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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出奇招昆班再入京 施粉墨将军弄风雅

殷震贤听那女子原原本本将昆班的遭遇说了一遍,说:“我可以去找‘梨园公会’说个理,一定要咱昆班进京!”。殷震贤和闵采臣都爱昆曲,又乐善好施多多帮助昆班艺人,都被苏州‘梨园公会’推举为执事。如今听说昆班有难,忍不住想帮上一把。当下就问那女子:“你们班主何在?”

那女子说道:“我们班主姓侯,一大早又到梨园公会去了!这般时候还没有回来,估计事情还是不顺!”

话音未落,忽见远处走过来一个人,神情沮丧,灰头土脸。女子急切迎上去问道:“侯班主,结果怎么样?”

那位侯班主摇摇头说:“我们宁愿将演出费用给‘梨园公会’交出来一些,可是‘梨园公会’死死咬定,就是不准我们昆班进京!”

殷震贤凛然说:“昆班的事情,我们不能坐视不管。我是苏州‘梨园公会’的,明天我去帮你们说说。同行见同行,总要给个说法!”

侯班主脸上像凝了霜,叹气说:“小哥肯帮忙,我们‘玉家班’感恩不尽!只是今天‘梨园公会’已经发下狠话,说不许我再去烦扰,规矩已经定下,再说一万遍也不济事!”

殷震贤抱拳笑道:“何用一万遍?我只说一遍,他们果真不肯,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两人告别‘玉家班’回来,徐英若问道:“你有办法吗?要不要让我父亲出面和他们说?”

殷震贤笑道:“这样的事情,怎么好让徐次长亲自出面?我自有办法应对。”

第二天一早,殷震贤和徐英若就来到北京精忠庙梨园公所。侯班主已然在等候,几个人一同进去。‘梨园公会’的人正聚在一起议事,看见侯班主等人进来,用力摆手训斥道:“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不许再来烦扰,规矩似铁板,谁也不能动!”

殷震贤开口说:“各位会首执事,我是苏州‘梨园公会’的殷震贤。今天斗胆替‘玉家班’说句公道话:恳请梨园公会给予‘加结’,准许‘玉家班’进京!”

京城‘梨园公会’的会首是一个年纪稍大的清瘦老头,闻言起身对殷震贤说:“既是‘梨园公会’的同行,就该知道咱们‘梨园公会’的规矩。如今京城的戏班数量已经超过标准,所以才制定规矩:外地戏班一律不准再进京,也不再下发‘加结’文书。这个规矩如果破了,各地戏班蜂拥进京,大家争抢这一锅粥,你说,我们‘梨园公会’还怎么管理戏班?这件事情不是我们不肯,实在是没有法子破这个例!”

另一个执事接口道:“你可以到京城各处看看,皮黄、高腔、徽调、梆子什么都有,有的一条小街就有三五个戏班子。如果我们再准许‘玉家班’进来,其他戏班意见肯定很大,我们‘梨园公会’又如何服众啊?”

殷震贤抱拳俯首说:“各位会首、执事所言句句在理,我们自然遵从。只是你们的规矩是:‘外地戏班一律不能进京!’,‘玉家班’却不同,它本来就是京城的戏班。从明朝万历爷开始就把昆班带到宫廷,从那时候,昆班就在北京城落脚了。到了康熙爷这里,昆腔列为宫廷雅部,已经有二百年历史。醇亲王、恭亲王、三格格家中都有昆班,这个您老人家心里总归是有数的吧。”

会首点点头说:“这个你说的也没错。大清末年京城是有昆班的,那时候整个北京城都是昆班的天下。可是现在不成了,京城已经没有昆班了。”

殷震贤郑重说:“当年醇王爷府中就有昆班!后来醇王爷死了,昆班过不去日子被迫出京,到河北高阳醇王爷的封地去讨口饭吃。如今这昆班想回北京城唱戏,无非是想回到自己老家,‘回京’而已!怎么能算是外地戏班进京呢?您老人家觉得是不是这道理?”

会首愣了一下,几个执事面面相觑。有个执事说:“这个道理讲不通的。虽说过去有昆班,早已出京,怎么可以算作本地戏班?不通,不通!”

殷震贤凛然说:“‘梨园公会’成立,就是为各个戏班谋个出路。大家都是吃祖师爷赏的饭。就算你们不承认昆班是京城里面的戏班,总要承认祖师爷吧。精忠庙里供奉的祖师爷就是我们昆班的祖师爷!如果‘梨园公会’连我们昆班都不认,那祖师爷也不会保佑你们的!”

一位执事厉声说道:“荒唐!从来没有听说我们供奉的祖师爷是昆班的祖师爷。你有什么证据?”

殷震贤笑笑说:“你们花部供奉的祖师爷是没有胡子的,我们昆班供奉的祖师爷是有胡子的。精忠庙‘梨园公会’供奉的祖师爷,是我昆班在大清朝康熙爷时候亲自供奉的,历代昆班开班都供奉烟火。如果我们昆班都不能进京,那么祖师爷也不会答应的。”

各位执事更加莫名其妙,说道:“我们戏神的祖师爷是用帷幔围着,任何人都不曾见过祖师爷的真面目!有没有胡须我们也不知道。”

殷震贤指着供奉戏神的帷幔说:“我们昆班这碗饭是老郎爷赏赐的,所以开班必先供奉祖师爷。如果你们不信可以当场验看。”

那个会首果然颤颤巍巍走到帏帘前面,对着神像恭恭敬敬鞠了三个躬说道:“祖师爷,今日双方争执不下,只好掀开帏帘一睹尊荣。还望祖师爷不要怪罪。”小心翼翼掀开帏帘,一尊黄铜塑像,面部修长,果然是有胡子的。会首见罢,愣愣地没有吭声。几个执事也哑口无言。

侯班主见此情形,“扑通”一声跪倒在祖师爷面前,含泪拜了两拜说:“祖师爷,祖师爷啊!今天咱昆班遇到难事了!请您老人家显显灵,救救咱昆班吧!”说完放声大哭起来。

侯班主这一声哭,在座之人无不凄然。那会首看看诸位执事慨然叹道:“唉!此乃天意,此乃天意。昆班自古为各部之首,祖师爷都肯庇佑,我等再拦阻恐怕不吉利,诸位执事的意见……”

一位执事说:“既然祖师爷庇佑,不如就让他们按照京城班子回京。不过现在大清朝已经完了,京城人都爱皮黄,恐怕他们进来也难过日子。”

侯班主鞠躬道:“‘梨园公会’准许我们回京,已经是感恩不尽。至于能不能混下去,那是靠我们的本事,不敢对公会有半点怨言。”

会首说:“既然允许你们进京,地方还是要给你们一块的。不过现在这地方还真是为难……”

一位执事站出来说:“鲜鱼口有个天乐戏院,已经荒废搁置已久,不如腾出来给昆班演出。”

会首面露难色说:“这个……天乐戏院那个地方虽然位置不错,可是左边有皮黄,右边有徽班,声威都很大,过去在这里的戏班都唱不下去了,恐怕……”

那位管事的说:“如今京城米价贵,地盘稀,想在京城落脚,哪有那么容易!”

诸位执事也说:“是啊,实在也找不出另外的地方了。真的唱不下去,也不好怪我们哪!”

侯班主连忙答谢说:“只要有块地方,我等已经感恩不尽,怎么敢嫌地方不好?我们昆班愿意到天乐戏院去落班。”

会首说:“好!既然这样,我们梨园公会就和你们‘玉家班’订约在天乐戏院,回头把你们的甘结、戏单、花名册等汇报上来,我们做了加结之后,要呈报内务堂。哦,还有一点,既蒙祖师爷显灵赏赐,还要由你们‘玉家班’给精忠庙献一块匾,你看如何呢?”

侯班主激动说:“那是自然。理当如此!”

众人皆大欢喜出来。侯班主喜出望外对殷震贤躬身施礼谢道:“这是万万想不到的事!我们一个班几十口人,都要感谢殷公子的相助之恩!殷公子务必随我回去!我们的酒虽薄,却是完全出于真心。一定要请你去喝这碗酒!”

殷震贤竭力推辞。徐英若说:“贤哥哥!侯班主出于一片真心,你不去反而不好!况且我们正要去凑这个热闹,也认识一下昆班的人!”

殷震贤想想有理,就带着徐英若,跟着侯班主一起回来了。这边已经得了信,欢天喜地,到集市上买了茶果点心,又买肉买菜生火做饭去了!殷震贤看那茶果点心都是极简陋粗疏的,昆班的人衣着也破敝不堪,知道昆班日子困难,不忍心让他们破费,就去兜里取银两。谁想身上只有一点点随身银子,手摸了半天拿不出手,好不尴尬。徐英若笑得岔了气,哧哧从怀里掏出一大把银钱来,放在桌子上慷慨说:“我哥哥最是个扶危济困、仗义疏财的人!今天出来得匆忙,不曾带许多银子,这些散碎银两你们先拿了去,买酒买肉!过些天我们再送些银子过来,帮助你们置办行头,开张营业!”

侯班主连连摆手说:“使不得!使不得!这个万万使不得!您救了我们整个戏班的命,这顿饭无论如何也要我们请!我们虽然鄙薄,也是一份真心!”

殷震贤说:“侯班主不要客气!我们是曲友,你们是昆班,大家都是一个‘昆’字当头,也算一家人,何必分得那么清楚?再说你们初进京城,行头道具都要置办一些新的,正需要铜钿。回头我就叫人送来一些。”

侯班主听到这里,方才命人将银两收了去买酒菜。班里几个小徒弟凑上来说:“却不知道‘天乐剧院’在哪里,那边情况又怎么样?”侯班主道:“我就知道你们沉不住气!现在你们就过去看看,回来回复一声。”那些小学徒早按捺不住,三五成群一起奔天乐剧院去了。侯班主方叫班里几个挑梁的角过来谢恩。挑梁的角儿却有四个:一个是黑脸,就是殷震贤所见喝醉酒的那黑脸大汉,名叫老墨;一个是小生,白白净净,名唤白云升。还有两个是旦角:一个是侯班主亲生的女儿叫玉如意,一个是侯班主收养的女儿叫玉胭脂,正是当初和殷震贤和徐英若谈话的女子。

四个人都来见礼,侯班主让他们一起坐下来,说:“按照咱们昆班的规矩,遇上尊贵的客人,都要由戏班最出色的旦角给客人唱一出喜庆戏,叫做‘送彩头’。我们‘玉家班’数玉胭脂最为出色,所以两位客人你们可以点戏,让玉胭脂给你们唱一段。”

玉胭脂也知是面前两位帮了昆班大忙,特地走过来给两个人行礼。徐英若说:“这位姐姐,论起这事,功在贤哥哥!我从来不知道什么有胡子没胡子的,更不知道什么醇王府的昆班,这些名头都是贤哥哥肚子里的。如今说服‘梨园公会’准许我们进京,那是贤哥哥的功劳,不关我的事!你要谢就谢他!”

玉胭脂盈盈含笑过来谢殷震贤,殷震贤虽说少年英勇,却是从小到大不曾接触过女孩子的,如今看一个女孩子来给自己行礼,窘得连连摆手说:“玉姑娘多礼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来就是君子所为。不必言谢!”

玉胭脂莞尔一笑,说:“既然如此,我就唱一段《疗妒羹》,让白云升唱一出《白兔记》,如何?”

那边几个丝弦师傅已经准备好鼓板三弦,笛子也吹起来,玉胭脂和白云升各唱了一段。殷震贤听罢情不自禁赞道:“妙啊!两位的曲子唱得都细致周到。我猜你《疗妒羹》用的却是《遏云阁曲谱》,白云升唱的《白兔记》用的却是《纳书楹曲谱》,不知说得可对?”

玉胭脂笑道:“这也神了!殷公子不愧是行家,这些细微之处竟然也听得出来?倒让我们惶恐不安起来,今后不知怎么在殷公子面前唱戏呢!”

殷震贤谦虚道:“哪里?玉姑娘取笑了!只怕是班门弄斧而已呢。”

徐英若说:“玉姑娘,我贤哥哥戏码子精通的,什么‘风花雪月’、什么‘琴棋书画’,他样样会的。”

玉胭脂沉思道:“‘风花雪月’,莫非是指《风筝误》、《占花魁》、《雪杯园》、《拜月亭》;‘琴棋书画’,莫非指《琴挑》、《着棋》、《拆书》、《拾画》这几折戏?”

徐英若惊讶道:“这也是神了?玉姑娘竟然这么通博,一下子就说出这许多戏的名字!你和贤哥哥倒是棋逢对手啊!”

玉胭脂红了脸说:“不过认些字,怎么能和殷公子相比!只是不知道,殷公子的曲子不知师从何人?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殷震贤说:“哪里有什么师从?我们昆山家家户户都会曲子,我从小就听父亲唱曲子,什么‘粉墙花影自重重,帘卷残荷水殿风’;或者‘笛声吹乱客中肠,莫过乌衣巷,是别姓人家新画梁’。一段一段的,当时就觉得很好听,学了许多。也在外面跟着‘拍先’学。这东西奇怪,水磨曲调,学着学着就爱上了,特别入迷。也就这样罢了。”

说笑间,那几个学徒已经跑回来了。侯班主心里也急,就问:“那边是什么情形,你先说一说!”

一个学徒回道:“师傅!那个‘天乐剧院’,位置倒是很好的,在繁华的中心。里面舞台不大,也很精致,适合我们昆班演出的。可就是……”

“可就是什么?”侯班主问道。

“可就是有一条,那条街道也不算长,竟然排列有五家戏班。其他的戏班倒还其次,唯独有两个,一个是‘和春班’的皮黄班,一个是‘大观茶楼’的徽班。一个在东边,一个在西边,刚好就把‘天乐剧院’包围着。您想,这么好的地方还能空着,还不是因为这样的缘故?”

侯班主听了沉默不语。老墨说:“管他什么皮黄、徽班,有个落脚的地方,我们先搬进去睡个好觉,喊喊嗓子。草台村社唱了一年多了,早就窝憋得不像样子了!”

殷震贤和徐英若回去,果然准备了几十两银子送过来,给昆班置办行头。过了两天,侯班主来送信说:“海报已经贴出去了!三天以后正式开锣唱戏!请两位一起过来捧场!”

到了开戏的日子,殷震贤和徐英若早早就往天乐剧院这边来。走到天乐剧院这条街面看看,人来人往,确是个繁华地方。再往天乐剧院这边来,一溜儿好几个剧院,都贴着花花绿绿的海报。越往里面走,感觉人流越多,也越热闹!

徐英若高兴地说:“人这么多都往那边挤,都是去天乐看戏的吧?”

身边有个人搭话说:“哪是去‘天乐’看戏的呀?你们没听说吗?‘和春班’和‘大观茶楼’今天搭台子唱白戏!大伙儿呀,都是去看白戏的!”

“看白戏?什么叫白戏?”

“就是不买票,在大街上公开演出的戏,就叫白戏啊!”

两个人往前面一凑,只见在天乐剧院的两边,“和春班”和“大观茶楼”一东一西两边搭起了两个大台子,一个徽班,一个皮黄,两边厢如同约好了一般,那边锣鼓铿铿锵锵,这边檀板噼噼啪啪,将路上好热闹的看客全都吸引过来了,人山人海围着观看。一个卖茶点的人指着说:“看到没有,对台搭上了,要唱对台戏!”

一个观者问:“唱什么对台戏?”

卖茶点的人显然是这里的熟客,指点其他观者说:“什么叫对台,就是挤兑别人的台子。你看,人家天乐剧院刚刚来个昆班,这脚跟还没有扎下呢,今天刚开场,这两边台子搭上了!你剧院唱什么戏,嗨!外边也唱什么戏?你剧院不是卖票吗,嘿,外边不卖票,观者随便给。你说,两边这么一来,你昆班的戏给谁听?还有谁买票去听!就这么着!不上一个月,昆班不就被挤兑走了吗?以前这里来过两个戏班,都是这样被挤兑走的。”

殷震贤和徐英若都料不到有这么一手,面面相觑。再看位于两个戏台中间的天乐剧院门前冷冷清清,门可罗雀。开场锣鼓响了三通了,也不见一个人进去。过了半晌,方见‘梨园公会’的会首带着几个执事走了进去。殷震贤和徐英若也跟了进去。

整个剧场里面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侯班主垂头丧气坐在舞台一角,耷拉着脑袋生气。那会首沉沉地“嗨”了一声说:“侯班主!今天戏班开场,我们都过来捧捧场,想不到会是这个样子!”

一位执事说:“我们早就告诉过你们,京城这地方,不好混的!就是给你们进京,也未必能扎下根来。保不准还得灰溜溜回去!你看说准了不是?”

这时玉胭脂已悄无声息过来了,说道:“今天昆班第一天唱戏,劳烦各位会首执事们都到了!我们昆班自来‘戏比天大’,没有不唱的道理。还请各位会首执事们就坐,戏这就开锣吧!”

侯班主喊了声:“开锣吧!”后面拍板吹笛的早已准备好,散板清越,笛声悠扬,戏就开场了。虽说后面寥寥只有两三个人,台上却极认真,步伐身段一丝不乱。那会首看罢叹息说:“我已有十数年不曾听过昆声了!果然不愧为雅部,一招一式都讲究细致。‘玉家班’有这‘一黑一白’,还有双玉花旦,行当是全的,真不容易!”另一位执事说:“毕竟昆曲这东西,太静太繁缛,一般百姓还是好热闹。你看门前那阵势,这里还能开张?”

会首看看侯班主说:“我们梨园的规矩,对台戏是可以唱的。你看两边摆两个对台,明情是挤兑你们。可是我们也说不上话,这也不坏梨园的规矩。”

侯班主作揖道:“我明白。多谢会首提点。”

会首叹口气说:“今天第一场开锣戏就这样,明天还不知怎样呢!侯班主,好自为之吧!”说完带着众执事走了。

剩下的人都聚拢起来,个个愁容满面。老墨慨然说:“原想进了京城好好亮亮嗓子,谁知是这般光景!这昆班的日子还怎么过呢?”

殷震贤劝慰说:“大家先不要着急,初来乍到,总会有困难的。我们一起想想办法共度难关。”

徐英若说:“我们昆曲虽说如今在京城里大不如前,可是毕竟源远流长,根深蒂固,书香士大夫之家的公子小姐,喜好昆曲的很多,他们倒是可以动员一下来给我们捧场。我们必要赢他们三四场才压得住他们!”

玉胭脂想了想,对侯班主说:“我倒是有个主意。这第一场戏,还是侯班主您出面,到河北商会那边走一走。我们高阳一带有很多商人在京城里做布匹生意,后来就定居在京城。这些人是听着昆班戏长大的,就把昆戏叫做‘家乡戏’,甚至还有叫‘高阳戏’的。他们手里有钱,又好昆戏,知道我们这种情景,自然肯帮忙的。他们一来,这第一场戏岂不是人满了?”

“对!”白云升赞同道:“高阳布商最爱昆戏的高腔戏,咱们老墨一出场,那是‘十里八乡走,不如老墨一声吼’啊,管保他们开心爱看!”

侯班主点头说:“这个主意好!我前几天还在街上遇到一个高阳人,吵着要来看昆戏的,我怎么就忘记了?我明天就到河北商会去看一看,请他们来捧捧场!如果他们来得齐全,这第一场戏就算赢了!”

徐英若听此说,兴头忽然来了,说:“我们学校有好多学生都喜欢昆曲,回头我去动员百八十个过来,第二场戏就有人气了!”

侯班主感激说:“有这两拨人,头个月就不空了!各位,感激不尽,感激不尽!咱们昆班有了你们,真是有了救星啊!”

第二天,天乐剧院重整旗鼓又开始敲锣售票,贴出的海报是老墨领衔的《芦花荡》,演绎张飞擒放周瑜的三国故事。“和春班”和“大观茶楼”早看到天乐剧院贴出的海报,皮黄唱《回荆州》,徽班唱《释严颜》,都是张飞戏。两边百姓围得水泄不通,看得兴高采烈,拍手叫好说:“今天三个张飞助阵,真是京城少有,好不热闹!”还有的百姓接茬说:“这两个张飞是不要钱的,那个芦花荡的张飞是要钱的。有不要钱的张飞看,谁还去花钱买票去看?”大家看看天乐剧院的场子门前,依旧是冷冷清清,寥落无人,都笑着说:“天乐剧院今天是第二次开锣了吧,不知道会不会开张啊?有没有这样的傻子啊?哈哈!”

忽然听得人声煊赫,从街道外面来了一大群人,个个精神饱满,衣衫富贵,高声谈笑相持而来。这个说:“自打到了京城,家乡戏再没有看过了!今天有咱昆班戏,可要饱饱耳福!”那个说:“可不是嘛,打小就是听着这戏长大的。咱高阳昆班来了,还不赶快来捧捧场?”这个说:“你们知道今天谁唱?老墨!你们听过老墨吗?‘十里八乡走,不如老墨一声吼!’”有个头领模样的说:“各位!今天大家都来了,钱多的多出,钱少的少出,都慷慨拿出点银子来,帮咱们昆班置办些行头,站稳了脚跟。可不要小气!”另一个人接话说:“看你说的!就咱老墨那一声吼,那叫气壮山河!‘草笠芒鞋渔夫装,豹头环眼气轩昂;跨下乌骓千里马,丈八蛇矛世无双’!走吧!”

这群人走着议论着来到天乐剧院门口,每人掏出一把银子丢给卖票的人,大模大样阔步就进去了!卖票的想不到是这种模样,随便一个人丢的银子都够买一个月的票了。尖声兴奋地喊着:“满了!满了!满座了!提前开戏啰!”

高阳布商络绎来了三四日,天乐剧院门前一直热闹非凡。这天“天乐剧院”忽然换成了文戏,玉胭脂、玉如意领衔的《幽闺记》。两边的皮黄、徽班都擅长热闹戏,昆班这种文绉绉的戏不擅长,各自派出一个出色的女艺人,唱坤角戏。两个女艺人打扮得花枝招展,妖艳无比,在台子上展露风情,搔首弄姿,赢得观众不住声叫好!

正在这时,忽然听到远处有整齐的口号声,服饰整齐的一支大学生队伍向这边走过来,上面还横着一个巨大的横幅,上面写着“宁捧昆,不捧坤,昆曲文化中华魂。”一边还齐声喊着口号说:“保护昆曲!弘扬国粹!”“爱我中华,护我昆曲!”,还有一些戴眼镜的教授和老师带队。学生队伍本来就整齐显眼,又高声激情地喊着口号,浩浩荡荡来到天乐剧院,统一买票进场。因为人数太多,大多数人只在外面喊口号,激情四溢宣传保护昆曲的道理。原本在外面看白戏的观者反过来看这边的热闹。如此坚持有三五日,天乐剧院门前始终门庭若市。

这下子“和春班”和“大观茶楼”商议说:“我们白唱了这么多天戏,倒给他们添了许多热闹!看这阵势我们还不输了?不如这样,我们就去请京城里面有名的角色来给咱们撑一撑场面,我们宁可多花点银子,也不能就这么灰溜溜输给‘天乐’了!”

两边意见一致,论起最好的角色,京城中有两个:一个是唱皮黄的叫孙二奎,一个是唱徽州戏的叫邓玲生。于是贴出大幅海报,高价邀约两位名角来剧院演出。这下子可惊动了京城,这叫“晒台子”!两个名角一起出来唱对台戏,一东一西,那能不热闹吗?这种消息传了有三五天,百姓都是提着精神兴高采烈的,专等着到时候来看热闹。

侯班主召集众人来商议说:“他们能请名角来助阵,难道我们昆班就没人了吗?要论名声大小,我们昆班都知道,名气最盛的有两个,一南一北,号称是‘南北双璧’。南璧是上海三雅园昆班的冯怜怜,听说是一个年纪尚轻的女孩子,曲子却唱得天下绝丽;北璧就是天津‘钟家班’的班主钟素素,听说这钟班主不但技艺了得,人也长得倾国倾城,在天津一带有口皆碑。这两个人都是我们昆班首屈一指的领军翘楚!三雅园太远,天津近在咫尺。不如我们就去天津请‘钟家班’的钟素素来助阵!都是昆班的事情,想必钟班主也肯过来帮忙!”

殷震贤说:“这样做倒是一条出路。不过你想:钟素素和孙二奎、邓玲生相比,也不过各有千秋,真能分出上下也难说。毕竟观者各有好恶。况且钟素素在不在天津也未知,倘若一时找不到,岂不自乱阵脚?眼前倒有一个极好的人,他若肯出面,莫说一个孙二奎,一个邓玲生,就是再加十个孙二奎,十个邓玲生,也超不过他!只不过,这个人身份十分特殊,不知道他肯不肯来帮昆班这个忙?”

徐英若着急说:“你说的是谁呀?说话吞吞吐吐,从来没见你这么含糊的?”

殷震贤笑笑不语。侯班主等人都纳闷,猜不出是何人?徐英若忽然顿悟道:“啊!你说的是他呀!他……你可真敢想!”

殷震贤笑道:“我怎么敢想?还不是想着有你呢?”

徐英若点头说:“那我就试试看!”

这天晚上,徐府管家来请殷震贤,说:“今天徐次长有些闲暇,特地请您去厅中一起用餐。”殷震贤说:“好!”就跟着管家来到大厅。这时大厅已经安排好酒席,徐树铮正坐,徐氏大太太、二夫人坐两边,徐英若坐在下手。徐树铮一看见殷震贤,笑着说:“是我无礼了!自从回到京城,百事缠身,好容易才抽出一点时间。今天我设宴招待你,一来感谢你救命之恩,二来你姑母千辛万苦认了娘家侄儿,我也为她祝贺祝贺。”

殷震贤急忙过来一一见过。徐树铮笑道:“贤侄,我见面不识,连连称你几声贤弟,却想不到是至亲。来来来,今天你要上座!”

殷震贤坚决不肯,就坐在徐英若旁边。徐树铮也不坚持,叹道:“我和左侍卫只有几面之缘,竟然蒙他九死一生为我送信,令我感激不已。还有你这个贤侄儿,年纪轻轻,竟然有一身好武艺。说实话,自从和你一别之后,还真常常想念不已。我有一个心愿,就是让你留在我身边做事,先做个侍卫官,等历练些日子再委以重用,如何?”

徐英若拍手说:“太好了!”

殷震贤推辞说:“我从小生在山野,性格自由散漫惯了,恐怕不适合官府里面的事务,有愧您的美意。”

徐树铮慨然说:“人各有志,我不能强勉。你这次救了我的命,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只要我能做到,一定不会推辞。”

殷震贤听到这话,正中下怀,趁机说:“姑父大人,您在收复外蒙之时,所作的《念奴娇》早已传唱全国。‘夜月吹寒,疏风破晓,断梦休重觅。雄鸡遥动,此时天下将白。’如此好曲子,真令侄儿钦慕。如今京城里新来一个昆班,将京城绝迹已久的昆曲带了进来,北大师生们都在街上宣扬昆曲,如果您能首倡,那真是昆曲之幸……”

徐树铮叹道:“可惜我政务缠身,身不由己啊。我也听说昆班进城了,可是竟然没有时间去看看……”

徐英若说:“现在昆班就在‘天乐剧院’,爹您要是能亲自去演出一折,那就震惊寰宇蜚声四海了!”

徐太太正色说:“看这丫头胡说!你爹是中华民国政府的次长,要讲个体面身份的,怎么让他去剧院唱戏?这也太荒唐了!”

徐英若着急说:“爹,您平日总是说:诗书曲艺是中华文化精粹;《四书》《五经》乃千年人伦之基。您在京城兴办儒学,弘扬传统。昆曲乃我们民族精华,事关昆曲存亡之事,您怎么‘叶公好龙’起来,不肯出面相助呢?”

殷玉梨也说:“你父亲现在的身份,到戏班去岂不是不伦不类?”

徐英若说:“什么老思想?现在是民国了!社会都在革新,大家都是平等的。戏班也一样!”

徐树铮笑着说:“民国就是要革新,要天下共和,要万姓平等!况且我已经答应过殷少侠,只要我徐树铮做得到的,决不拒绝,焉能当众食言?我下个月初八有时间,到时候去天乐剧院演一折昆曲,粉墨彩串,如何?”

徐太太埋怨道:“你也是疯了!这如何使得?一国的总理府次长去剧院里面唱戏,传出去岂不是贻笑大方?”

徐树铮笑道:“当年梨园成立,唐明皇亲自为教官,按谱吹笛,依律击鼓,杨贵妃亲自作霓裳舞。这是千古风雅之事,皇帝贵妃尚且如此,何况我一个总理府次长?哈哈!”

殷震贤笑道:“多谢次长大人为昆曲做这样的事!”

徐树铮笑道:“不仅是我,你们都要彩串一下!昆曲乃中华国粹,身体力行之,千古留名事!说什么贻笑大方!对了!我就唱关云长的《单刀赴会》!”

徐树铮粉墨登场的海报刚贴出来,整个京城都疯狂起来,都来抢初八演出的《单刀赴会》的票。初八这日,天乐剧院前面连海报都被揭下来了,然而人潮汹涌还在喊着挤着买。

侯班主连连鞠躬打揖说:“对不起各位,对不起各位,实在是不敢卖票了,真的站不下人了!”

买票的人纷纷争吵说:“我们不要座,站着就可以了!”

侯班主说:“这位爷,站着的地方也没有了,求求爷了,真是不敢卖票了!”

这时买票的人已经挤了很大一堆,听说前面不卖票,一下子喧嚷起来说:“我们连排了几天队来买票,你们为什么不卖票!”

侯班主急得抱拳赔礼说:“你们都是戏班的衣食父母,对不住了!对不住了!今天人数实在是太多了,只要大家安静,剧场外面也可听到。戏马上打三通了,请诸位安静!安静下来!”

果然,三通锣鼓下来,剧院外面也听得清楚里面的鼓乐声,纷攘的人群霎时安静下来。班子里掌管奏乐的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观众,个个精神亢奋,敲出的鼓点热闹非凡,声震于天。

剧院内忽然爆发出一阵雷鸣般掌声欢呼声,想是徐树铮已经出场。这剧院外面的人更急得踮脚挠头,着急不堪。就听一声“好一派江景也”,徐树铮放开金嗓,唱了一段[驻马听]:

大江东去浪千叠,趁西风驾着这小舟一叶。才离了九重龙凤阙,早来到千丈虎狼穴。大丈夫心烈,觑着这单刀会,一似那赛村社。

依旧的水涌山叠,好一个年少的周郎,恁在那何处也?不觉的灰飞烟灭。可怜黄盖暗伤嗟,破曹的樯橹恰又早一时绝。只这鏖兵江水犹然热,好教俺心惨切。这不是水,这是二十年流不尽的英雄血。

剧场外早已人山人海,奇异的是:这么多人的闹市里竟然鸦雀无声,就听一种金石之声伴着曲笛声、丝弦声、锣鼓声,悠悠然,洋洋然,沸沸然,悦悦然,协同人心一起荡漾。高厄之处,响遏行云;刚贞之处,似铁似钢;浑厚之处,熨心熨肺;跌宕回旋之处,令人凄然恻然。声音底气充沛,又有一种激昂激越之气,似乎能够摄住人的精神,纵然身在剧场之外,没有感受不到他的歌声的。观众听得浑然痴然,呆若木鸡。一曲终了,听� ��徐树铮朗声对观众说:“昆曲乃是我民族精粹,我徐树铮本人非常钟爱。我希望大家都能欣赏昆曲,保住民族这一点传统。”

观众鼓掌雷动。戏班接着开场,徐树铮这才到后面更衣间卸妆。侯班主、殷震贤、玉胭脂、徐英若,还有徐树铮的贴身侍卫徐周等人都在那里候着。侯班主看到徐树铮,先跪了下来。徐树铮让他起来说:“现在是民国,不行跪礼了!”

侯班主跪着不肯起,说:“当初在风雪之中救我昆班的,竟然是徐次长!我等感激涕零,不知何时能报次长大恩!现在徐次长亲自粉墨登场又来救我昆班,恩同再生父母。就请接受我昆班一拜!”说着又磕头。玉胭脂也过来磕头,捧着狐裘皮袍谢道:“当年在风雪之中,蒙次长大人以狐裘皮袍相赠,每日感恩涕零,再也不想今天有幸能遇到!只是我一个伶人,身份卑微,怎么当得起这样的厚礼。所以洗涤干净,一心想要归还次长。”徐树铮笑着劝止道:“既然当日送了姑娘,断无收回之理。我看姑娘气质清雅,似乎也是读过书的,不知我说得可对?”

玉胭脂叹道:“家中原本也是书香门第,父亲是教书的秀才,从小确是读过书的。只因闹义和团时,家中破败父母双亡,我一个人流落街头,后来就跟了戏班活命。”

徐树铮听了这话,心中忽然大不忍,叹惋说:“你这般身世,和我二夫人命运倒是很像。说起来也巧,就是眉眼举止都有几分相像。”

徐英若见如此说,点点头说:“怪不得当初见到‘玉姐姐’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不惟是眉眼相像,就是神情也有几分相像呢!”

“和春班”和“大观茶楼”已经请好了孙二奎和邓玲生,听说徐树铮来唱戏,那两个角儿怎么也不肯来了,说“这要是丢了戏份,以后还怎么在京城里面混!”“和春班”的班主见过很多世面,对“大观茶楼”的楼主说:“我听我们老班主说过:昆班和我们这些戏班不一样,走到哪里都有文人士大夫护着。现在的情形,连总理府次长都肯来客串,这是古今罕有的事情,看来老班主所言不虚。我们也别较劲了,跟‘天乐剧院’和好得了!”

于是两边都拆了台子,和‘天乐剧院’言归于好。北昆自此在北京城里扎下根来。

殷震贤和徐英若也去客串了几场。徐英若擅唱小生,和玉如意配戏演《跪池》;殷震贤和玉胭脂合演《惊梦》。众人看殷震贤扮相儒雅清净,举止温柔有度,曲子更是磨得清泠委婉,赞叹说:“南昆不愧正宗,果然精致规矩,太好了!”

玉胭脂见殷震贤如此风雅俊秀,温婉可人,心里暗暗郁结了一些缠绵悱恻之气,正是“丁香暗结雨中愁”之意。徐英若也忍不住赞说:“我是头一回听南昆的唱法,真是精致得很,还有淡淡一股苏州味道。苏州是不是有很多像你这样的曲友吗?”殷震贤说:“是的。在我的老家昆山,每一条街巷上都有丝弦笛声,乡间里巷都有,非常有味道。”徐英若赞叹道:“南方山水园林原本就冠甲天下,再加上这样的浅吟低唱,不知道是什么味道了。我一定要和你一起去看看!”

殷震贤笑道:“只要姑父姑母没有意见,我就带你回去见见我母亲。我家里还有个小舅舅,他唱花脸,戏曲功夫还是一绝呢。”

徐英若喜悦叫道:“如此,我一定要去了!”

两人商议着回来,看到玉胭脂站在剧场送别他们,眼神中似有依依不舍之意。徐英若看了,心里也有一些不舍,回头跟殷震贤说:“玉姐姐是那样一个兰心蕙质的女子,身世又可怜。我和她也是前世的缘分吧,看到她就觉得可亲。”回到家里,还是一再念叨。徐树铮听罢对殷玉梨说道:“这个丫头我也见过的,原本是书香人家的女孩,最难得这女子谈吐不俗,心中似乎颇有些识见。论起身世,倒和你有些相似。说来也怪,眉眼都有些像。”

殷玉梨听见他如此说,笑道:“从来不曾见你如此夸奖一个女子的。你这样说,倒勾起我的兴致来了。哪天引来我瞧瞧,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过了几天,徐英若果然把玉胭脂带到徐府。殷玉梨见了,一只手拉住胳膊端详了半日,叹道:“果然是个清丽可人的孩子,你多大了?”玉胭脂一说,正比徐英若大一岁,可是身世坎坷,早已经吃尽人间百般苦楚。殷玉梨看这孩子细致伶俐,又善解人意,言谈也得体大方,心中十分喜爱。想起自己的苦命身世,嗟叹半晌,竟舍不得松开,嘴里说道:“天可怜见!天可怜见!”

徐树铮说:“这女孩子年龄虽小,做事却有气量识度,比英若要历练得多。你膝下只有一个英若,难免孤单些。如果实在喜欢,干脆认作干女儿。那女孩又无父母,正好给英若做个伴。”

殷玉梨说:“我怎么就想不到?只说可怜见、可怜见,却是这么好的事情!”玉胭脂哪里料到有这么好的事情,感激涕零答应下来,跪下给徐氏父母磕头,极尽孝顺之意。殷震贤说自己离家已久,担心家中母亲惦记,就和姑母一家告别。徐英若坚决要跟着。玉胭脂说:“如今‘玉家班’在京城已然扎下根来,行当也齐全。我早有意到南昆那边去看看,不知你们是否愿意带我去!”

徐英若一把抓住,开心说:“那是再好不过了!”

殷玉梨叹息说:“你姑父不日要出去公干,我要随身照顾,不然我真想和你们一起回去,也好到兄长坟前奠一炷香。”话未说完,心里陡然一酸,眼泪跟着滚落下来。殷震贤安慰道:“姑母不必伤怀。父亲平生最惦记姑母。如今我找到姑母,他老人家九泉之下知道了不知有多宽慰呢。”殷玉梨听罢也转悲为喜,说:“英若此番要跟着你去,她向来任性,你好生担待些。”殷震贤笑着说:“这是自然。我好容易从天上掉下来个妹妹,自然要好好疼她。”

殷玉梨说:“还有一个玉丫头!难怪你姑父赞她!这丫头看模样弱不禁风的,心里却有不同寻常的见识,倒叫我另眼看了!从来女子无论身份贵贱贫富,或者占个才,或者占个貌,或者占个德,能够双全的就极少了。可是这个女子竟也占全了!有她和你们一起,我倒是更放心呢!”

玉胭脂听殷玉梨这般夸赞,羞赧不已说:“义母过奖了!您只管操心义父的事情。英妹妹这边,我会尽心照顾的。”

于是三人结伴而行,一路上有说有笑,一起南下回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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