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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俊少年奇才救英雄 苦玉梨梅花识骨肉

上海中医学校的课堂上,余怀英先生面色严肃,神态端庄,正在给学生们上课。他的大徒弟钱半臣端着水杯,站在余怀英身边督导学生。

余怀英先生清清嗓子,郑重其事说道:“医生者,如同人之父母,病人以生命相托付,岂能不慎重为之?常言说:‘道无术不行,术无道不久。’何谓道?做医生的,不能贬低同行,不能嫌弃贫弱,不能因为困难而放弃治愈,也不能因为容易救治而放松警惕。人命关天,这就是医道。谨遵医道,医术才能提升,不遵医道,纵有千金妙方也只能贻害他人。你们都记住了吗?”

学生齐声答应道:“是,谨记先生教诲。”

余怀英若有所思,接着说道:“今天我们要共同来做一个病例:有这么一位病人,生活习惯是很好的,平时只喝喝茶,下下棋,没有任何不良嗜好。两年前他的身体忽然出现怪病,浑身忽冷忽热,冷起来棉衣增加多件不能保暖,热起来冷水冲洗也无济于事。病人曾经多次求医,众位医生为其把脉,脉象正常。也曾服药无数,不见疗效,如今病人深受此病患之苦。现在我来考考你们:这位病人患的是什么怪病?古书上哪一本书记载有类似的病症?”

“这个病症很好判断!”一个神气轩昂、面貌英俊的学生站起来说:“看这病状,应该是疟疾无疑!”

“对对对!茂大才子说是疟疾,应当是疟疾没错!”几个学生附和道。

“疟疾本是常见病症,这位病人服药无数却不无效,这又是为何?”老先生问。

“想必是药方不好。我家中有很多外间失传的古书验方,我背了很多呢,”那位茂才子振振有辞。

“是啊,”和茂才子同桌的一个胖子学生附和道:“茂仲景是浙江才子,仕宦显贵之家,人家家里的医书,整整放了一个藏书楼呢!”

那位老先生眼睛一瞪,“尽信书不如无书!如果医书多了就可以成为名医,那就不需要来这里上课了!”

“是先生。”那些学生做出规规矩矩的样子回答。

那位姓茂的学生拿出一张纸,唰唰写了几笔,出来一张验方:诸位学生来看:有鲜马鞭草、鲜青蒿、柴胡、常山、槟榔、黄芩、半夏、乌梅、千里光、生姜、红枣等等。钱半臣看了看对余怀英说:“这个方子配比清晰,用药合理,半夏配千里光,中规又奇特,从配方的药物药性作用来看,应该是治疗疟疾的很好的方子。”

“是啊,茂大秀才,你又赢了!”众学生恭维道。

“哦,这个方子的确是不错。还有没有其他的看法?”老先生把眼睛投射到台下的学生堆里,期待有新的发现。

“余先生!我有话讲。”殷震贤忽然站起来说。

余怀英一看是殷震贤,欣慰地点头说:“你不妨说出来。”

殷震贤朗声说:“先生,这位病人四处求医,想必各种名医验方也吃了不少,所以学生以为:纵使搜列失传的药方,也未必就能对症下药,关键还是找出病根所在。病人脉象正常,说明五脏阴阳是平衡的,既然平衡,就不应该有冷热症状。您说此人并无其他嗜好,只是喜欢饮茶,我揣摩再三,断定此人病症是饮水所致。虽然饮茶也是正常事,但是如果体质不好,或者过饮了凉茶,就会造成体内积滞,形成病症,这种症状脉象正常但是表象却千奇百怪。这种病极少,万人不会有其一,所以诊断很不容易。一般医生也不会想到是这种病症,他们按照疟疾之方去治疗,所以用药多而无成效。先生,您认为我说得对吗?”

余怀英一边听一边点头,“你说得很有道理。不仅剖析了病状,而且联系病人的诊病历史,分析得很好。依你之见,这是什么病?用什么方子好呢?”

殷震贤说:“我记得在哪本古书中看到过类似的病症,所以我断定:这个人得的应该是留饮、澼饮、淡饮之症,是饮水不当所致。可用‘五饮丸’开方治病。”

那老先生愣了半晌,问道:“你能确定是这个症状吗?”

殷震贤点点头说:“可以一试。”

老先生大喜说:“你这次开出的药方虽然简单,然医理深邃,非一般学医者能够参透。你能够想到‘五饮丸’,真是让我眼前一亮。实不相瞒,原是社会上一个名流得了这个怪病,在报纸上征集治病偏方,我思忖良久不能想出,所以随口提出和你们讨论。你这么一提醒,我想想其中道理,深以为然。好!我就以此方来试试。你们且下课吧。”

学生们高兴地欢呼。和殷震贤同桌的巫继臣钦佩地拉住他的手说:“你可真了不起!先生被难倒的疑难怪病被你想出来了!”殷震贤说:“这叫‘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我也是突发奇想忽然冒出来的念头。先生的脑袋里面挤满了这样那样的妙方奇方古方验方,挤得一点空隙都没有,所以一时想不起来罢了!嘻嘻嘻嘻!”

正说话,胖子和茂仲景搭着胳膊走过来,胖子指指殷震贤拿腔作调说:“小师弟,你会的还不少,真看不出来啊!”茂仲景板着脸拉着胖子说:“哼,得意什么呀,就爱人前卖弄!我们走,外面玩去!”

巫继臣说:“哼,只能自己是最好的,别人强些就看不顺眼,殷震贤就是比你聪明!”

茂仲景不服气说:“有什么了不起?是什么病还不知道呢?哪能断定就是他赢了?”

殷震贤争辩说:“就是我赢了!我敢肯定这病就不是疟疾!要不然咱们打赌?”

余怀英见此,喝住两个人说:“你们两个过来!”

殷震贤和茂仲景低着头站过来。余怀英训斥说:“你们是同门师兄弟,理应相互尊重。这点小小事情都要争个高下,胸怀气度在哪里?”

巫继臣插话说:“先生,不怪殷震贤,是茂仲景心性高傲,自觉聪明,处处想高人一头。”

余怀英说:“你也在其中!行医或是做人,一定要有仁德之量。只知道争名逐利,是做不成好医生的!”

殷震贤低头认错说:“是!先生不要生气,是弟子做错了!”

茂仲景撇撇嘴没有吭声。殷震贤上前说:“对不起师兄,是我出言不逊,冒犯了师兄!我给你赔不是!”

余怀英语重心长说:“所有师兄弟当中,你们两个是最出类拔萃的。论起天资聪颖,你钱师兄也不如你们。我一直对你们俩寄予厚望,你们两个务必要友爱团结,认真钻研,给师兄弟们作出表率。”

茂仲景高声说:“是,师傅!”

正说话间,天空划过一条漂亮的弧线。有位同学喊:“殷震贤!你弟弟‘殷小贤’又来了!你妈又让你报平安呢!”殷震贤回头望去,只见小贤咕咕叫着,落在窗外那颗新发的绿柳枝上面。它的腿上,绑着一根显眼的红绳子。

刚刚还是宾客盈门觥筹交错的万国公馆,在送走外国使团之后一下子寒光森森。陆渐鸿的黑衣社早将这里围住水泄不通。从外面看楼阁矗立,门窗肃穆,整个大楼沉寂无声,不知道里面早已厮杀得血水横流。因为要伪造歹徒杀人的假象,黑衣社全部弃枪用刀,只看见一团刀光剑影,杀得壮汉哀嚎,鬼神皆惊。徐树铮身边的侍卫死伤殆尽,只剩几个近身侍卫死死护住,边杀边退,已经被挤压到宴会厅的一角。徐树铮喝令徐周和身边的侍卫说:“他们要的是我的命,你们能走都走!”

侍卫官紧紧护卫说:“次长之命,就是我等之命,属下誓死捍卫。”

这时大门忽然被打开,乌压压又进来一群黑衣人,人人手执利刃尖刀,排列在厅堂前后。空中一阵阴森得意的狂笑,一个彪壮魁梧的黑衣大汉走了出来,一只手拎着一把大刀,狞笑着站在徐树铮面前。

徐树铮淡然一笑说:“哦,不辞辛苦,果然是你亲自来了!”

陆渐鸿冷笑说:“陆某身负总理重托,不敢不效力!”

徐树铮凛然说:“总理登基必成天下人之共贼!你等鼠目寸光,将置国家安危于何地?”

陆渐鸿说:“这个不需要你操心!还是到黄泉路上问问阎王爷吧。”对手下的人呵斥道:“奉总理密令缉拿叛贼徐树铮,杀无赦!”

那些黑衣侍卫闻令一起前攻,和徐树铮的侍卫刀光剑影厮杀在一起,刀刀见红,血雨带腥,又有几个侍卫不敌倒在地上。徐树铮见此情景,知道难免于难。然而置身国家大事,早已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所以毫无胆怯畏惧之色,镇定自若看着眼前的厮杀。

陆渐鸿最恨徐树铮这种自谓风雅、死生若定的态度。他挥舞起手里的大刀,冷笑着喊道:“徐树铮,到阴间去做你的名士风流吧。”一道森森寒光,手起刀落,向徐树铮砍了下来……

几乎是一瞬间,一把弯刀飞驰如电,迎着陆渐鸿的刀撞了过来,将陆渐鸿的刀“哐啷”一声挡了回去。紧接着一个白衣少年身影一闪,飞起一脚踢了过去。陆渐鸿不防,疾步退了回来,这才看见徐树铮身边忽然多了一个少年,脚在地上一划,一把钢刀就飞在手里,身手迅捷,忽左忽右,碰着就倒,触着就亡,将那一把寒光耀目的刀使得光怪陆离,神出鬼没。徐树铮见此拍手笑道:“好身手!‘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曹子建的白马少年,正该如此而已!”

殷震贤闻言笑了笑,回旋翻转,又杀退几个刀手。陆渐鸿怒喝道:“给我一起上!”陆顺带着二三十个黑衣人一起厮杀过来。殷震贤见状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上下翻飞专打来人的穴位,一把下去倒下一片。那些黑衣人防不胜防,纷纷后退。陆顺和殷震贤接了几招,也被打伤。陆渐鸿大惊失措之中,已经有几枚打在肩膀胳膊上,浑身酥软无力,见势不妙喊声“快走!”带着陆顺和剩下的人夺门而逃。

徐树铮从厅堂上走下来,拍拍殷震贤的肩赞叹说:“小兄弟身手如此不凡。你用的是什么神功?”

殷震贤不好意思笑笑说:“这哪是什么神功?我小时候和舅舅一起比赛用铜钱打对方的穴位,打得天长日久就练了这么一手,正巧在这里用上了。”

徐树铮又问:“你是何方人士?怎么知道贼子在这里设了埋伏?”

殷震贤拍头说:“哦,对了!”,连忙将闵采臣飞鸽送过来的纸条拿出来给徐树铮看。徐树铮叹道:“原来是他!我看人不假,左侍卫果真是天下少有的侠义之士!”

一个侍卫走过来说:“袁贼已经动了杀机,此处不能久留,请将军赶快考虑脱身之计!

徐树铮略思片刻说:“我们可以暂且到租界里,想办法到海外暂避。不过我有一件要事,还要拜托给这位小兄弟。”

殷震贤笑说:“‘拜托’不敢当,有什么吩咐,我愿意效劳!”

徐树铮凝思说:“我不放心我的女儿,她乳名英若,现在在京城里。这些贼子杀我不成,恐怕会对我女儿不利。此时我无人可用,拜托小贤弟火速赶往京城,告诉段次长这里发生的事,请他设法保全家人。”

殷震贤点点头。徐树铮拜谢说:“此事宜早不宜迟。”

殷震贤抱拳说:“好!我即刻动身,一定赶在贼人前面。”

徐树铮和殷震贤各自告别。殷震贤不敢少许耽搁,给家里送了个口信要到北京去,然后急匆匆坐火车往京城赶。到京城时已然过了亥时。殷震贤按照徐树铮交代的地点,直接往铜锣巷一带去找徐树铮的府邸。刚转过一个巷子,就听得远处似乎有厮杀打斗之声,心中一个激灵,叫声“不好”,疾步飞驰过去。

远处银白月光之下,婆娑树影之间,站着七八个身形彪悍之人,个个手持凶器,刀光闪闪。听得一个人惊恐喊道:“尔等大胆,知道这是什么人?乃是徐次长府中的小姐!”对方传来嘶嘶冷笑:“不管是谁,命都要留下。”一声口哨,月光下黑影忽然围成半圆,白光闪烁,如恶虎猛鸷般直扑过来。护卫之人显然不是对方的对手,很快退到死角地带,护住后面一位小姐。

殷震贤见势忽然腾空跃起,对着前面一人迅疾一击,夺了他手中的钢刀。左右挥舞,杀退前面几个,余下的全部围上来,将殷震贤围在其中。徐英若正在惊恐当中,忽然看到一个白衣少年来救,长袍飘摇,身手敏捷,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忍不住开口赞道:“好一个翩翩美少年!”

黑衣人瞬间倒下三四个,剩下的眼看不敌飞身而去。殷震贤对那女子施礼道:“徐小姐受惊了!我奉徐次长之命前来保护小姐,不想这些贼人来得这么快,都怪我来迟了!”

徐英若抬眼看看,月光下一个英俊少年,却有这般神奇的功夫,笑道:“你来得倒是正好呢!正好让我看到你的勇武非凡!你看上去很小啊,你是我父亲的手下吗?”

殷震贤笑笑说:“谁看上去很小?你怎么这么晚还在外面?现在世道不太平,千金小姐应该留在家中才对!”

那侍卫解释说:“小姐喜欢唱曲子,所以每天晚上都去曲会里听先生拍曲子,谁知就被贼人盯上了。”

殷震贤恍然说道:“哦,怪不得徐次长唯独担忧你!如今徐次长暂且外出,你自己要多多留神,以免遇到危险。”

徐英若笑笑说:“你这人年纪不大,倒喜欢管闲事,说话也婆婆妈妈的!”

殷震贤不服气说:“第一次有人这么评价我!不过你正好说错了,我最不喜欢管别人的闲事。”

徐英若说:“我听你口音,倒像是南方人。你是谁啊?”

殷震贤说:“我是谁不重要,你记住我的话就行了!”

徐英若有点生气地说:“你是谁呀,这样跟我说话?”

说话间已经到徐府,一位素雅温柔的夫人正在院子里等候。徐英若上前去娇娇地叫了一声“娘”。侍卫上前禀告几句,夫人大为吃惊,连忙叫殷震贤过来问讯。殷震贤就将送信营救徐次长之事细说一遍,妇人面露忧惧之色,心神不定。殷震贤说:“夫人不必担忧。徐次长现在可能已经到了海外,暂时不会有危险。”

原来这位夫人正是徐树铮的二夫人。她安排殷震贤在府里暂且住下,派人禀报段祺瑞知道。段祺瑞听说有这样的事情,惊惧不已说:“他竟然敢这样?”派人严密将徐府保护起来。

二夫人在堂上设宴招待殷震贤,只见这白衣少年面庞清秀,行事机敏,年龄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竟然有一身神奇的功夫,越看越喜爱,叹道:“这是谁家的父母这般有福气,养出这么好的孩子来!”徐英若因为昨天殷震贤唐突她几句,心里有点不忿,脸上淡淡的;殷震贤看她淡淡的,自己也淡淡的,两个人倒有点尴尬别扭起来。二夫人倒诧异说:“你们俩是怎么回事?我怎么感觉有点怪怪的?”两个人都笑起来,更不说话。

殷震贤住了两日,看徐府已经安定下来,门前门后都有段祺瑞派来的士兵保护,可以放心了。想自己从万国公馆直奔京城,家中必然惦记非常,就准备告辞回来。正巧守门的护卫送过来一封书信,信封上写着“殷震贤亲启”几个大字。殷震贤好生纳闷,打开来看,不由得一阵激动,原来是左大鹏前辈的。殷震贤想:“我真是糊涂了!到了京城,怎么没有想起去拜访左前辈!他是母亲和舅舅的师傅,算起来也是自己的师祖。明知道他在京城居住,如何到了京城却忘了这回事?”

殷震贤对左大鹏的名字早已如雷贯耳,如今接到他的书信,急忙打开来看,只见上面写道:“我已经得了信,听说宇飞南下送信受了伤,心中甚是忧念。听说你已到京,不知能否见面叙谈。只因徐府外面遍布陆渐鸿的爪牙,不方便见面,希望能到密云山上详谈。”

下面是署名和落款,日期就定在下午申时等等。殷震贤少年时代就经常听母亲讲左大鹏和外公之间的传奇故事,自己所学“左氏神拳”和“密宗心法”,也是出自左氏真传,对这位师祖敬慕有加。如今师祖相邀,殷震贤立刻收起书信,到后院去请见了二夫人,告诉她有个朋友要见,需要出去一趟。二夫人甚爱殷震贤,嘱咐两句让他早些回来。徐英若正巧在二夫人身边,眼睛看看殷震贤,似乎有跟随去的意思。殷震贤不想让她跟着,就没言语,向守门的侍卫打听了密云山的方向,算算时间正好,撩起大步往密云山这边来。

殷震贤一直行到密云山顶,但见古树遒劲,危岩磊磊,山势峻峭突兀之处大大不同于南方。殷震贤等候有半个时辰不见左大鹏过来,又等一会儿,感觉天色有点半昏半暗,不知从哪里忽然蹿出几十号人来,手里还拿着长枪短枪。殷震贤一惊,叹道:“不好!中了圈套了!”

领头的正是陆渐鸿的侄子陆顺,陆顺嘿嘿冷笑说:“殷震贤,你前番两次破坏我的行动,今天中了我的圈套,就好好等死吧。我知道你的功夫很好,看你能不能好过我的万发子弹!”

原来陆顺自从万国公馆失手,在北平城里又被一位白衣少年救下徐英若,派人秘密打探这人的来历,查知是昆山殷震贤,所以设下圈套假冒左大鹏的名义诱骗殷震贤。殷震贤左右看看,只见东北方向有片密林,只能暂时躲进密林中与众贼周旋,于是施展轻功向密林方向逃去。后面枪声齐响,子弹纷披,打得黄土滚滚,遮天盖地。殷震贤腿上中了一发子弹,血汩汩往外冒出来。

却说英若在家里忽然感到着急,说:“贤哥哥夜半来,京城又没有熟人,谁会来家里送信?”越想越不对劲,连忙去和母亲商量。二夫人是精细人,寻思片刻也有点担心说:“不管怎么样,‘小心行得万年船!’还是多派几个侍卫到密云山上看看再说。”英若听见这话,急急忙忙叫了许多侍卫跟着,一起赶往密云山来。

此时已然黄昏,但见天昏地暗,杀气腾腾。英若见状大惊失色,喊道:“贤哥哥出事了!”不顾危险,疯了一样往山上赶,侍卫连忙紧紧跟着,只听得枪声已经依稀。对面人看来了援手,招呼剩下的残兵撤退。徐英若四面寻不着殷震贤,只见周围尸身累累,黄土染血,可见刚刚经历过一场无比残酷的恶战。徐英若心中大恸,声嘶力竭哭喊道:“贤哥哥!贤哥哥!贤哥哥!”

寻了半晌,方见一陡崖前面树枝旁边半倚着一个血人,身上已多处受了弹伤,奄奄一息。英若定睛看了半晌,认出是殷震贤。哭喊道:“贤哥哥,你不能死!贤哥哥!你一定要醒醒!”

殷震贤此时早已筋疲力尽,身上不知中了几弹,血把长袍染成红色,半倚在树枝上勉强抵抗,耳边听到英若哭喊,知道自己被救了,反而松了精神,一下子昏厥过去了。

二夫人在家中得到急报,也吓得魂不守舍,连忙叫人请来段祺瑞府上最好的西医大夫,收拾好一间房给殷震贤疗治。西医大夫拿着刀和盘子,上上下下取出了四颗子弹,包扎了伤口道:“庆幸没有伤到要害,非常得庆幸!”

二夫人看殷震贤脸色灰白,鲜血凝结紧紧粘在身上,嘱咐佣人拿一件新衣服来换。因为心痛,也顾不上许多,亲自用温水将殷震贤身上的血衣濡湿,谁知血液粘得牢固,又不敢撕扯,只能将衣服从外到内轻轻剪开。外衣撩开时,内衫里面忽然跳出一朵黑色的梅花来!

二夫人见状吓了一跳,胳膊颤抖不止,愣了半晌才将那朵梅花放在手里。英若拿了新衣服过来,惊讶问:“这……梅花?怎么和我衣服上的一模一样?”

二夫人强装镇定说:“男女有别,你先出去,让婆子们来给他换衣服。”

“噢,”英若答应一声出去了。二夫人又仔细看看那朵梅花,让两个婆婆替殷震贤擦了身体换好衣服,守着殷震贤直直坐了一夜。

第二天,殷震贤才醒了过来。英若告诉他身上取出四颗子弹,是西医来做的手术。殷震贤看看身上包扎的伤口叹说:“啊呀!西医真是有其神奇之处,竟然能让人在麻醉不醒的时候做手术。”

徐英若说道:“你命差点丢了!还说什么中医西医的?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又不是小孩子,人家一骗你就上当啊!”

二夫人心疼地说:“殷公子刚刚醒过来,不要多说话。刚刚煮好的红枣桂圆汤,喝一点来补补。”

厨娘端过来一碗热汤,二夫人试试温度,亲自拿了勺子来喂。殷震贤窘迫不安,急忙撑起身子半坐起来,二夫人轻轻扶住他说:“不要太用力,当心伤口。”

殷震贤坚决不肯,说:“怎么敢劳烦夫人,我自己可以喝的。”

二夫人说:“你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怎么能用‘劳烦’两字?你不要见外,喝两口粥,我正有个问题想问你。”

殷震贤看二夫人眼角湿润,神色异常,只好撑着喝了几口粥,回话道:“夫人请问。”

二夫人说:“我昨天为你换衣服,看到你内衫上面绣着一朵梅花,敢问是谁人所绣?”

殷震贤老实回答道:“是我娘所绣。从小到大娘为我做的每一件衣服的内衫上,都绣着这样一朵梅花。”

二夫人说:“你娘所绣?你父亲他是何人?”

殷震贤纳闷说:“我父亲原本也是京城的,后来家里遭了难,祖父祖母都死了,父亲千辛万苦才流落到昆山。”

二夫人声音都有些颤抖,追问道:“敢问你父亲的名讳?”

殷震贤答道:“我父亲名讳叫殷玉祥。”

二夫人忍不住痛哭出声道:“我的亲哥哥呀,果然是你呀!二十年了,我找得你好苦啊!”

殷震贤和英若都愣住了。二夫人紧紧拉住殷震贤的手,说:“这朵梅花是我娘小时候给我们衣裳上绣的,娘心灵手巧,特别喜欢刺绣,我和哥哥每件衣服上都有这样的梅花。当年家里遭难时,哥哥不知下落,我被他们卖给一个富商。谁想在路上遇到了徐次长,徐次长见我是大家出身,十分怜爱,不惜钱财将我赎回,做了家中的二夫人。我自从安身以后就多方打听哥哥的下落,却杳无一点音讯,真是上天有眼,竟然把你活脱脱送到我眼前。我就是你的姑母殷玉梨啊……”

二夫人说罢,早已泣不成声,一手紧紧拉着殷震贤,似乎怕他眨眼之间就忽然消失。一手解开外袍,内衫上果然有一朵梅花,和殷震贤身上的一模一样。

二夫人拭去满脸泪,笑着问道:“我真想不到今生还能见到我兄长!我那兄长他还好吧?”

殷震贤默默无语,低头不言,眼中垂泪。殷玉梨见此眼前一黑,险些晕倒在地,好久才哭出来一声,“我那苦命的兄长啊!”

殷玉梨又痛又伤,刚刚庆幸哥哥找到了,却不想他已英年早逝,兄妹俩至死没有见上一面,好不痛惜难过!好在哥哥还娶了亲,留下眼前这个亲亲的侄子:聪明俊秀,武艺高强,可不是殷氏家门之福!纵然黄泉之下父母有知,也应该欢喜不尽,想罢又喜。仔仔细细端详殷震贤,栩栩然有几分兄长玉树之风,又增了几分英武之气。细细询问殷震贤母亲方面的情况,是昆山闵氏伤科的名医望族,更加欣喜。殷玉梨此时一阵大悲,一阵大喜,将殷震贤紧紧抱在怀里,感觉竟比亲生女儿还要亲上几分。

殷震贤自从父亲死后,也是倍感身世孤零,如今意外找到姑母,也是又悲又喜。殷玉梨请了最好的大夫和药品来医治,殷震贤本身又有内功,所以伤势好得很快。这才知道徐树铮原来是自己的姑父,想起他临危不惧的林下之风,还口口声声称自己“贤弟”,不禁又可笑又欢欣。

此时的京城却发生了重大变故。袁世凯不顾民意登基做皇帝,立刻招致全国各地的革命党起义抗议,反袁形势风起云涌。不过八十三天,袁世凯就在内外声讨声中一命呜呼。袁贼死后,支持袁贼登基的陆渐鸿等贼也成了众矢之的,反对党纷纷要杀陆治罪。陆渐鸿见势不妙,带着陆顺转投福建一个同袍泽的军阀去了。拥护共和的段祺瑞威望迅速攀升,被推为北洋政府的内阁总理。段祺瑞主持京城政务,敦促在外逃难的徐树铮迅速回国。徐树铮得了诏令,欣然进京。京城百姓欢呼塞道迎接,京城上下一片喜庆。

这边徐府听到消息,无比欢喜。徐英若说:“贤哥哥,你来京城这么久了,还不曾到京城各处走走。如今我父亲回来了,不如我们也出去逛逛,看看京城的样貌。”

殷震贤笑道:“好啊!妹妹说的正合我意。”两人一起出来。但见京城两侧的喜庆之气未散,茶馆店铺上面还飘扬着五族共和的旗帜,有一群学生列队不停高呼着“拥护共和!拥护段总理!”从街道走过。徐英若笑道:“当年袁世凯登基时,民众就这样喊着口号拥护袁皇帝,现在建立共和了,就又开始喊着口号拥护共和,真不知道民众到底是拥护什么?”殷震贤说:“你这话也太尖刻些!你看这些学生一脸真诚,当然是出自真心地拥护共和。”

两人在城里走了段路,殷震贤说:“太没劲了!封闭的四合院,窄窄的小巷子,还有曲曲弯弯的荆刺枣。不如到城外看看是什么光景?”

徐英若不满道:“什么东西到你嘴里就变成这样?你看清楚了,这是皇城脚下!城墙巍峨,河堤生烟,这叫‘满城春色宫墙柳’。好好好,带你到城外面去逛逛!”

于是慢慢转到城外来。忽然看见路边有一个破旧的窝棚,零零落落放着几个大箱子,箱子上堆放着一些竹竿木板、道具刀枪、头饰花冠之类。殷震贤看了看说:“这像是戏班子的行头,看这花冠头饰,像是昆班的。”

徐英若仔细看看说:“确实是昆班的。怎么不进城里去唱戏,窝在这样荒僻的地方?”

窝棚下面柱子边蹲坐着一个黑脸汉子,拎着一瓶酒半醉在那里。殷震贤上前问道:“你们是哪里的班子?为什么不唱戏,却在这城外窝着。”

那汉子闻言怒冲冲说:“我们倒是想唱!到哪里唱去!”

殷震贤奇怪地说:“这倒是怪事!哪里人多往哪里!朗朗天地,哪里没有我们昆班一碗饭吃?”

那汉子半睁醉眼看着殷震贤说:“你是哪里的醉汉?说这样的醉话!朗朗天地,哪里是朗朗天地?到处都是欺凌人的黑天地!”

殷震贤和徐英若听这话话里有话,正想多问。忽然听见脆生生一个女子的声音:“老墨!你又在那里喝酒!当心侯班主回来,重重地责罚你!”

随着声音,出来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子,淡粉色衣裳,杨柳细腰,面庞清秀,姿态娴雅,犹如一棵三月海棠亭亭静立。殷震贤看这女子衣着头饰虽然简单,气质却清丽不俗,温润如碧玉,不禁看得有些发呆。徐英若也禁不住低声称赞道:“好一个清丽的女子!”

那女子猛抬头看见两个陌生人站着,不禁有些吃惊。很快盈盈含笑对殷震贤两位施礼说:“不知二位在此,有些鲁莽了!不知二位有何贵干?”

殷震贤连忙还礼说:“我们只是偶然路过,奇怪这戏班的衣箱道具都齐全,为何不在京城里唱戏,却呆在这偏僻一角?所以上前来问问究竟。”

那女子听了殷震贤这么问,面露几分忧戚之色,眉头略略皱起,更有一番楚楚动人的姿态。那女子将殷震贤两位让进院子里坐下,亲自斟茶上来,才轻轻叹口气说:“不瞒两位,我们这个昆班叫‘玉家班’,原是在高阳唱戏,后来那边发了大水,转而跑到北京城来唱戏。谁知北京梨园公会不准我们进,就在这京郊一带走村串巷也唱了一年多了!现在农村百业凋零,难以糊口,还是要设法到京城去。可是来来回回不知道说了几百遍,求了多少次,京城的‘梨园公会’就是不准我们昆班进京!不是说大话,我们‘玉家班’要行当有行当,要角儿有角儿,班子会的戏也有千把出,可是这么好的班底,就是进不了这北京城!老老少少这么几十口子指着这吃饭呢?你说岂不是愁煞人?”

徐英若打抱不平说:“这算是什么道理?现在北京城里没有一个昆班!好容易来一个,正是好事,如何不许?”

那女子叹气说道:“‘梨园公会’说:北京城里唱戏的戏班已经太多了,人满为患。经过协商已经规定:今后外地戏班一律不准再进北京城!就这一条,就把我们昆班挡在城外了!”

殷震贤说道:“既然是如此,姑娘不必忧心!我去找他们‘梨园公会’说个理,一定让咱昆班进京!”(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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