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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余怀英合掌赞奇才 玉胭脂灵心救危机

殷震贤带着徐英若和玉胭脂,先到昆山见了闵姊,闵姊无比欢喜,拉住英若的手盯了半天,叹道:“夫君如果不是惦记那个失散的妹妹,也不至于忧思缠身,早早撒手而去了!如今还有相认的时刻,你却做了合不拢眼的冤鬼!”说着由不得一阵伤心,英若和玉胭脂也在一边陪着落泪。殷震贤劝说道:“我姑母在那边也不知哭了多少回了,回来您又在这边哭。本来是好事,何必弄得如此伤感?”闵姊想想也是,拭了泪笑道:“可不是我高兴坏了,反而糊涂了!”然后来瞧玉胭脂,只见这女子温柔沉静,容颜美丽,真如玉染胭脂一般。听说是徐家认养的女儿,心里眼里打量了半天,好生喜爱。殷震贤这才问道:“舅舅呢,左侍卫的伤势怎么样了?”

闵姊说:“你放心,左侍卫性命无忧,只是他受伤过重,功力几乎丧失殆尽,你舅舅每天早起陪着他到娄江边上去练功。看这时间很快就回来了,你们且等一等,吃点东西。”

这时李东已经备好了食物端上来。闵姊说:“我们这里没有好吃的东西,姑娘们不要嫌简陋,随便吃些吧。”

徐英若一看,圆圆一个竹笼盖,热气腾腾几个浑圆青色的糕饼。诧异道:“这是什么东西,绿油油的,我从来没有见过。”闵姊说:“才到清明节后,用青草的汁水做料,混合糯米做的团子,颜色就是这般青绿,我们这里叫青团子,尝尝吧。”

徐英若伸手要吃,玉胭脂说:“既然舅爷还在外面,我们没有先吃的道理。还是等一等,大家一起见过,再说吃饭不迟。”

徐英若说:“干嘛要等等,等得个个心焦气闷的。干脆让贤哥哥去找他们回来。我倒想看看那个小舅爷是什么模样的,还有那个侠肝义胆的左侍卫又是什么样的?”

李东高兴地说:“你们先吃着,我去找人。”说完欢欢喜喜出门去了。没有多久,身后跟着两个风度翩翩的公子笑盈盈回来了。徐英若一看,前面一个公子,面容英俊,举止沉稳,眉目亲切,想必是自己的小舅舅;后面一人,举止飘逸,神色俊朗,锐气十足,猜想便是左侍卫。两个人一一见礼,果然猜得不错。众人就问起当日情景,闵采臣把那日早上村民抬来左宇飞,左宇飞重伤几死之事一一讲明。闵采臣说:“幸好左师弟用祖传‘密宗心法’护住心脉,否则就是华佗再世也束手无策了!我当时用手一摸是‘密宗心法’,吓得心里直哆嗦,连忙也用‘密宗心法’帮他护住心脉,又用‘云霓返魂丹’给他研碎服下,这才起死回生从阎王爷那里夺回了他的命。”

众人赞叹感慨良久,只有殷震贤听罢心里有点失落,怏怏说道:“母亲也太偏心了!什么‘云霓返魂丹’,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家学只传给舅舅却瞒着我!我不知道还有多少闵氏伤科的绝学奇药被这样瞒着!”

闵姊说:“我们闵氏伤科的绝技向来传男不传女,因为你舅舅年纪太小,你外公才将这绝技传给我,其用意也是让我传给你舅舅。这‘云霓返魂丹’是闵氏的十八绝技,又是绝学中的精髓,我已经在你外公面前发过誓:闵氏十八绝技绝不外传,我不能食言!所以才让你到上海去拜名师!”

殷震贤悻然不乐。闵采臣笑道:“你先别急。姐姐发誓不外传,我却从来没有发过誓的!只要医理明白,几个药方又算什么?等我慢慢传授给你,看姐姐有什么话说?”

殷震贤说:“还是舅舅好!不过像你所说,当时左侍卫已经被砍断四肢,筋脉断绝,我们闵氏的药真的能治愈这样严重的伤症吗?”

闵采臣说:“我们中国传统医学博大精深,可惜都是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所以无法发扬光大。《史记》上讲灌夫深中大疮伤,幸好得了万金良药得以不死;《吴书》讲合肥之役中凌统身被六七枪伤,有卓氏良药故得不死;远的不说,道光十年京畿三地发生地震,压死的人不计其数,当时有伤科名医献丹,民部亲自制丹,救活灾民数千人。即使遍体重伤,死已数日,只要身体柔软,用此丹灌服的,少顷都有微气,再服一次的就能活命。我每每读到这样的文字,心内痛伤不能得到这些丹药之方,致使失传。我中医的医理,最神妙之处在于将五脏六腑之器,与经脉气血贯通,理通五行阴阳,没有不能化解之病。我们闵氏历时几百年,也保存了一些灵药仙丹,这也是历代先祖心血所化,自己子孙不能传授,岂不是荒谬可笑?”

徐英若听罢屈指赞道:“小舅爷说得好,就这番话,可见小舅爷为人气度,可钦可敬!”

闵姊也不由得点头叹息。徐英若着急说:“快点!快点!还有那柳枝接断骨是怎么回事?快说呀!”

玉胭脂笑道:“这丫头和她贤哥哥倒是一路的,都是脾气急,好歹让人喘口气!”

闵采臣接着说:“这柳枝接断骨,其实也是我一时着急所致!那时候左侍卫筋骨全断,必须有假体来辅助,我就考虑用新生的柳枝作假体放在筋骨处,柳枝兼有柔韧坚固两样性能,用来连接断骨是最合适不过的。”

“啊,”徐英若愣愣地看看左宇飞。左宇飞笑笑说:“如今行走已经正常,这一招还真是神奇有效。”

徐英若半信半疑说:“你伸开胳膊我看看,能否看见柳条?真的会结实吗?”弄得左宇飞脸一霎时红了,连忙说:“真的不妨事了!”

玉胭脂笑道:“左侍卫风神俊逸,是名震天下的英雄。单单被你这一看,吓得魂不守舍了!”

殷震贤说:“你一个将军府的千金小姐!你能不能有点斯文样子?你看看人家玉妹妹!”

闵采臣说:“这个不妨。我曾经去坟墓里看死人的尸骨,说来也是神奇,我竟然见过一个尸骨,生前似乎就是用杨柳枝条做假体用的,那部分骨骼竟然结实无比。”

徐英若“啊”了一声,“你竟然去看死人的尸骨?”

众人都笑起来。闵姊说:“你倒是讲讲,你到京城都做了哪些事?又如何认了你姑母?”殷震贤就把万国公馆救徐次长,后来密云山中局受伤,以及姑母认出梅花等事,一一讲明。众人慨叹不已,惟左宇飞沉默半晌,问:“这诸般恶事,都是陆渐鸿那叔侄俩做下的!那陆渐鸿不知哪里去了?”

殷震贤说:“听说是投奔福建的一个督军去了。”

左宇飞微微皱眉说:“这厮作恶多端,谋害徐次长,又用我父亲之名诱骗贤弟,其罪当诛!我必不能放过这贼子!”

闵姊欢喜说:“经历这么多,还好你没事,还带回来两个妹妹。我一生就巴着要个女儿,现在一下子出来两个,让我疼不过来了!”

闵采臣说:“我当初赶到万国公馆去,看到满地尸横,真为你担心!还好一切顺利!”

闵姊说:“这许多日子不在,你学校的余怀英先生十分挂念,托人几次问你的情况。你赶快去上海拜见他,好让他放心。”殷震贤说“好,我明天就动身。”徐英若喊着要跟去,闵姊说:“你和你玉姐姐都去吧,一起去那繁华世界看看。”

第二天一早,三人结伴往上海来。果然繁华异常,各种字号的店铺酒楼林立,车马人流,穿着打扮,与北方迥然不同。小摊小贩高呼叫卖,如同唱戏拉腔,带着浓厚的江南味道。徐英若看得开心,忽然听得一阵喧哗吵闹声,一位老妇人抱着一个满脸赤红的孩子跌跌撞撞哭诉道:“那个不肖的儿子吃了烟土了,家里一分钱都拿不出来。如今孩子发烧得人事不醒,连奶奶都不能叫我一声,可叫我老婆子如何活呀?”

殷震贤上前去,看那孩子的脸已经红热出汗,用手摸一摸,体温也有一百度上下,喉中有嘶嘶沙哑之声。殷震贤说:“这是要出痧子了,你别着急,我这就给你几服药来。”于是开出几味药来,递上一把银钱说:“对面就是药房,你按照这药抓了来吃,三服下去就好了。”

老妇人先恩万谢抱着孩子走了。徐英若惊诧道:“贤哥哥原来还会看病施药?”殷震贤笑岔了气说:“我两岁识字时就开始认识中药,背《诗经》、《左传》同时就背《黄帝内经》,我母亲是闵氏伤科的传人,我和小舅舅从小就学医的,看病施药有什么奇怪的?”

玉胭脂问:“你们学伤科的都要练武功吗?”

殷震贤说:“是。伤科关联人的穴道筋脉,武功是必学的。所以闵氏伤科也有自己独家的武学功夫。”

玉胭脂笑着说:“殷公子,我看你年纪轻轻,却会与人诊脉看病,想必你也有什么绝招,不妨说出来让我们听听。”

殷震贤得意地说:“你这算问着了!别人还不肯告诉你!中医看病应当是望、闻、问、切。你要先问病人什么病况,可是病人往往不肯讲病况,偏要考考你的水平,所以待病者坐定之后,你该先问他一声,起病有多久?凡是日子不多的,多数是外感症,你就可以说:你有头痛、咳嗽、流涕及泄泻;日子久的,一定是内伤和虚弱症,你就可以说:这个是慢症,需要好好调养的。一路上说下去,他们就会连连点头,说对对对,”

徐英若恍然大悟:“哦,原来你这么狡猾啊!”

殷震贤接着说:“当然这些还不够,还要对上海地区的生活状况有所了解。如果来看病的是成年人,大多患的是伤寒病;如果是小孩子,多数是吃坏肚子的,或者出痧子的;如果是女性,多是头晕、女科不调的。要知道人体有寒热之别,虽然是同样的病症,用药却要分清寒热,理清虚实。”

徐英若和玉胭脂都听得神神怔怔的,赞道:“好个神仙道长,还真有一套学问呢!”

三人说笑着来到一个街巷,但见人头攒动,喧哗异常。这个说“被踩脚了”,那个喊“有人加塞了”,吵吵嚷嚷的人群中歪歪斜斜排出一条长队,排队买药的人群汹汹涌涌一直排到几百米以外。药店门口站着四个伙计,每人背后一个大大的藤制筐子,收了银元往台上一掷,听得声音殷殷发出响声,立刻丢到后面筐子里去,那后面的筐子里,各色各样的银元已经堆成小山。然后伙计取出一支又细又短小的白色铅笔状东西递给买药的人。

玉胭脂看了眼睛直发愣,叹道:“一枚白花花的银元,能换上一袋上好的白米,在这里竟然只能换一支白铅笔。不知这白铅笔是什么东西?”

殷震贤说:“我看不是什么好物!你们看这些排队买东西的人,虽然容貌各异,但是神色却出奇地一样:垂头眼闭,困倦团缩,看其气貌神情,要么气弱中干,色灰齿落;要么体形消瘦,状如瘟鸡。这种病状我跟着先生诊病见过不少,基本可以断定是鸦片中毒。”

徐英若惊讶道:“鸦片中毒?啊,难道那白铅笔是鸦片?”

殷震贤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们可以上前问问。”

玉胭脂上前去问一个瘦瘦弱弱的书生,说:“你要买的是什么东西?莫非是鸦片?”

那书生无精打采,呵欠连天,愣愣说道:“不是鸦片……”

徐英若责怪他说:“你枉为书生,明知鸦片不能碰,一碰上必然家破人亡,还要去吃。如今弄得容颜衰败,还要买这么贵的鸦片,你还有没有良知啊!”

那书生叹道:“姑娘责骂得对。我们不幸染上烟瘾,也想戒掉,不料戒烟时痛苦不堪。这里卖的药是日本人发明的戒烟药,名字叫‘哑支那’。”

其他患者也应和说:“是这样的。我们确实都想戒烟,所以来买‘哑支那’,价格这么贵,吃一支也不管用的,我都买了好几支了!”

说话间,一声哭喊,正见那位老妇人抱着孩子不知从何处赶来,一把扯住一个男人的手哭骂道:“你这忤逆的儿子要死了!家里买米的铜钿没有一个,老婆也跑了,小孙子发烧没有钱看病,你倒在这里买祸害吃!你不要一家人活了么?”说完一手抱着孙子一手去夺他手里的银元。那男人拉拉扯扯说:“我是要戒烟,我要戒了烟才好做人呢!”拼命护着银元不放手。孩子受了惊吓哇哇大哭,鼻涕眼泪一起往下流,看上去令人心酸。

殷震贤看得心痛,叹道:“当今林则徐不在,中国人又开始受此鸦片之害了!”这时正好有个买好‘哑支那’的人走过来,殷震贤要过来,放在鼻子间闻了闻。那人生怕被殷震贤拿走了,命根一样连忙夺了过去,殷震贤摇摇头苦笑。徐英若想取点银元周济那人些,殷震贤拉着玉胭脂快步走出去了,扭头说:“你救得了一人,救得了这么多人吗?你一个银元拿出手,那班人饿狼似的围过来,想走都走不出!”

徐英若想想有理,自个儿也出来了。殷震贤说:“这个戒烟药肯定是个骗局,这是变相的鸦片,用一种苦杏的香味用来遮掩。不知道是谁这么缺德,竟然用这样的骗局来害人!”他回头看看,那家医院上面一个醒目的招牌——日和医院。

回到中医学校,殷震贤来见老师余怀英先生,只说有要紧事情外出,并不多言其他,只是将上海日和医院所见情景一一汇报给先生。余怀英听罢沉思半晌,没有说话。殷震贤说:“我有一个心愿,我们用中医材料和方法,研制出一种戒毒的药丸,帮助中国人戒毒,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余怀英寻思说:“我也正在想这个法子。我听说有个前辈叫叶天士,他曾经创制过戒除鸦片之瘾的药方,可惜没有流传下来。不过既然叶先生有过这样的创想,想必中医里也有对症的药材。震贤,你可以动动脑筋来试试。”

殷震贤点头说:“我会好好想想办法,决不让鸦片再祸害国民。”

余怀英听了此话颇感欣慰说:“需要什么药材,到药房找你大师兄,直接拿药就行了。”

殷震贤谢道:“多谢师父支持。”

余怀英说:“此乃国家之耻,人人有责。中国人几百年都依赖中医治病,如今我辈为中医学界之人,却拿不出对症之方,也是我辈的耻辱。震贤,你天资聪颖过人,我有你这样的学生,毕生医学修养也算是有所传。上次你提议用‘五饮丸’治病,倒是出了神效,治好了那位先生的病情。那位先生十分感激,提出要重重酬谢,被我婉言谢绝了。我只告诉他你的名字,将来有用得到之处,请他多多周旋就是。”

殷震贤满怀好奇说:“这位先生是什么人?”

余怀英含蓄地说:“这位先生是有身份的人,他自己不愿透露身份,所以我就不便告诉你们。如今我中华饱受鸦片之苦,街上枉死受毒害之人满目都是。你且好好研究这戒烟之法,期望能早日解除国民之患。”余怀英说完,对管药房的大徒弟钱半臣说:“你去把巫继臣喊过来。”钱半臣答应出去,余怀英接着说:“你巫师弟古文很高,他可以协助你读一些古书医经,你们可以相互切磋一下。”

不多时,钱半臣带着巫继臣过来,说:“外面怎么还有两位美丽的女子?”

殷震贤连忙说:“我还没有来得及向先生禀报。外面是我姑母家中两位妹妹,想到南方玩耍,所以一起带过来。”

巫继臣进来,看见殷震贤欢喜地说:“小师弟,这些日子哪里去了?师兄师弟们听说你回来了,都急着要来看你呢?”话说完,已听得门外吵吵嚷嚷,探头探脑,只是害怕余先生,没人敢进来。余先生交代两句,自己回房间去了。那帮同窗才一窝蜂挤进来,拉住殷震贤问这问那。

茂仲景一眼就看见屋子中央站着两位窈窕美丽的女子,拉着殷震贤让引见。殷震贤只说是姑母家两位表妹,不肯多说。茂仲景看两人气度容貌,深为惊讶。再看徐英若,婉约之中更有一种大气爽朗,气质高贵,竟然一下子怦然心动。诸位同学各自叙旧,钱半臣说:“师傅吩咐要考试,你们还是回去准备吧。如果回答不出,当心戒尺!”众人面面相觑,吐吐舌头散去了。钱半臣说:“两位姑娘外面来,多玩些时日。我们学校后园里有一个雅舍,原本是富贵人家的后花园,你们住在那里是再好不过了。”殷震贤说:“怎么敢这么讨饶?”钱半臣说:“这是先生吩咐的,两位花枝招展的女孩子,放在这里已经受委屈了。你不用多客气,把先生交代好的事情做好就行了!”

殷震贤连连说是,让两个妹妹先住下来静养两天,一门心思想着研制戒除鸦片的药物,一连苦思了多日没有眉目,半夜又起来翻看一些古书医经。巫继臣和他一起研读,问他可有思路?殷震贤说:“中国古代并没有鸦片这种毒害,所以没有现成的验方。如今要能够帮助病人戒毒,首先要考虑帮助病人解除在戒除鸦片过程中的痛苦。很多病人戒毒不成的原因,都是因为熬不过病痛的缘故。”

过了几天,殷震贤写出一个药方来,心有畏惧,呈给余怀英看。余怀英看了看,有肉桂、人参几味,又有五味子、酸枣仁、元胡、附子几味。余怀英问道:“你用肉桂人参,无非是考虑到脱瘾的人身体会虚弱,所以要扶正补气;用五味子、酸枣仁,想必是考虑到病人可能会腹泻,所以涩肠止泻;附子、元胡,用来补心止痛的作用。这方倒是对症,能治病吗?”

殷震贤说:“弟子恐怕单独这方,不能治病。”

余怀英问:“这是为何?”

殷震贤说:“戒毒的人,肌体阴阳失和,气血逆崩,痛苦不堪。即使用上面的药疗治,恐怕也难以解除痛苦。所以这方就是用了,也还是难以彻底根除病症。”

余怀英严肃道:“既然不能治病,为何拿了这方子来给我看?”

殷震贤惶恐说:“弟子想到了一种药,只是这种药用的有些惊险,弟子不敢写,所以亲自禀告师傅。”说完上前附耳,对着余怀英说了几个字,余怀英听了默默不语。

殷震贤说:“弟子考虑此药有镇痛、镇咳和催眠作用,尤其擅长缓解痉挛疼痛。如果能加用这味药,必然能够药到病除。”

余怀英听了殷震贤说的这个药,心中暗暗长叹:这孩子果然天资卓越,能够独出机杼,切中肯綮,大胆攻其要害,令人欣慰。只是用这种药确实太过惊险,着实有些令人担忧。因此责问道:“如此用药,会不会使病人更加依赖鸦片,从而无法根治病痛?”

殷震贤道:“此药只须三丸就能药到病除。弟子已经连服三天,并无大碍,请师傅放心。”

余怀英说:“好!就照你的方子,让药房赶制一千丸,对外面出售。贫病无钱医治的,免费赠送。你和巫继臣,还有你大师兄一起去做!”

殷震贤为余怀英慷慨大气感动,抱拳说:“先生果然仁心妙术!让学生无比敬慕。”

余怀英僵着脸说:“我用不着你拍马屁!做你的事吧。”

殷震贤嘱咐药房准备好药品,自己亲自配方,赶制出一批药丸,在中医学校门诊部挂牌销售。上海人一向信赖中医,加上余怀英先生在上海医界的泰斗地位和崇高声望,前来求药的人络绎不绝。也就三丸药,竟然有神奇的效果,只卖了三天,就有人欢天喜地来感谢,说是吃了药丸,戒毒的千般不适万般痛苦都大为减轻,竟然捱几天就能过那道鬼门关。一传十十传百,中医学校的门诊前面也浩浩荡荡排起长队,简直摩肩擦踵人山人海。这时候上海滩民众吃鸦片的人甚多,想戒烟的人也甚多,此时得了这救命神丸,举家感谢!富贵人家得了药丸,送过来大批大批的诊金酬谢,就是无偿取药的车夫和店铺伙计也在街头交口称赞,一下子把中医学校的名气渲染成上海滩最为热闹热衷的事情。病人们不仅到处称赞中医学校的灵丹妙药,更有咒骂日和医院“哑支那”害人要命的。有些愤怒的病人集结起来在日和医院门前闹事,甚至砸了日和医院的牌子。上海各界报纸上面接连刊发日和医院被砸的大幅照片,和余怀英中医学校救助鸦片患者的照片。余怀英毫不讳人之才,坦然说明药丸乃是自己学生殷震贤所创制。一时报刊上到处都是殷震贤的大幅照片。殷震贤本来英俊貌美,报纸这么一宣扬,百姓更热衷谈论,殷震贤的声名一下子享誉上海滩,风头有点盖过了余怀英。

钱半臣看着报纸上殷震贤神采英俊的照片,有点嫉妒地说:“余先生,现在小师弟的风头有点压过先生了!”余怀英抽口烟,泰然说:“他是压过我了。我已经输给他两次了!”

钱半臣惊愕道:“先生此话是什么意思?”

余怀英抽了口烟,悠悠然说:“上次那个‘五饮丸’的病例,我百思不得其解,却被殷震贤一语就破了,足见这个人的聪明才学;这次戒烟丸的配药,殷震贤拿出来的方子,竟然和我想的一模一样。可惜我没有攻破,他倒是剑走偏锋,想出了那么奇怪的药品。奇才!奇才啊!”

钱半臣好奇地问:“他用了什么药品?”

余怀英说:“这个药太奇了!如果让你来配,你定然想不到,你也断然不敢用。他用的药是鸦片!”

钱半臣惊愕半晌,支支吾吾道:“这?这?这怎么可能?会不会出问题?”

余怀英说:“世人皆知鸦片是毒品,却不知它也是药品。此药确实有镇痛、镇咳和催眠作用,尤其擅长缓解痉挛疼痛。戒除鸦片的痛苦,在于人身体产生痉挛疼痛,用鸦片治毒瘾之症,妙!真妙!不惟妙,还是巧!所以我说,这个人可以委以重任,堪当大用!”

钱半臣问:“先生的意思,难道是……”

余怀英点点头说:“是的。学医之道,自然要刻苦,但贵在灵性悟性。殷震贤不仅心性聪明,更能博通群书,学以致用,我看他医理深邃,做人又正气和善,完全可以堪当重任。我自己没有儿子,所有学生中天资最好的,就是殷震贤和茂仲景两个人。茂仲景虽然天分很好,却心浮气躁,好胜逞强,总是缺少一点诚实做人的韧性。殷震贤却不同,虽然还有些顽劣之气,但是心性善良,对人真诚,有容人之量。我一生的医术精髓,也只有殷震贤能够继承。”

钱半臣惊愕说:“难道您打算把中医学校交给小师弟继承?”

余怀英点点头,长出了一口气说:“是的。我准备将来把中医学校交给殷震贤。他现在在上海滩已经有了声名,培养些时日,将来肯定可堪大任,一定不会辜负我的信任。”

钱半臣听了,半晌没有说话。余怀英说:“你是我的大弟子,跟着我这么多年了!做事认真,勤勤恳恳,这一点你比他强。所以药房的事情,我还是交给你负责。但是论起天资,你不如他。我希望你们能通力合作,把这个中医学校办好。”

钱半臣点头说:“师傅,您说得对。我会遵照您的意思办。”

这日清晨,殷震贤带着徐英若和玉胭脂在街上找小吃,刚出了门,看见闵采臣匆匆忙忙赶过来了。殷震贤说:“怎么这么一大早赶过来了?左侍卫怎么没有和你一起过来?”

闵采臣说:“我正要和你们说这件事情。我每天早上和左侍卫一起去河边疗伤,可是今天早上怎么都叫不应。我进到他房间一看,只留下了一封信,说有件重要事情要去办,三个月以后回来。人就无影无踪了!”

殷震贤问:“左师叔的伤势怎么样了?”

闵采臣叹道:“我正为此事忧心。左师弟的伤势比先前好多了,可是还远远没有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可是他说走就走,一点也不给我商量。”

徐英若跺脚说:“他怎么这样?去哪里总要告诉我们一声!白白让我们担心。”

殷震贤说:“其实也不用担心。左师叔武功那么好,纵然伤势还未痊愈,天底下也难寻到他的对手。”

闵采臣点头说:“师弟这人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喜欢天马行空,来去无踪。他说有要事急着去办,想必是有十分要紧的事情。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吧。”

玉胭脂赞许道:“‘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说的就是左侍卫这样的侠义之士!你看他平时悄然无言,安静闲适,其实胸中早有筹划,真有一副英雄慨然之气!”

闵采臣也点头说:“姑娘果真看得准。左师弟确实如此。他一定有什么计划,不想让我们担心,所以孤身一人去了!”

众人深思良久。殷震贤问:“你吃饭了吗?要不跟我们一起去!”

闵采臣说:“好吧。我们边吃边谈,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我也要急急和你们商议。”

殷震贤问:“什么事啊,你先告诉我们,别弄得我们紧张得吃不下去饭了!”

闵采臣说:“论起这件事,也不简单。前几日上海三雅园的裴迁裴班主派人到我们苏州‘梨园公会’求救,说是今天有二十四个折子戏要演,请我们一起协助一下。我已经知会其他执事过来,你也是苏州‘梨园公会’的执事之一,应当一同去才好。”

殷震贤点头说:“助演是可以的。不过这来头好生奇怪,一天演七八个折子也就罢了,要演二十四个折子却难,是什么人白天黑夜的这样看戏?”

闵采臣沉思说:“这里面怕是有文章。我们一起看看再说。”

玉胭脂说:“事关昆曲,我和英妹妹正好一起去看看。”

徐英若也说:“是,有关昆曲的事情我们当仁不让。正好也见识一下号称‘南北双璧’的南璧冯怜怜,她不是三雅园的压台花旦吗?”

闵采臣笑着说:“这丫头倒是见多识广,这个也知道?”

几个人吃过饭以后就径直赶往三雅园,裴班主正一筹莫展在候着。见了闵、殷两位方才略展愁容,几个人一起行礼、在后堂里坐下,裴班主方将事情的始末来回说个明白:“论起我们三雅园昆班,传承几百年的老昆班了。从道光爷开始的时候就在这里唱戏,和苏州‘梨园公会’关系是最好的。只是这件事情来得实在难弄,只好请各位来帮帮忙。事情出在一位好戏的盛王爷身上。我们三雅园最顶尖的压台花旦冯怜怜,自小在戏园里长大,技艺出色,人又长得出水芙蓉一般。只是性格极为孤僻,从不与外面应酬,也从不出三雅园唱戏。这位盛王爷偏偏要请冯怜怜去唱堂会,冯怜怜坚决不从,结果弄得盛王爷失了面子,故意来为难我们,说是今天要来听日场、夜场一共二十四折戏,戏单他来定。如果唱不出戏单上面的戏或者演砸了,就要砸了我们三雅园的牌子。诸位,这个牌子可是几百年延续下来的老牌子,你叫我怎么办呢?”

徐英若冷笑说:“这是哪门子的王爷?如此作势?皇帝都下诏逊位了,他还逞什么王爷的威风?”

裴班主说:“小姐,休要小看这王爷,盛王爷可不是一般的王爷。他是先朝宫廷大员,正室侧室一共生养了九个儿子,有五个儿子在政界商界做事,还有和洋人共事的,势力大得很。上海滩断断惹不起这个王爷的。”

闵采臣说:“裴班主不要着急。我已经通知‘梨园公会’的执事们,每人身上几百出戏是有的。加上三雅园的戏,相信对付得了这个王爷。”

裴班主说:“这个盛王爷是极通戏文的,不仅博古通今观览了诸多曲谱身段谱的藏本,自己还花银子学了许多。他如今是刻意刁难,必然是专点一些极冷僻、难演的戏,我们不得不防啊。”

闵采臣说:“裴班主不必过于挂怀。好歹有我们这些人在,还有一位姑娘,”闵采臣指着玉胭脂说:“她是北方‘玉家班’的玉胭脂,也是一位行家里手。大家一起,应该能度过此关。”

裴班主看到玉胭脂,连连点头说:“还好有这么一位挑纲的女角,实在太好了!”

说话间,梨园公会各位执事已经到齐,三雅园昆班的人也陆续到了。早上八点钟,那盛王爷早憋了一口气按捺不住,带着一通子人马摇摇晃晃威风八面到了,前面是拿香巾丝帕水果点心的,中间是抬着绫罗绸缎折扇宝盒的,最后是一行赤膊彪形大汉,背着金瓜斧钺刀枪剑戟的。盛王爷坐在戏台下面正中央的八宝椅子上面,指着裴班主粗声粗气说道:“裴迁!今儿咱们可说好了!我点二十四出戏,唱得出来,吃的穿的戴的用的我一个劲儿赏;珍珠玛瑙琥珀珊瑚你们随便挑,不能不说我盛王爷讲义气!可要是有一出唱不出来,你看好了,刀枪剑戟我都带着,你这个牌子今天我就给砸了!”

裴班主鞠躬作揖道:“盛王爷赐福!咱们戏班子全靠王爷赏赐才能有碗饭吃,您千万别砸了咱的饭碗啊!”

“呸!”盛王爷闻言大怒道:“你们戏班子有什么了不起?哪来的那么大架子?我请你们去唱个堂会,高价给赏,叫哪个不是高高兴兴去的?你们竟敢不去!让我在王公大臣面前丢尽了面子!那个冯怜怜是个什么东西?竟敢给我难堪!我看得起她才请她去唱!什么南璧北璧,有点臭名气就摆起鸟架子来了!这人我还没见过呢!今儿我就见识见识!这第一场戏,就让她先唱!上戏单!”

裴班主连连作揖说:“是!是!”接过戏单一看,是一出《小宴》,这本是《长生殿》里的名段,不生僻,连忙拿了进去。

玉胭脂一听戏单点的是《小宴》,有点担心地说:“这位王爷是要挑冯怜怜的唱腔。这出戏不生僻,盛王爷必然对唱腔是熟知的,恐怕腔纯不纯,字清不清,调子磨得净不净,尾音到位不到位,盛王爷都要鸡蛋里挑出个骨头来。”

几声散板,笛声悠然而起,钟怜怜扮作的杨贵妃出场,只见云裳光璨,花繁秾艳,赤金凤绕着牡丹团,说不出的雍容华贵。钟怜怜轻启溜圆清脆之声,唱了一句“携手向花间,暂把幽怀同散。凉生亭下,风荷映水翩翻。”声则平、上、去、入之婉协,字则头、腹、尾音之毕匀,气息若无,冰清玉润,唱得盛王爷沉沉浸浸恍入了迷津渡,哪里还挑出什么毛病来。果然不愧是驰名天下的“南璧”,众人都忍不住暗暗赞叹。

盛王爷听了一折戏,硬是没有挑出半点毛病来,又拿出一个戏单,闵采臣一看是《活捉》。《活捉》演的是阎婆惜被宋江杀死,� ��甘独自做鬼,将其情人张文远活捉做鬼的故事。张文远不仅有一连串悬空翻滚摔“硬僵尸”的硬功夫;还有一个化鬼时的“悬空提影”的绝技。没有十年功夫,练不成“硬僵尸”动作,更不用说“悬空提影”之技!盛王爷精于此道,所以点了这出《活捉》。

玉胭脂一看就明白,着急说道:“这王爷真是故意找茬的,竟然挑出这么难的戏份!”殷震贤笑着说:“看来这王爷名不虚传,真是懂行的人,这才叫‘当行本色’!”

鼓点打出来,一位丑角花脸出来,行动猥琐,瞻前顾后,身段却灵巧如飞,“翻跌”、“乌龙绞柱”、“游蛇”,样样做得周到。到了“硬僵尸”部分,全身以两肘尖和两足尖支地,身躯挺直悬空,离地有三四寸距离,忽然一声惨叫,直挺挺跌落而死。众人都看得呆了,听得盛王爷忍不住叫了一声“好”!再到后面“悬空捉影”,那张文远的鬼影子如同灯笼纸一般空空洞洞、飘飘呼呼旋转起来,活脱脱就是个“鬼”了!盛王爷带头鼓起掌来,连叫三声“好!”“绝妙!”“太厉害了!”

玉胭脂微微含笑。徐英若惊叫道:“小舅舅原来有这般绝技。我就看小舅舅不喜欢张扬,可是论技艺才能,样样比贤哥哥强出三分来!”

殷震贤抗议说:“我怎么得罪妹妹了,这样说我太刻薄了吧?”

徐英若笑道说:“本来就是嘛。”

裴班主又来请戏单,盛王爷命人拿出第三张戏单来。裴班主一看,眼睛直直的有点发愣,拿过来交给殷震贤。殷震贤看罢也愣住了。那戏单上点的却是一出舞台上从未演过的戏本——《索命》。

殷震贤急忙和“梨园公会”的执事们商议,可有会演这出戏的。一位执事说:“论起这出戏,是明代昆山先贤郑若庸所著《玉玦记》第三十一出,也算是昆曲最早的戏本子了。可惜年代已久,身段唱谱皆已不存,现在恐怕已经无人能演。”

玉胭脂说:“盛王爷点这出戏,想必他有曲谱身段在,否则他也不至于将自家不会的东西拿来考人。不如问他要这样的曲谱身段出来,再作计较。”

裴班主上前去给盛王爷作揖,盛王爷说:“怎么?演不出了?”

裴班主陪着笑脸说:“想当年昆曲繁盛之时,曲目戏文有几千部之多,个个要昆班会演,也是难的。盛王爷这出戏,曲谱身段早已不传,我们昆班如何能演呢?”

盛王爷说:“如果曲谱身段不传,我要你演岂不是为难你?这曲谱身段都在,现有证据在此。拿上来!”

旁边服饰人中有一位师爷打扮的文绉绉的人,手里果然捧出一个发黄古旧的本子来。盛王爷瞥了一眼说:“诺,就在那里。如果演不了就说演不了,我把你这三雅园的牌子拆了烧了,也就是了!”

裴班主战战兢兢说:“盛王爷休恼怒,休恼怒。”

殷震贤说:“盛王爷,咱们昆曲在民间广为流传,也会有曲名不断变化之事,也许同样的戏本有不同的叫法呢?不如让我等拿着戏本给伶人们瞧瞧,也许有会演的也未知。如果真的不能演,王爷再砸不迟。”

盛王爷得意洋洋说:“那好!砸也砸得你们心服口服。师爷,就把戏本给他们瞧瞧去。”

殷震贤和玉胭脂等拿了戏本到后台去了,裴班主急着直冒汗。盛王爷说:“我这个戏本乃是开国初浙西词派朱彝尊大人的手抄本,在我家中藏了有几代了,哈哈,你们如何能见?狂妄无知的小子,竟然去后台问那些伶人,可笑之至,那些伶人能见到这等尊贵的东西吗?”

师爷奉承道:“他们如今是开开眼,见识一下王爷的渊博。”

盛王爷说:“也有一阵子了,我说,怎么还不出来呢?不能演就出来说一声,我好叫人动手砸招牌!”

裴班主赔笑说:“担待!担待!王爷您一定要担待些!”

盛王爷说:“我这个本子是孤本,全天下只有我这一个,这出戏也只有我知道怎么唱怎么演?哼哼,老鼠上油灯以为登天了!不自量力。你让他们回个话,能演不能演?不能演我可就不看戏了!”

“是是是!”裴班主急忙忙往后台来,“坏事了!要砸牌子了!这可怎么办呢?”

“不要慌张,”殷震贤说:“你去回王爷,这出戏我们能演!”

裴班主结结巴巴,“当真能演?”

殷震贤点点头,“马上开锣,玉姑娘主演。”

裴班主迟迟疑疑过来回话,倒让盛王爷愣了一下。“你说能演?当真能演?若真能演,我把那朱彝尊大人的手抄曲谱给当众烧了!你赶快演给我看!”

锣鼓响起,缓缓走出一小旦来,正是饰演的妓女李娟奴。三分病态,半种精神。开口“野草闲花争较春”,闭口“落尽东风无主人”。其身段表演,皆如戏本。唱腔匀字,不差分毫。一折下来,盛王爷大为惊诧,说:“这就奇了!难道这朱彝尊的手抄本还是假的不成?你把那唱戏的女子叫过来一问。”

玉胭脂卸了妆过来。盛王爷抬头一看,只见一位美丽的女子,海棠含春,端庄妩媚,正是“若耶溪上春风面,倾城一笑嫣然。”盛王爷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的?你如何会演这出戏?”

玉胭脂缓缓施礼回道:“小女子名叫玉胭脂,原是‘玉家班’的人。这出戏是当年郑若庸的名戏,名列六十种曲之三十二目。我会唱又有什么奇怪的?”

盛王爷恼怒道:“我一直把这朱彝尊的手抄本当作孤本,尤其是《玉玦记》的曲谱身段据说早已失传,仅此一本。谁料这是个假货,令我今天颜面丢尽。师爷,把这假冒的孤本当众给我烧了!”

玉胭脂盈盈含笑说:“盛王爷,这又何必呢?这本朱彝尊大人手写的曲谱乃是传世珍本,也是稀有之物,盛王爷千万别动怒。”

盛王爷说:“什么稀有之物?我保存它是因为它是《玉玦记》的孤本,如今你们也有,它还有什么稀罕的?本王爷只要天下无双的孤本,这等雷同之货王爷一定烧了它。”

玉胭脂再拜说:“您烧了它就后悔了,这个世界上《玉玦记》真的从此失传了!”

盛王爷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殷震贤上前回话说:“因为这位玉姑娘并没有《玉玦记》的曲谱和身段谱,她只是看了您的曲谱之后才会演出的。”

盛王爷怒道:“这怎么可能?不过是给你们看了一下。”

殷震贤道:“王爷难道没有听说过过目不忘的故事吗?建安时期的王粲看一遍碑文便能背得一字不差;张松被曹操冷落,一口气背出他新写的兵书;焉知当朝就没有过目不忘之人?这位玉姑娘冰雪聪明,身上本来就学了几百出戏,看了王爷的戏本之后默默记忆,所以能够在台上演出。事先没有告诉王爷,请王爷恕罪!”

盛王爷“哦”了一声,看看玉胭脂,看看裴班主,说:“行啊裴迁,今天找这么多高手对付我啊!你是看我砸不了你的牌子?”

玉胭脂笑着说:“盛王爷!你是上海滩呼风唤雨的人物,你要砸哪里的牌子还有砸不成的?不过盛王爷诗礼传家,是数一数二的风雅之人,砸了昆班的牌子岂不是失了身份?况且王爷懂昆爱昆,花费百金去学一出戏都肯的,说起来是昆曲的知音,别人砸了昆曲的牌子您都不肯依的,怎么会反过来砸昆曲的牌?这不是气糊涂了吗?”

裴班主陪了笑脸说:“今天冯怜怜也给您唱了戏,您就消消气吧。这姑娘从小就在昆班长大,脚步不出三雅园,也是从小给自己定的规矩。您真要抬举她,来咱这园子里也听得的是不是?我叫她给您赔不是。”班子里的人急忙唤过来冯怜怜,千叮咛万嘱咐让她给王爷陪个不是。那冯怜怜千呼万唤才肯出来,刚刚卸了妆扮,纯白素兰的云裳,轻飘飘走了出来。众人都去看她:脸若鹅蛋,杏眼含波,如秋水芳洲之伊人,似画中冷月之素娥。肌肤若冰雪,犹有仙子三分影;绰约如处子,不着人间一点尘。

众人看了无不喜爱。那盛王爷眼睛直直怔怔的。裴班主连忙劝冯怜怜来陪个不是,冯怜怜冷言开口道:“我自小定的规矩,唱戏不出三雅园。难道你们的规矩是规矩,我的规矩就不是规矩了?我不管什么王爷不王爷,我是唱戏的,我只认戏里的人物。管不了你官大官小事重事轻!如今要我道歉,我竟不知欠了谁什么,错了什么?牛不喝水强按头,大不了也是一条命!你要砸园子随便砸,我今天就和这园子一起碎了,好趁了你们的心!”

众人万料不到她竟冷冰冰说出这样的话来,个个惊讶恐惧。裴班主支支吾吾惊愕地说不出话来。盛王爷拍手大笑道:“好丫头!我就喜欢这性情的!真格是出尘脱俗,冰清玉洁。”师爷也赞道:“这叫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花之君子也。”

盛王爷对冯怜怜说:“好!就冲你这些话,我服你!冯姑娘,今儿是得罪了!姑娘有姑娘的规矩,我不坏你的规矩。这笔账今天翻过去了!来!把我准备的贺礼拿过来!”

盛王府的人拿上来一个长方形的红木箱子。盛王爷亲自打开,里面有一个金光灿灿的头面,珠宝叠翠,价值匪浅。头面旁边还有一个金色的盒子,像是个首饰盒。盛王爷指着这头面讲:“本来我请冯姑娘唱堂会,完全一番好意,这个头面就是我准备赏赐给她的,派人精工打造,花费无数。”又拿起那个首饰盒说:“这是杨玉环在《长生殿》里面定情用的‘钿合金钗’,我用纯金制作的,也是送给冯姑娘。姑娘不肯去,我今天只好送了来!请冯姑娘笑纳!”

裴迁惊喜道:“哟!这么贵重的礼物,可真是折煞冯姑娘了!冯姑娘快过来谢了!”

冯怜怜只瞅了一眼,施礼说道:“盛王爷破费了!如此多谢了!”说罢头也不回走了。

盛王爷看她走去,点头说:“好啊,这位天仙一般的冯姑娘,不同凡俗!好!还有那位玉姑娘,过目不忘,神了!三雅园如今是人才济济,就这三出戏,绝了!”

裴班主说:“还有一位小哥,他的戏也是极好的,今天没有给您唱。就是这位少年,他叫殷震贤。”

“殷震贤?”盛王爷盯着殷震贤看了看,“原来你就是闻名上海滩的神医侠士殷震贤?”

殷震贤行礼说:“正是在下,神医侠士不敢当。”

盛王爷开怀大笑说:“今天是怎么了?总让我遇到神人!师爷!我今天就在三雅园请客,给我外面叫菜去!八仙桥湖南菜馆的冷盆,陶乐春四川馆子的热炒,梁园的烤鸭,鸿运楼的白汁排翅,统统的,多叫些送过来,我今天在这里请客!”

裴班主说:“这样如何使得?三雅园可是烧了高香了!这要给多大的脸面!”

盛王爷说:“不必客气!王爷给的脸,就是给咱昆班撑个头面!来!闵公子、殷公子,还有玉姑娘!哎呀,神人!这么多人相助三雅园,还真是好事!我也算一份,裴迁,今后三雅园有事,找盛王爷!我——给您万事都罩着!”

裴班主连连道谢:“盛王爷,那您吉星高照万岁千秋!给咱昆班赐福了!”

众人坐下一团和气。殷震贤悄悄对闵采臣说道:“想不到盛王爷倒是一个侃快的人。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并不是蛮横无理仗势欺人的人呢。”

闵采臣悄声道:“也多亏了玉姑娘!今天没有她救场,这个坎儿也难过去!玉姑娘看模样似娇花弱柳一般,却有这般的奇才,真是不同凡俗!令人又钦慕又喜爱!”

两人说完不约而同去看玉胭脂。玉胭脂觉察了,低头嫣然一笑。殷震贤说:“玉姑娘确是一个精明能干的人呢,心思周到缜密得很。我和她一比都逊色许多。心里也敬重她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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