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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皇上,皇上,……”

柳丛容推开寝殿门,就听见里面的声响。

明明是赵毓平时说话的声音,可能是昨夜下了一夜的雨,他的声音也有些许的清澈,却不知道怎么了,让柳丛容听着骨头发酥。

“承怡,闭嘴!”

“可是,你是皇上呀,……”叹息一般的声音,犹如谁拨动了琴弦。

昨夜到猎宫已经过了子时,所有人睡的很晚,今早柳丛容故意晚一些进寝殿,结果还不是个好时候。

他静悄悄后退,正要掩上殿门。

——“承怡,住手!住手!住手!住手!”皇帝的声音,连着喊了四声,最后竟然近似于嘶吼。

“陛下,您没见过父皇的妾妃就是这样侍寝的吗?”

柳丛容连忙掩上寝殿的门。

等了好久,皇帝吩咐入室伺候,他连忙将准备好的热水与布巾捧过去,皇帝披了衣袍出来,接过这些,却没有让他进去。

片刻。

“御史台那些鸟官肯定不知道,陛下金贵的骨血都浪费在我的身上。不然哪,弹劾的奏折一定像雪片一样飞过来,塞满了这里。”

赵毓的声音好像浸润了蜜糖的酥糖,一掰开,都拉着甜腻腻的纤细的丝。

他这些话一说出来,柳丛容感觉自己的脊柱骨好像被抽掉,要不是他的手指拉着寝殿大门的鎏金铜环,他差点就没站稳。

他咬了咬牙,终于稳定了心神,这才退出寝殿。

黄枞菖等在那里,捧着一张纸糊一般的脸,问,“主子说了几时摆饭了吗?”

柳丛容摇头,“没有,还没起。”

黄枞菖,“我去厨房,让他们热着灶。”

说实话,此时柳丛容特别佩服黄枞菖,他一脸老僧入定、六根清净,从头到尾,都没有变过脸色,活像块木头疙瘩,还是榆木的。

寝殿里面那两位一直到快晌午,才算彻底折腾完。

文湛收拾停当之后就带着裴檀进猎场围猎去了,赵毓吃了口东西继续留在寝殿补眠。

赵毓睡到下午,起来之后做了些正经事。

他让黄枞菖将昨日裴檀留在这里的那几口箱子打开,拿出里面的地图,握住小狼毫饱蘸了墨开始一点一点标记他脑中的暗河。这些暗河有些是当年占领那些地方的君主修建的,有些是当地的豪绅修建,各种标准并不统一,并且有些地方也因为常年战乱而年久失修,干涸废弃。他将这些细节逐一标识,很劳神费力,于是一不留神,就到了掌灯时分。

文湛已经回来了。

“我给你猎了两只鹿。”

“让我养着吗?”

“让你吃。”

“谢谢。”

“和我客气什么。”

“也是。”

赵毓到殿外,看着外面的人已经将那两只鹿抬了过来。

文湛的箭法很好,这两只鹿直接被射杀咽喉,没有任何多余的伤口,似乎死的也没有很挣扎,在暮光下竟然有一种静谧安逸的气息。

“我们今晚烤一只吃吧。”

“好。”

“另外一只,我想送人,让他们也尝尝,可以吗?”

“好。”

赵毓让黄枞菖拿了剔骨刀过来,他一下子砍下鹿头,随后沿着肌里的方向解下四条鹿腿,还有一些肩膀与后臀的肉。

“黄瓜,你把这些分成两份找人送回雍京。一份给宁淮侯府,让老崔格非还有桂宝儿他们也尝尝鲜,另外一份送去楚相府,就是不知道楚蔷生那个精细的人吃不吃这种粗食?”

“吃的。”黄枞菖连忙点头,“左相大人没有他长的那么精细,真要是饿了,窝窝头也吃的。我就见过。”

夜里,猎宫正中的一块空地架起了铁架子,开始烤鹿肉。

赵毓让他们在鹿肉上刷上蜂蜜和杏子酒,再涂抹上盐粒,就着新撕开封泥的杜康酒。

裴檀看着赵毓手中的酒碗,忽然发现这个人喝酒的口味也变了。

原来祈王喜欢喝的都是太雕,黄桂稠酒这样腻腻的,没劲的甜酒,现在也能喝的下真正清冽的白酒。

赵毓见裴檀坐在大殿前的台阶上,他也过来坐在裴檀身边,未开口,先是笑,“裴公爷,其实我这次回京挺想去您府上好好道歉一番,但是我知道您不待见我,所以也没有钻山打洞的想着往您跟前凑合。”

裴檀也的确不太愿意和他说话,但是他这个位子其实也没什么地方好退的。旁边就是大殿的柱子,他总不能一下跳起来躲开,这样显得太决绝。

“如果裴公爷您不再和我计较了,我敬您碗酒吧。”

说着,他拿起来手边的小坛子,往裴檀手中的酒碗倒了一些酒水。

裴檀想着,喝酒就喝酒,总不能喝死我把,于是二话不说,直接把那些酒喝干。

来而不往非礼也。

再说,大家都是雍京地面上混的场面人,谁也不能输了脸面。

裴檀也拿过那个小酒坛子,也给赵毓倒了一些,“那我也敬您一碗。多谢您帮着兵部校对了那些西疆的地图,还给标记处暗河的位置。其实我在兵部收到过西疆送过来的战图,也知道是您的手笔,只是您的名字不能出现在战报和请赏奏折上,所以一直埋没了。”

赵毓一直笑,也喝了酒,“小事一桩。”

裴檀发现,他比之前爱笑多了。

此时的赵毓身上是皇帝的常服,浓重的香气,沉稳华贵如玫瑰香奢。这件衣袍他穿着稍微大了一些,袖子卷起来露出两只手臂,却显得有些苍白,他的皮肤太薄,手腕上还有一些淤青,也许是不小心碰伤的痕迹。赵毓拿着酒碗的手指纤长,这还像他原来的那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一点也没有方才手持剔骨刀的狠劲。

赵毓的眼睛看着自己,眼神竟然是柔和的,这和他的样貌一样,柔美到了极致。

篝火下,他左眼边的泪痣红艳艳的,像是细小的珊瑚珠子,也可以说是血滴凝结的颗粒。

怎么从来没有发现,这个人,竟然有一副很好的相貌?

记忆中,他一直都是,……,是什么样子?

裴檀忽然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自己竟然记不住赵毓十多年前的样子了。

记忆中,当年的祈王也是眼前这个相似的装扮,黑色缂丝的袍子,却没有熏这么重的香,是清清爽爽白昙花的味道。其实裴檀也不知道那个味道就是白昙花,他只是记得当年白昙花的香料是从珊瑚海外进贡来的,禁宫也只有一木盒,全部给了祈王府。

当年赵毓什么都是最好的。王府位置极好,古董字画、稀世之珍像不要钱似的往里面塞,西疆进贡的宝马良驹,一共两匹,用的是周穆王“天子八骏”之二翻羽、白义之名,先帝自己留下了白义,那匹翻羽直接给了他,雍京城都知道,那匹神驹就是祈王坐骑。

这种人应该一直在雍京,像个名贵的瓷瓶一样摆放在禁宫之中,供天子娇宠或者赏玩,那才是他应该去的地方。

让人费解,为什么他能在西疆那种随时可能去死的地方待十年?

裴檀忽然开口,“楚相他,……”

赵毓又给自己倒了一些酒,“我一直觉得,你应该会问我他的事情。”

裴檀,“既然您已经回宫了,陛下对您这么多年的情意,你何苦用一些小伎俩吊着楚相?”

赵毓喝了酒,过了一会儿才问他,“你觉得楚蔷生是被人用三言两语,几句暧昧就吊的住的人吗?”

裴檀没说话。

赵毓,“楚蔷生的心是他自己的,他愿意给谁就给谁。我管不了,你也管不了。”

此时,黄枞菖过来,在赵毓耳边说了一句,“主子那边鹿肉已经烤好了,让您过去。”

赵毓闻言起身,“裴公爷天生贵胄,可能不知道,有些事情只能一直向前走,不能回头。”

裴檀,“可是你就回头了。”

赵毓本来不想说,不过还是开了口,“裴公爷,您可不是陛下。”

文湛这边,柳丛容已经片下来一块鹿肉,正拿着小刀仔细切,弄成一小块一小块,拿着筷子可以直接夹起来入口。

赵毓抱着酒坛子坐在一旁,又给自己倒了半碗。

“别喝那么多,小心醉。”文湛就说了一句,也不拦。

“嗯。”

柳丛容端过来肉块,赵毓没用筷子直接上手抓了一块,仔细嚼了嚼,野味十足,还挺香的,舔了舔手指又拎了一块,好吃,于是又拿了两块。

“晚上别吃多了,当心积食。”

“没事儿,一会儿泡点浓茶,多喝几碗就消化了。这可是你亲手猎回来的鹿,吃撑了也要多吃几块。”

“你要是喜欢吃,以后多给你猎几只。”

“好。”赵毓笑着说。“心情好点了吗?”

文湛没说话,却把他揽在自己的双腿上,坐好。

赵毓单只胳膊揽住他,手指在他的头发中随意梳理着,“其实,在我的事情上,你当真没有左相大人想得开。”

文湛,“我不如他?”

赵毓连忙道歉,“呃,我错了。楚蔷生宰相肚中能撑船,陛下是他的主君,肚腹中肯定有一整个运河码头。”笑过之后才说,“别乱想了,我不是挺好的吗,以后也会是这样的,那些事情,过去的就过去了。”

文湛,“加茉妹妹?”

“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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