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尼看着铎纲，后者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轻轻地用羽毛笔在写着什么。而正是这淡淡的微笑让安东尼感觉自己浑身不自在。他过了一会儿也没见到铎纲有什么表示，便试探着低声说，“大人——大人？这……找我有什么事情吗？您这……”
“今天你去忙什么了？”铎纲问。
“哦，大人，今天老城区油灯街发生了一次谋杀案，死者是一位商人，我去查看现场了。”
“有验尸档案吗？”铎纲问。
“有的，大人。”安东尼莫林斯心里略微松了一口气，将验尸档案送上。
而铎纲看后也频频点头。安东尼心里放心了一些。铎纲大人一直很赞赏他在执法的时候公正以及不失人情，以及他精通法医学。不过看完之后，铎纲的一句话却让安东尼吓了一跳。
“你今天是不是去写信了，飞往刚铎的信鹰，嗯？”铎纲放下档案，拿起笔来，一边写字一边说。
“大人，这——”安东尼想了想说，“没有，绝对没有。”
“哦……那么，打算动手完了再写信？”铎纲冷笑着说。
“大人，在下不明白你的意思。”安东尼说。
“哦？不明白？你很明白。”铎纲淡淡地说。将几行字写完之后，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熟练地将飞鹰封蜡固定在了信封上。等着一切做完，他看着安东尼，说，“怎么，难道你连这次你的任务都忘记了吗？动手啊……”
“这——”安东尼一瞬间只感觉五雷轰顶。他吃惊地看着铎纲，嘴唇颤抖如同触电一般。后者倒是面色平静，一言不发。过了一会儿之后才有些支支吾吾地说，“大人……大人误会了，我……我怎么会……我怎么会对大人有什么不利呢？”
“怎么，我没说你对我不利啊。”铎纲瞪大了眼睛看着安东尼，说，“你怎么……我说，我就是猜一下而已，没怀疑你啊？你这是真的啊？”他笑着说，“我的天啊，安东尼啊，你这事儿干的也太不仗义了吧？”
“大人——这——”安东尼有些尴尬地看着铎纲，说，“我……我其实……”
“你其实什么啊？”铎纲静静地笑着看着安东尼，语气轻松没有什么威力，但是其威慑力却隐藏在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中，安东尼只感觉自己的背后压着一座大山。过了一会儿他才支支吾吾地说，“大人，其实……”
“如果你是说，你是安达尼克·乌瑞都斯大公的人，是他派来监视东岩地的，那么你就没必要说了，因为我对此很清楚，而如果你是想告诉我大公的军队在东岩地，也不用说了，我现在也很清楚。如果你是想告诉我，你的最终任务是刺杀我，或者说是附赠任务是刺杀我，你也没必要说了，因为我对此很清楚。”铎纲说，“另外，恐怕那天放火也是你的人干的吧？这些事情你也不用说了，我知道的一清二楚的。”
“这——”安东尼不知道说什么。
“那天的计划是机密中的机密，除了你我以达乌斯他们俩没有别人知道。狄安弥娜有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同去的佣兵团的人的眼睛，那么你说，这个搬救兵的是谁？”铎纲说。
“大公真的是打的一手好牌啊。”铎纲哼了一声说，“在几年前的战争中，渊海大主教被杀，教会势力一扫而空，而海间地如今也乱成了一锅粥，诸侯教会明争暗斗大公则隔岸观火。这也让大公放下心来，对付另外的一方势力，也就是东岩地的大主教，此人比剩下的几位大主教更可怕，因为东岩地大主教不但是大主教，而且是世俗的公爵！你就是基于这个目的被派入艾瑞斯的吧？目的的话……我猜猜……应该是为了让你接手艾瑞斯的城防，擒贼先擒王……对吧？”
安东尼不知道说什么——铎纲的话，每一句都是准确的。他点了点头。
“你不负众望，不但控制了艾瑞斯城中作为法务顾问可以指挥的军队，并且也成功的让城卫队变成了一群毫无战斗力的乌合之众，我说的没错吧？”
“大人误会了，”安东尼说，“其实我并未队城卫做什么事情，真正让城卫一塌糊涂的是……我……您知不知道吉布森大人？就是那个穿着几乎撑破绳子的棉甲的那位……他其实……”
“算是一个好消息。”铎纲说，“同时，你还顺便得到了一重，就是你真的发现了霍伊特·马尔斯这个假面下不为人知的另一面，野心家！正当你打算将证据汇报给大公的时候，另外一件事情改变了你的计划。少鹰王的血脉，我，铎纲·杨爵士来到了海间地。大公知道，他一直是少鹰王的名义做事，而真的少鹰王来了必然会对他的计划产生威胁。因此他希望你在处理掉霍伊特之后将我杀死，这样的话，他还可以给霍伊特的头上再记上一笔账。”
“大人——”安东尼无话可说。他看着铎纲，后者的脸上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安东尼叹了口气说，“大人，我——我也不想做这件事情啊……”
“你必然有自己的难言之隐，”铎纲说，“我倒想听听，是什么让一位受过良好教育的爵士走上这条不归路的！”
“这——”安东尼只觉得浑身冒冷汗。
“我这可是救你啊……你想过没有，你杀了我容易，能杀的了叶莲娜吗？你可以去试试。相信我，只要叶莲娜和帕安伦娜将信息散播出去，你觉得大公怎么办？他会拿谁顶缸？到那时你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粉身碎骨！大公也许可以有些回旋的余地，他握有飓风领的大军，刚铎城易守难攻，你呢？你有什么？”
“这——”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铎纲说，紧接着便不说话了，只是坐在那里等着。但是安东尼却是越想越可怕。在东方有一句谚语，所谓高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敌人一灭，谋臣可就得拿来顶缸了。安东尼也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而今天铎纲这么一点破自然让安东尼胆战心惊。
“我给你两条路选择。”铎纲说，“第一条路，现在把你的情况，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一五一十都告诉我，你放心，这些事情我不会传出去的，然后按着我的指令行事，你放心我也不会让你去干什么败坏名誉的事情。第二条路，你现在刺杀我。且不说你能不能刺杀，无论成功与否，叶莲娜和伦娜的信鹰会立刻出现在黑林堡。我保证不出多久，东域骑兵便会跨过山口杀过来，到那时你将会粉身碎骨！你自己选择吧……”
说着，铎纲便要拿起羽毛笔写信。安东尼尽管知道，铎纲就是做个样子，这封信应该早就让叶莲娜写好了。但是这样，他还是感觉胆战心惊的。实在忍不住了，他失声喊了出来：
“慈悲啊大人……饶命啊……”安东尼失声说，“大人——我……”
“你为什么要做这个事情。”铎纲说，“间谍行为在刚铎为骑士所不齿……我从没听说哪个爵士是搞间谍……”
“大人……”安东尼叹了口气说，“大人您有所不知啊。莫林斯家族没有封地，甚至……其实只有一代而已。”
“家父早年其实只是刚铎城的城卫队法医。是家父曾经侦破了一起涉及大公的女儿的凶杀案，查明了凶手的身份，这才被册封为爵士的，而我则继承了其家族。但是，大家依然只把我当成法医的孩子，看不起我的。按照传统，一般来说，到了十岁，准骑士都要去其他家族的城堡训练学习，但是没有一个城堡愿意让我去。以至于我一直只能学习验尸……一直到后来，大公让我去他那里……他答应我，事成之后让我做刚铎的法务顾问，以及给我一处食邑，可以让我的孩子继承……大人……我……我不愿意干这事儿啊。则谋杀的事情，我一个执掌法律的人去做这种事情，本身就……就令我感到不安，可是如果我不抓着这个机会，那么……”
“原来是这样……”铎纲说。
“大人……我……”
“行了行了。”安东尼还想说什么，便听到铎纲的声音，“今天你把话说出来，这就足够了。很多时候啊，人都为了一些内心的事情，而做一些违心的事情，这没什么。如果你一直违心，就把你的本心忘了。你没忘，这很好，真的很好……你去吧。”
“大人，我——”
“有的事情，成败在天，谋事在人。我已经把事情告诉你了，剩下的你自己拿主意。去吧。”铎纲淡淡地说，脸上带着微笑，“把门关的严实一点。”
“是，大人。”安东尼说。紧接着往外走。走了几步，背后响起来铎纲的声音。
“哎——”铎纲叫住了安东尼。
“大人？”
“对了——”铎纲叫住安东尼，说，“这次查封霍伊特·马尔斯的时候，我在他那里查出来一些金币，我自己留了一部分，大概也就两千个金币，就不要写上去了。这笔钱我留着还有用。”
“啊？干嘛？”安东尼一愣，说。
“找铠甲师傅，去给叶莲娜、狄安弥娜还有莫琳娜三个人置办三套板甲。”铎纲说，“战场上和我一起冲阵的时候，至少我不会担心她们的安危。去吧。”
“是，大人。”安东尼说。他有些敬畏地看着铎纲的背影，此时他正转过身去，看着墙上的徽章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他轻轻地把门关上。晚风从窗户里吹进来，安东尼不由得打了两个寒颤——这夏天白天热，晚上咋这么冷啊……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衣服都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一个人回到自己的房间，推开案卷条文，安东尼一个人坐在椅子上。他捂着头，脑海里回响着铎纲说的话……他该怎么办啊……这个问题拷问着他的灵魂。
其实安东尼很清楚，铎纲大人和大公两个人本身存在矛盾，这种，矛盾很难调和，他必须做出选择。正义的提醒，铎纲的话，大公的许诺，安东尼似乎感觉自己来到了战场，还是打攻城战这种乱哄哄的战场……
过了很长一会儿，他才下定了心思。他找出一张薄薄的纸，开始写字。写了几行，他还是有些迟疑，好不容易才写完这封信。在信的最后他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并且取出了莫林斯家族的封蜡。
当他用带着莫林斯家族的纹章的封蜡封住信之后，安东尼感觉自己放松了许多。他往信鹰塔走去，看看外面的景色，已经是旭日初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