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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魅兽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

一抔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宋」陆游《钗头凤》

楔子朔州大地上烽烟四起,战火连绵。战争不过是皇族的家中事,却成了黎民百姓的末日荒。

战场上横尸遍野,各方势力的旗帜破碎地飘扬着抑或是被撕扯得零零碎碎践踏着大大小小的脚印。尸体散乱的堆积着,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让人作呕。

一些矮小的身影窸窸窣窣地穿梭在尸堆中间,欢快地翻来翻去寻找最新鲜的尸体。尖锐的牙齿狰狞的啃食着再无生命气息的肉身。爽滑的肌肉,脆生生的骨头,美味粘稠的血液……这些便是食尸兽的最爱。它们长着诡异的身形:布满尖牙的大嘴,有些狡黠的眼睛散发着暗绿色的幽光。身上粗糙的长满了鳞片,便于穿梭在粗糙的荒野上。

这种远古时代经过重重磨难遗留下来的兽,总是被人们归于凶兽的类别中。只因它们出现的地方,便有灾难和死亡。其实人间的灾荒与它们何干?

“你疯了吗?”一只雄兽怒气冲冲的对着远去的身影怒吼道。

“你才疯了呢!”娇俏的女子回过头来,做了个鬼脸便头也不回的跑远了。

“你会后悔的!”兽低低叹口气,扔掉手里的胳膊追了上去。

沙场今夜月华如练,夜幕中明亮的光伴着几点稀星,俨然一副美好光景。可是朔州的土地上却不是那么宁静。战事已久,劳民伤财,众将士苦不堪言。哪里还有“长风当歌,金鼓为乐”的闲情逸致呢?

月光下,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焦灼的扬鞭飞驰。

“报——”他翻身下马,顾不得喘息直往将军营帐奔去。

“将军!隤州果然派了一员猛将齐怀非在劫丰峡设下埋伏。我军一过必遭重创!”探子鞠躬后开始汇报。

帐中一名冷俊男子低头沉思。他眉如远山,不怒而威。眼如幽潭,是让千万朔州女子陷下去的神秘深渊。挺拔的鼻代表正直勇敢。薄薄的唇紧抿,浅浅的红是那沙场干涸的溪流。杜幽夜已几夜不曾合眼,强打精神依旧掩盖不住深深倦意。

他淡淡的朝身畔的人看去。矮小的他,瘦削的脸颊沾满了风沙亲吻过的痕迹。眉眼也是浅浅的,不似寻常男子那样深邃。不过是个瘦弱小兵的样子,盔甲穿在身上都显得空空荡荡。

“齐怀非善打迂回战术,设关立卡是他长项。劫丰峡如碗,四周高中间低,只能容十五将士同时通过。倘若我们按寻常方式进攻,只怕胜算极少。纵使将士再多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但若舍近求远,绕道支援朔都,只怕我们还未到朔都已失守。”他声音不大,有些沙哑,但句句说在点上。

杜幽夜轻轻地点了点头:“那也是我顾忌的。”顿了顿吩咐道:“让众将士好生休养,过几日将有一场恶战。粮草还可支撑几天。”

“将军,我们的粮草只可以勉强支撑三天了。”副将深深地叹了口气。形势不容乐观,我们自身难保。朔都又岌岌可危。朔都一破,朔朝的江山就完了!

“你们先下去吧。容我静一静。”幽夜挥挥手,众人退下。那名小将迟迟没有离开,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站在幽夜身后。

“灵白。”幽夜低唤她的名字。

“将军。”灵白勉强露出一丝笑容,贝齿雪白,俨然一副女儿家的姿态。声音也不再需要故意掩饰假装低沉。

他转过身去:“你可知你来错了地方?”

“不。”她望着他眼眸里自己的影子,坚毅沉稳。

时光飞逝,不知不觉已过了半年。她在军中如男子般干活出力,虽未打过仗但也为幽夜出过不少主意。一个单薄女儿身,却在一群粗鲁男子中活得风声水起,个个称兄道弟不甚亲密。她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来自于另一个世界。

那些遥远的,模糊的记忆。

初遇朔朝明帝暴病身亡,遗诏还未来得及颁布便撒手人寰。听说先帝原本打算立汝王为继承人的,宫中的流言如雪花般,洋洋洒洒的飘了好久。太子流域在朝中势单力薄。众皇子展开了长达数月的夺位战。各诸侯支持着不同皇子,最后在三位元老勉力支撑下,太子勉强即位。哪知登基后,各皇弟吃定了太子实力微弱,趁着大业未稳之机在各自封地征兵纳贤。为的就是时机成熟篡位取而代之。

杜幽夜被封为卫国将军,驻守朔州边境,抵御来自隤州汝王,晋州贤王,藩州稽王的侵犯。现贤王稽王的威胁已缓解,但实力最大的汝王却乘着混战之际包围了朔都试图攻城篡位。当朝主力军远在千里之外的边疆,而今朔都危在旦夕。

“你最好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这是军中不容有女人捣乱。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探子刺客之流。一介女流不要随意乱闯。刀剑可不长眼。”他冷漠地说道。

“我……我不过是迷路了……“灵白支支吾吾地戳着自己的食指玩。

杜幽夜冷冷笑着。一个寻常女子怎能鬼鬼祟祟出现在将军帐中。难道是隤州使的奸计?听说汝王手下很有几个奇能异士,都是歪门邪道的鬼把戏。这女人胆子还真大,不知道在哪里偷的军服还敢大摇大摆的穿在身上!

“我杜幽夜从不杀女人。倘若我给你活路你仍不知好歹就不要怪我把你交与军法处置。私闯将军营帐者以行刺论罪——斩首示众!”幽夜寒着一张脸。

“可是我真的无处可去。你也知道一个单身女子从军营中走不走得出去都是个问题。这是边关。原本就动荡不安,你叫我往哪里去?”灵白扬起头无辜的瞪着这个高大的男子。不过是肚子饿了想找点东西吃,外面下着雨想找个地方避一避。荒郊野岭的也就这里有人烟,看着这帐篷最好看就进来咯。左绕右绕避开巡逻的士兵,再加上这件剥来的军装还真没人拦自己。哪知道一掀开帘子就碰见了这个凶巴巴的男人举着剑搭在自己脖子边。

二人就这样气氛诡异的看着彼此。外面淅沥淅沥的下着春雨,她湿湿的头发不住往下滴着水,打在幽夜的剑上细微的发出了好听的叮铃声。便是个优雅的圈,一转眼就浸了下去。只留下一块块桃花儿似的湿痕,很是暧昧。

终究是幽夜别开了脸。毕竟盯着一个女子看,实在是有失体统。

“你的家人呢?”他问。

“呜呜呜……我的爹娘早死在了战乱中。家中唯一的弟弟被征来当兵了,我无依无靠,只有来寻找弟弟。你知道单身女子实在很难生存下去,只好捡了身衣裳扮成男子来军中讨口粮食吃……”说罢,竟软绵绵的晕了过去。装死不过是她的本能。

“喂!喂……”任他怎么唤,地上的女子就是无半点反应。只好小心翼翼的扶她躺在榻上,出去取食物。

“别装啦!”一股熟悉的气息靠近了她,“别玩了。被拆穿了你会被宰了祭天的!”

“不要你管。”她捂着呱呱叫的肚子倔强的张开眼。

“难道你真想守住这副躯壳去当一个可笑的人?去忍受世间人类的尔虞我诈,阿谀奉承?他们阴晴不定诡计多端。灵白,我们兽永远不是他们的对手。难道你忘记了,正是因为他们无休止的战争和死亡才有了我们食尸兽的存在。看看你现在手无缚鸡之力的狼狈模样,失去了獠牙和利爪,你吃什么?不要让好奇心害死了自己!”他也化为了一个士兵模样混了进来。

食尸兽倘若吃了一个完整的尸体,加上本身的修炼便可拥有这副肉身如人类般生活。兽族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但都以悲惨的结局结束了短暂的一生。人类是永远无法容忍异族的,更何况是低下的兽族融入到自己的生活中。一旦被发现,便会被活活放干血液祭天而亡。于是它们的先辈总是告诫后人,勿要爱上人类。他们才是世间最凶残最冷酷的,即使他们的血液鲜红得像六月的蔷薇般芬芳。人类对于兽族,是天敌亦是克星。

“我……只是想试试……他们的生活。我也渴望阳光,我也想要热闹。破洛,你不会明白的……也许他们不像你说的那样。看,刚才那个人看起来凶巴巴的,其实人很好。他去给我拿吃的了——”她心虚地低头反驳。

“灵白!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你是人类的身份上!”

“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我也不想再混迹于肮脏的尸堆中,不想只能出没在黑夜里。我想当一个人。我早已厌倦了兽的生活,我想换一种方式……你懂吗?我喜欢那个男人的模样,他很好看而且很傻。我随便编个小谎他都信了。我……我喜欢他。”灵白一字一顿地说着。

他瞬间屏住了呼吸,捂着额头哈哈大笑:“喜欢?你知什么是喜欢吗?一只活了七百八十四年三个月七天的兽——你知道什么是喜欢?我走了……你自己保重吧。最好早点回来。”

说罢,用力踢开帘子冲了出去,再也没有回头。

不大一会,幽夜拿来了一套冬衣和一些干粮进来,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吃点东西,穿上这些厚衣裳。”便又走了出去。

从此,军中便多了位将军的贴身侍卫。

破关“将军。”灵白想了好久,终于走进帐中,“我有了一个主意。”

“说!”幽夜急忙招来众将领。

“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她指着军图,重重的点了一下劫丰峡。

“我也想过。可是只怕万一失败了,我们就一点退路也没有了!”幽夜看着她坚毅的表情,还是有些担忧。毕竟朔州的安危就掌握在自己手中了。

“绕远路是没有时间了!倘若不强过,朔都也来不及解围。三天草粮只够我们攻破劫丰峡,赶到阳城。时间若来得及,两天刚刚够!再耽误不得!”副将同意灵白的看法。

“找五百身手矫健的将士夜里摸黑上劫丰峡,这是打突击战。他们肯定不相信我们敢*裸的上去。其余将士兵分两路,大张旗鼓的打着火把分别在谷底的两边行走。这样可以避免山上巨石攻击和箭。虽然行动缓慢,但是可以避免大量伤亡。所以上劫丰峡突击的人就至关重要了。”她把计划详细说了一遍。

“你去挑选五百名身手好的,家中无高堂无妻小的将士!明夜子时行动!”幽夜吩咐下去。

“只要上面一乱,其余两千人就攻上去!剩下的人马继续开往朔都!”她舔舔干涸的嘴唇继续说下去。

“先锋带领众人上劫丰峡,我和副将安排众人在谷底。你带领大部队置后,时机合适迅速通过开往朔都!”

“看来你对危险还真是上瘾了啊!”幽夜瞪着她,“你随大部队走!”

“不!来这么久我还从来没有打过仗呢。好歹也要试试。”她倔强的撇撇嘴。好容易来体验人类的生活,当然要面面俱到才行。

“狂妄之徒!!”他气得咬牙,说不出什么感觉,就是心里惶恐。

半个时辰后,帐外想起了一片低沉而有力的呐喊:“誓死追随将军!”

明夜,将有一场恶战。

天冷清清的飘着细雪,洋洋洒洒的落在了军帐上。她想起了山中的雪莲,此刻一定开得灿烂无比。破洛好不好?他一定很生自己的气。这副人类的身体再也不能大摇大摆的吃尸身了,经过了一段难熬的过程渐渐也适应了军中的粗粮。有时甚至觉得当一个人真的比兽幸福。破洛,你为何如此固执。他们多好啊。可以笑,可以歌唱,可以用筷子吃东西……这些,都是我从来没有经历过的。

我,只是希望自己像个堂堂正正的人痛快地活一回!

第二天,阴冷的气候一片肃杀之气。众将士磨刀霍霍誓要破除劫丰峡。齐怀非的兵马在外叫嚣宣战,幽夜也置若罔闻。胜败就在今夜了。

入夜。五百突击将士静悄悄的摸上劫丰峡。谷底两侧打着火把的将士举着盾牌次列前行。果不其然,上面飞下无数巨石和冷箭。好在有盾牌抵挡,身后又靠着岩壁,损伤极少。不多会,上面传来了打斗声。

“加速前进!”副将呐喊着。队伍的前进速度快了许多。

刚出劫丰峡,就撞见了齐怀非的人马。又是一阵厮杀,战鼓齐鸣,军旗飘扬。先锋满身是血地冲了下来。

“末将不才,众弟兄伤亡惨重。不过上方的敌人差不多都歼灭了。”他重重跪在幽夜马前。

“好!回都后论功行赏!”从来没有一场仗打得这样战战兢兢。心都随着那个人飞到了前方。一直盯着那个矮小的身影混在众人中躲着箭支巨石。每一步都让他的心冷不丁的颤抖一下。

“杀——”幽夜的马腾空而起。众将士士气高昂的紧紧跟随。这一仗只可胜不可败!

离别“你走什么神啊!”哑巴看着呆呆的灵白差点气死!

她抬起头泪眼蒙蒙:“哑巴,我还是下不了手。”她握着刀瑟瑟发抖。她不是怕,而是不忍。

她吃过无数的尸体,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那些残缺的尸身对食尸兽来说只是简单的食物而已,如同人类吃米饭一样。可是这样刀光剑影的厮杀,还是让她心惊胆战。她从未杀过人。她甚至没有办法注视那些鲜血在利器的刺杀中喷射出来,她见过无数的死尸,却从来没有如此真切的观望过一场生命的流逝。

原来,人类从生到死的过程不过是体温从暖到冷的速度。

厮杀声,呐喊声,惨叫声。甚至对面的人向她砍过来,她都只敢躲不敢还击。若不是哑巴盯得紧,她早被别人劈两半了。

“说你娘娘腔你还不承认!好了!别哭了!躲我身后!”哑巴急得咬牙切齿,“战场上你不杀别人,别人一样会要你的命!”

两方都杀红了眼,尸横遍野。劫丰峡优势已破,敌我就是*裸的短兵相接了。齐怀非抵死不投降,大笑三声后自刎而死。两千三百俘虏全部归顺杜幽夜。他不动声色的点了人马,余光扫到之处,没有看到她的身影。心头一紧,又细细的查了一遍。队伍最后面,低低传来了抽泣声。拨开人群,这才看见灵白搂着哑巴跪在地上。

“他为了我挡了三刀!四个人围着我们,躲都躲不开。他就用自己的身体为我挡着。我真是没用……”她满身是血,手臂上有几道浅浅的伤口泛着血花子。众人看着也心酸不已,活着的算是命大了。

“现在岂容悲痛欲绝!打起精神来!”幽夜一把把她拉了起来。一个不稳,她又重重的跌在了地上。他的手顿了顿收了回去,踏上了自己的战马。手一挥,全军往阳城开去。余下五十人收拾残局,掩埋尸体。等着旗开得胜后,再把牺牲了的将士们迁回故土。

她趴在地上不知道哭了多久,没人劝得住她。雪打在她脸上后,才清醒了一点。有人来抬哑巴的尸体,她立刻慌了。

“等等!”牙一咬,袖子就撕了个小口。她噗哧一声扯下大片衣襟,和着雪水细细的擦拭哑巴血迹斑斑的脸,脖子,手……原本止住了的泪水,又滴在了哑巴脸上。倘若是从前,这刚死的人无疑是自己最美味的食物。可是……可是亲身经历了才明白,一旦有了感情,死亡是一件多么可怕且痛苦的事情。

杜幽夜抵达阳城后,迅速把军队重新整装。内外夹攻,民心归一,汝王的兵节节败退。

明帝三十七年,流域登基,称豫皇。改国号熵。

新帝为奖赏杜幽夜护国有功,册封为卫国大将军。众将士也纷纷论功行赏,牺牲的人全部迁回朔都安葬在宁静的朔园。家属补贴也周全合理。为体恤百姓辛劳,特免徭役三年,苛捐杂税全免。奖农桑,扶持商运,举办科举考试公平选取官员……一时间,百姓称颂。

成亲劫丰峡一别,杜幽夜再也没有见过灵白。也曾派人暗中打听,但是她仿佛蒸发了似的。那日若任由她哭闹,岂不是扰乱军心。行军打仗,最忌讳哭哭啼啼引起众人的忧柔。他知道,其实自己最怕的,是她不声不响的走了。倘若那样,真的是再无相见之日了。

茶放下去的一瞬间,他居然看见了那个熟悉的面孔!换上了女儿装的她显得柔美了许多,头发散散的用一根银钗绾在脑后,月牙色的衣衫随着她的脚步轻轻飘着。

他掩不住欣喜,从茶楼飞奔下去。可是人来人往的街上哪还有她妙曼的身影。小商贩们卖力的吆喝着,姑娘们施施然的迈着莲步……

“有没有看见一个白色衣衫的女子?有没有?”他像个情窦初开的男子慌张的询问着自己梦中人的模样。人们无一例外的摇着头,白衣衫的女子多了,谁会注意那么多?

幽夜兜兜转转了好久,也没有找到她。难道真的是自己的幻觉?叹口气,没精打采的走进了一条小巷。

“你在找我?”前面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他惊喜的抬起头,赫然发现了灵白脸上鬼鬼的笑容,立刻知道自己被她耍了。一时间心里的忐忑都化为了哭笑不得的无奈。

“皇上要论功行赏,我只得四处找你!”他开始佩服自己撒谎的能力实在不一般。

“这样啊。那你回去告诉你们皇上,就说把我的那份奖赏分给牺牲的将士家属吧。”她的心顿时凉了。曾经她还幻想他或许对自己不一般,今日看他慌张的模样才忍不住窃喜的捉弄。到朔都后,她找到了将军府。可是没有足够的理由,也没有足够的勇气进去找他。劫丰峡一别就是半月。早已习惯和他独处一帐,睡觉也异常踏实。没了他,心里如虫噬般难受。每日无事,便在街上溜达。满心希望可以遇见他,哪知几日过去都不见他踪影……眼见着泪又要滑落,她只得转身躲避。

“等等!”他牢牢的捏着她的手腕不放。

她不敢回头。

“这几日我一直在寻你。”他以为他都这样说了,她就该明了他的心事了。

“那又怎样?你找到我了,现在就可以回去了。”她咬着牙,挣脱。

“你在朔都不是没有熟人么。不如去我府上吧。我,答应过你要带你四处转转的。”他执意不放手,怕这一松开又失了她的消息。心里慌张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拉着她的手不让她走。脸红得一塌糊涂。

她回握他冰冷的手,粗糙的茧子都是常年征战沙场的烙印。这个勇敢的男人而今隐忍的模样不由得让她心痛不已。可是为什么不说明白呢,说你喜欢我,说你舍不得。

她真的不懂他的心思吗?朝夕相处这么久。忍着痛,他松开了她。

她亦黯然。这样迷迷糊糊的纠缠着,他也没有给她一个明确的说法。想了想,她也只得缓缓转过身,走向巷子那头。今日一别,想必真的是天涯了。能怎样?重新回到山上的乱坟岗吗?

“不行!”幽夜捏着拳头又追了上来,“我……”原本激昂的话语,最后一句说得一点底气也没有。其实,他只是无法忍受见不到她。可是真要说明白,又不知如何开口。灵白一惊,终于笑了。这个木头。

“你怎样?”她不依,故意刁难。

“我……想让你留在我身边。我不想让你离开我!”抬起头,幽夜终于说出了心里憋闷许久的话。

她飞快换上一个明媚的笑容,拉过他的手。

两人如同新婚的夫妇,手挽手彼此依靠。她叼着糖葫芦酸得呲牙咧嘴,他笑得前俯后仰。有时猛地停下来,静静地望着对方,喜悦又蜂拥而至。只得牢牢握着对方的手,一刻也不敢分开。

为了他,她愿意留在这个举目无亲的陌生世界。幽夜,你知不知道为了你那句话,我失去了多少?我放弃了我熟悉的一切,甘愿守着这副身子骨陪伴着你。

你,不要负了我……

看着这个高大的男子,她轻轻握紧了他的手。

公主“幽夜哥哥。”一个娇俏的女孩欢快地冲了出来。十五六岁的模样,稚气的脸庞掩不住一身贵气。一头乌黑的秀发绾成了凤尾式,留有三分之一的发稍淡雅的垂在腰间。耳边繁杂的花饰左右穿插,珍珠玉钗极其隆重点缀着娇艳的女孩。大约是见了幽夜旁边站着一个年轻女子,原本愉悦的脸庞顿时黯淡了下去。但是很快又满脸笑容,双手便攀上了他高大的身躯。

“明珠,不要调皮。”幽夜含笑放她下来。他敢这样直呼公主的闺名也是有原因的。当年明妃落难还是杜家好心收留,明珠公主在将军府度过了整整十年。他早已把这个天真可爱的女孩当成了自己妹妹般疼爱。

“为何她见了本公主不行礼?”明珠一脸委屈指着灵白,隐隐带着一丝骄傲的威严。

“这是哥哥喜欢的人。”幽夜暗暗握紧了她的手。明珠轻轻一笑,立刻亲热的从幽夜手中把灵白的手拉了过来。

“那我叫你姐姐好不好?幽夜哥哥喜欢的人,明珠也喜欢。”

“公主什么时候回宫?天色暗了。”

“李公公一会儿就来接我。皇帝哥哥也惦记着幽夜哥哥呢。他昨天还说你除了上朝都不去看看他。母后也埋怨你。两个月后就是母后大寿了,幽夜哥哥倘若不去就该打了。”明珠说起话来头头是道,言语间仿佛一家人般亲密。

“好好好。我一定去。”幽夜连忙答应。

“或许,还会有一个好消息哦。”明珠轻轻吐出一口气,笑得异常美好。很快,李公公把公主接回了宫。

入春后,天气暖了起来。一枝桃花探出了宫墙。

“我们什么时候成亲。”幽夜抱着她,心情异常好。

“嗯?”她环着他的腰,没有回过神来。

“我们成亲吧。”他红着脸小声回答。他们经历了沙场点兵,也回到了盛世太平。他只知道自己再也无法离开她了。他甘愿冒一次险,不去想那个可怕的预言,只想紧紧握着她的手共度此生。

“幽夜。如果……如果我……我不是人,你……你还会喜欢我吗?”她推开他的手,站在一步外静静的看着他。甚至做好了随时离开的准备。

他亦看着她,一言不发。眼神看不出任何波澜。

“我不想瞒你一辈子。我不想欺骗你把你蒙在鼓里……所以即使你厌恶我赶我走或者是……或者是真的让人抓我祭天我也无怨无悔。我只是一只食尸兽。这副身子骨是一个不知名的亡女。我……我吃了她的尸体。便,便与她融为一体了。可是,你看我。”她紧张的转了一个圈,裙角飞扬,像朵盛放的白莲。

“我来到你身边后便再也不吃了。我现在已经完全是一个人类的女子了……我……”她说着说着,竟然蹲下身去哭了起来,“我只是很喜欢你,很想和你在一起。幽夜,我知道我不配,可是我——”

“傻瓜。”他拉她起来紧紧搂在怀里,“我不在乎。真的。我不在乎。我只是爱你而已。我不管你之前是谁,我只爱现在的你。你聪明伶俐,足智多谋,比寻常女子好太多。你活泼可爱,爱笑爱闹。我爱的,便是你这份真实。忘记过去吧,我会好好待你。”

她咬着牙,死死把头抵在他宽大的胸前一言不发。她亦知道,他待她如掌中宝,心中玉——已是足够好,足够爱。

“杜将军。皇上有事召您进宫。车马已经备好了。”花园角落里一个刺耳的尖沙嗓音凭空而起,也不知李公公在角落站了多久。

“我去去就回。”幽夜松开她,小声在耳边说了一句。

一朵桃花随着风飘逸着落在了她的肩头。那是暖暖的淡红,仿佛永远无法荒唐炙热,只敢暗暗的在春风里展开花骨朵。她偏过头去,舌尖一扫,花落入了口中。细细的嚼着,还是那种暗暗的闷闷的香萦绕在舌尖,带着昨夜清爽的露珠味儿。

“谁?”只觉得身后一阵幽香,警觉的回头才发现是明珠公主浅笑着望着她。

“你看,时间过得真快啊。”她回给她一个微笑。

“特别是女人的时光,如白驹过隙。不要认为我是个小孩子,我没那么天真!”那张笑脸迅速落下,原先铃铛般清脆的话语也转为了疲倦。灵白大吃一惊,全然没有反应过来。

“我知道幽夜哥哥喜欢你,也知道他有娶你的打算。可是你们都忘了还有我。我一直喜欢他,我要做幽夜哥哥的新娘。我怎会让你们成亲?你猜今天皇帝哥哥为什么宣他进宫?就是商量我与他成亲的事情……你别做梦了……”明珠冷冷笑着。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伴随着灵白愤怒的脸。她才不在乎什么公主不公主呢,她只知道这个在幽夜面前单纯可爱的女孩其实是个小恶魔。为何人类的女子这样的阴险毒辣,原来真如破洛所说,单凭一颗兽心是无法与他们抗衡的。

“你这一巴掌足以让我灭你九族。可是你死了,幽夜哥哥就会恨我。所以,我绝对不会做那样的蠢事。一夜夫妻百日恩,你们的感情再深也抵不过我日日夜夜在他身旁的天长地久!他会忘了你的,时间会证明几年后的你只会是他偶尔才会念及的窗外明月——早已是千帆过尽缥缈无期了。”明珠捂着脸扬着笑意,毫无怒气。她心思慎密头脑比寻常女子清醒得多。后宫中长大的女人哪一个会单纯?各个都是明枪暗箭洗礼下成长的人。

“你……”灵白握着拳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双眼愤怒的盯着嘻嘻笑着的明珠再也扬不起手掌。这一次,她又有想要吃人的冲动了。她想用獠牙狠狠咬断她的喉咙仔细尝尝这个狠毒女子的血是什么样的辣味。

“我打小就知道女人之间花样百出的争斗了。有时候忍可比逞强更有用。这就是为什么我从不在幽夜哥哥面前给你脸色看。”明珠狠狠扯下一株枝桠,粉嫩的桃花抖落了一地,“灵白姐姐。勿要与我争,你断然不是我对手。”她忽又嘻嘻笑着恢复了清脆的音调,一脸天真烂漫的神情过来拉灵白的手。

“你不要过来!”灵白忍不住大喝一声,仓惶逃走。关上门,心有余悸的滑倒在地。这样可怕的公主,她怎么办?没有了尖牙力爪她根本无法保护自己。

不过没有关系,幽夜不会答应的。在一起这么久,他的心思她懂的。虽然他从不轻易说爱,但他温暖的怀抱宽大的手心不会说谎的。她闷在房间里,黯然的看着落日。

婚宴“李管家。将军回来没有?”她等了整整五个时辰也没有见他来找她。

“将军……将军在书房,吩咐了小的谁也不让去打扰。”李管家支支吾吾,面有难色。

“我也不许吗?”她忍住泪大声问道。她有那么多话要与他说,他怎能避而不见!

“将军吩咐下来了。以后姑娘的吃的用的都由丫鬟们给你送到房间去。”

“他要软禁我吗?杜幽夜!你给我滚出来!”她再也不能冷静了,捡起地上的石头就往紧闭的书房砸去。

“灵白姑娘就别让我们这些下人为难了。万一姑娘有什么闪失,将军怪罪下来,我们这些做奴才担当不起。”李管家皱纹密布的脸让她于心不忍,只得在丫鬟战战兢兢的眼神里回房。

而幽夜,再也没有见她。等了两天,终于凉了心。负气不吃东西,哭闹,砸东西……他依旧不来看她。这算什么?冷宫吗?新人要来了,旧人就不再相见?

一大早,一阵响亮的鞭炮声把她惊了起来。喜乐声欢笑声越来越近,一种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门锁得紧紧的,外面没有半点动静回应她的愤怒。他真的娶了公主!这个口口声声害怕自己离开的人转眼就要和另一个人成亲!杜幽夜!你这个混蛋最好给我说清楚!抡起凳子砸向门,一个空荡荡的大窟窿映着外面一片喜气洋洋的红。

一路走去,都是众人喜气洋洋的脸。太监宫女整齐站在两边,一顶豪华的花轿停在大门口——新娘已经进去了。硬撑着摇晃的身体,她急切的往大厅奔去。

“一拜天地……”司仪响亮的声音穿透了一切灌入了她的耳中。

“住口!”她不顾一切的推开众人冲了进去,所有的目光都注视着这个不速之客。

“灵白……”幽夜面有难色,皱着眉看着她。高堂上,明妃已有不快之意。

“幽夜。告诉我,这一切都不是你愿意的,都是他们*你的!”这一刻,灵白终于深刻体会到了什么是钻心的痛楚。自己深爱的人娶了别的女人。他会掀起她的盖头,他们拜天地,拜父母,然后……然后会去洞房……

“不,都是我自愿的。这是我的大喜日子,不说恭喜就请出去。”她看不懂也听不懂幽夜的话中暗示着什么。她只想问清楚,她早已崩溃。

明珠公主受惊的掀起盖头,低眉间给了她一个浅浅的笑。她懂得这冷笑的含义——明珠是在暗示她赢了。旁边一个带刀侍卫走上前来似乎要阻止她。灵白顺手就拔出他的长剑指着明珠:“你怎么可以这样卑鄙!”大厅里尖叫声此起彼伏,明妃大喊道:“抓住她!”

幽夜深深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泪光闪闪一脸柔弱无助的明珠。他知道大喜日子是不允许任何人带武器进屋的。很显然,那个带剑侍卫是宫中的人。还未细想,灵白的剑已经扎进了他的胸前。痛伴随着湿热的鲜血潺潺流出。

“走!快走……”他忍住痛向前靠近她低低吼道——剑又扎进了几寸。

“你就这样护着她!宁愿死也要护着她!杜幽夜!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她仓惶擦去扑面而来的泪水,看着他努力压抑痛楚的脸退了退。

“从此你我再无关系!你走得越远越好!”他扬高声调。

“好!好!我走!”她右手紧紧握着滴血的长剑,哀哀的说道,“你再也找不到我了……”扔下剑,她飞奔而出。泪,随着夜风吹散的桃花碎了一地又一地。这夜,忽的下起了瓢泼大雨。

明妃正要开口,幽夜已经跪了下去:“娘娘。今日乃我与明珠的大喜之日。望娘娘开恩,勿要开了杀戒。”明珠温顺的跪了下来:“娘亲开恩。”眼看着一对璧人如此般配,明妃只得笑笑:“继续吧。不要扫了公主的兴致。”

这边是洞房花烛郎才女貌满心欢喜,那头是凄凉雨夜无处可去的荒凉悲伤。这一切,又是谁的错?

空欢明珠有些焦急地揪着喜帕,幽夜哥哥怎么还不进来?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朝着她走了过来。

“幽夜哥哥!”她压抑住下想要� �起来的冲动,欢快的唤了一声。那头久久不答应。

“哥哥?”她小心翼翼的掀起盖头,烛火映照着那人冷漠的脸庞。

她尖叫起来:“来——”话还没叫出口,灵白已经捂住了她的嘴巴。

“你有你的阴谋,我亦有我的凶狠!”灵白咬牙切齿地缓缓说道,“你知道我是什么吗?我是一只吃尸体的食尸兽。而且,吃了一具完整的肉身便可化为那人的模样生活。神不知鬼不觉。你说,如果我吃了你……然后和幽夜成亲,谁能够发现?嗯?”

“呜……呜……”明珠被捂住的嘴狼狈的发出呼救声,眼泪顺着脸颊浸湿了她的手。

“你也知道害怕吗?真想尝尝你的心是否如你的性格这般毒辣。”她冷笑着在她耳边恐吓道。明珠无声的颤抖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坠了一地。

“灵白!原来你依旧改不了凶残的本性!”幽夜一脚踹开房门冲了进来。他红着双眼,眼眶里布满了血丝和泪水。原本打算今夜喝得烂醉躲过去,等缓缓再告诉她事情的经过。他需要苦口婆心的在洞房花烛夜劝导公主放了自己,还需要在震怒的皇上面前放弃所有军权和一切,更需要面对明妃千方百计的阻拦……这仓促的婚礼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让她知道,更何况灵白的性子如此的激烈,更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那天,皇上面无表情的告诉他:若不和公主成亲,他也会让幽夜永远见不到灵白——他有一万个理由赐她死。缓兵之计是他唯一救她的办法。所以才要把她关闭起来,躲开一切烦恼和危险。即使是那个危急关头,他也选择挨她一剑让她逃得远远的……

她怎么能这么不信任他,她怎能如此沉不住气?现在,所有的苦心都白费了。她居然告诉了公主她是一只兽!这样,彼此都没有退路了!

“是!我残暴粗鲁吃人肉,那又怎样!与你何干!”灵白强忍着泪水站了起来。

“哥哥!她是兽!她要吃我!杀了她!杀了她!”明珠哭着冲到幽夜怀里。

“乖。别怕。幽夜哥哥保护你……乖乖睡一觉就没事了。”他轻轻点了她的睡穴小心地放她到床上躺着。

灵白不可置信的看着这荒唐的一幕,他对她竟然如此温柔细心。原来……一切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她傻了才会回来想要听他解释。其实还需要什么解释呢,事实就是这般。人家夫妻感情好得很!

“站住!”他望着她就要踏出去的背影吼了一句。

“怎么?想为你娘子报仇?你这宝贝公主的命大得很。她的聪明伶俐可远远在你我之上。”她回头冷冷一笑。彼此怒目相视。原来往日的海誓山盟在见过了所谓的真相后依旧是不可避免的伤害。

“请你放过她。明珠只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小时候受了很多苦,所以才会那样依赖我。他居然恳求她,他居然为了那个可恶的公主求自己放过她。那我呢?她想哈哈大笑,笑自己才是真正天真的人。可是嘴角扬起来后,眼泪却绝堤而下。

“你住口!我什么都不想听!你要护着她,我偏要让她死!”一股怒气从胸腔中赫然升起!她急速抽出腰间的那柄长剑——那是他送给她的清明剑。多少个清晨,他都手把手教她剑术。一招一式都是浓浓的情意,都是很多个夜里都会笑醒的回忆。可是今天,她拔出这柄剑与他对持着,带着深深的恨意!

他躲也不躲,任她冲过来。甚至带着莫明的笑意迎接着它的凉意和杀气。

“噗哧——”还是白天那道未愈合的伤口。多么准。她分毫不差的刺了进去。他曾告诉过她:清明剑削铁如泥,杀人滴血不沾。可是今夜,她用他教的刺心诀狠狠贯穿了他的胸膛。

男人微笑着倒了下去,眼角滑落的泪滴灼伤了她的眼睛。那一瞬间,满目的红让她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

“灵……白……”他吃力的想要伸出手。她惶恐的看着手中依旧干净亮丽的清明剑哐铛的坠了下去。

“不……不……”她无力靠在墙上看着他。他还在笑,只是眼睛缓缓的闭上了。

她呆滞的摇着他渐渐冰凉的身体,嘴里喃喃念道:“幽夜,醒醒……你醒醒好不好?”泪不住的往他胸口砸去,可是那个人再也不会听见了。

“灵白!快走!”破洛从黑暗里走了出来拉着她狂奔而去。她回头深深看了他最后一眼。只这一眼了……从此就是万水千山,阴阳相隔。

爱人“怎么了?”

“我忽然想要吃掉他。”她趴在坟头望着月亮低低说了一句。

她不会知道,幽夜出生的时候,家中请巫师为他占卜已经知晓了结局。幽夜会死在一只兽的剑下。于是爹娘便早早把他送入寺庙中寄养,希望借助神灵的力量改变一切。也曾无数次的警告过年幼的他:永远不要接近兽。

他死的瞬间,居然情不自禁的笑了。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命运。他以为灵白无论如何也不会伤害他的,他以为她可以长伴他一生。

他躲也不躲,决定用性命去搏一搏。如果她瞬间收回剑,他便会奋不顾身的和她远走高飞。如果她杀了自己,也不过是顺应了天意。这样也了无遗憾了。

可是他输了……她甚至无情的躲开了他最后的请求——他想最后牵一下她的手。

“破洛。你有爱过一个人吗?”她转过头去看着低头专心啃食骷髅头的他问道。

他怔了怔,但笑不语,继续欢快地啃着骨头,却有咸湿的液体顺着嘴角滑入了骷髅里。

传说,食尸兽是唯一会掉眼泪的兽类。因为它们的一生,总会爱上一个人,但是却永远不会有好结局。

清醒如他早已猜到灵白和幽夜不会有任何好结果,虽然她戒掉了尸体,他也不介意她是一只兽。可是人类的世界太多的规矩太多的教条,这是人类本身和兽都无法逾越的东西。比如所谓的权利,所谓的门当户对,太多太多的东西阻碍在他们之间。

这不过是一场悲剧。不怪东风恶,欢情薄。怎样都是错!错!错!

生葬墓地里,一只兽熟练地挖开了一座墓穴钻了进去……

它怔怔地看着这具尸体。他生前是个英俊的男子,有着坚毅的眉眼,而今却忧伤地紧闭着。轻轻抚过他胸前的伤口,眼泪大滴大滴地滚落下去。

“幽夜……”它喃喃地念着他的名字,张开了血盆大口。獠牙在黑暗中散发着哀怨的光芒。

只有吃了你,我们才可以永远不分离,永远在一起……你说好不好?(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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