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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红颜

一娘是和田的女人,和田我没有去过,我出生在长安,一个烟花飞灭,莲叶田田的古老城都。

我爹是一个普通的商人,在城北有一家小小的店铺,几个小伙计,经营一些玉器、瓷品之类的东西,他每半个月跑一次敦煌,仅仅只是小买卖而已。

娘最喜欢城北的莲池,第一次到长安的时候就爱上它们了,于是,给我取名香莲。我叫什么无所谓,只要她喜欢。长安城里谁都知道我是一风将来的老婆,这是从小订下的。而一风是长安最好的镖师的儿子,所以,我的生活一直很平静,如静静的莲池。

很小的时候就有一个愿望,希望娘的病早点好起来。当我看到娘全身冰凉,盖十层棉被仍没有温度时,那惨白的模样让我恐惧得想哭。每到夜里都梦见娘离我而去,回和田了,消失在那片飘渺的梦境里。

听爹讲,娘是中了**,一种掺杂着诅咒的**术,每到冬天里,寒气上侵,**就犯,我和爹就哪里也不去,守在她的面前,任心一起冰凉。

我想,我懂事比其他家的孩子早一点,因为病痛。

一风8岁的时候答应带我去和田,那时我5岁。

但是,直到经过了十二个冬天,他仍旧没有去和田,更别说带我去了。不是他不想,他只是贪玩了一点,整天不务正业,逛**,喝酒打架闹事……这些对于我来讲,无所谓,如果真要嫁这种人,也只是上天注定,所以直到他家来提亲,我也没有反对什么。

日子定在秋天。

在这个夏天里,我莫名的发疯似的想去和田。也许不为什么,也许为什么。

传说中,那里有一颗许愿石。而我只有一个愿望,希望有一种药方能解我娘的**,哪怕用生命去换,我也愿意。

爹去敦煌贩货时,往往在路上行程几天。娘讲,大漠黄沙,野物又多,凡事小心为妙,慢点就慢点,不急,安全为先。

一去就是四五天,我和娘到了晚上人少的时候就去院后的荷塘边上看莲开,听她讲故事,都是神仙妖怪之类的,很吸引人的故事。夏天里,爹在家的日子少,特别是这个夏天,他要为女儿多赚点钱做嫁妆,还有娘去年冬天里用的那块暖玉也要换了。

一天半夜里,突然有人敲门,震天响。我醒了,是一风的声音,我穿好衣服,开门。

门外四五个男人抬着一个担架进来,“小莲,快快,让开,你爹受伤了,抬进去再说……”

我心头一震,惊慌地拖住一风,摇他,“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娘从里屋出来,急急走到担架边上,爹已经昏迷不清,她看了看伤势,让旁边的人拿毛巾沾干了血迹,从容地敷上一些药粉,让人抬到屋里去了。

娘问:“一风,你是从哪里遇上香衣的?”

“我遇上香叔叔是在虎穴山一带儿,听捕快说那边夜里常有虎女出现,我就和几个朋友去看看,没想到就看到香叔叔满身是血躺在路上……”一风道。他旁边的几个人都是平时与他混得要好的一帮人,都点头应承。

“那他身边有没有货物之类的?”娘又问。

“没有仔细去找,看见香叔叔伤成这样了,就赶紧把他抬回来了。”

“嗯,没事了,可能遇上虎女或者怪物把他伤了,不要紧,过两天就好了,幸好今天你们救他回来,谢谢了。”娘客气道。

我仍是慌乱中,一风担心地瞧了我一眼,带着一伙人出去了。

二长安欢乐坊来了一个歌女,叫红娈。

据说有着惊人的舞姿和歌声,整个长安轰动了,各位王公贵族市井流氓奔波于城西南方向。有时候我帮素灵姐姐收集树精的眼泪,她炼成武器后就会让我拿到长安卖,往常我都会在长安市中心摆摊,随着红娈的到来,人群西南移,我也把摊位摆到西南,人多东西自然好卖一些。

素灵姐姐基本上没有什么朋友,她一个人生活,闲时就收集一些树精的眼泪炼制武器,她说如果炼到一把最好的,就给我防身。我问她,什么是最好的武器。她说,泪心就是最好的武器。我又问她,泪心是什么样的武器。她回我说,是弓,带诅咒的弓。我一听说带诅咒,我就害怕,默默不再言。

爹的伤渐渐好起来,娘紧锁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店铺里的伙计过来说店里没有多少存货了,如果半个月内不进货,就无法维持生意了。

“天一镖局”是长安第一大镖局。一镖头是我的伯伯,将来要叫爹的,他是一风的爹,押了一趟货去和田两个月没有回了,时而捎封信回来,让一风好好地打理镖局,一风自是忙着长安最新鲜最热闹的事,把事情全部扔给管家,逍遥快活去了。

我喜欢一伯伯,他大气豪爽,风趣幽默,我的武功都是他教的,虽然他只是教我很简单的几招女孩子用来防身的功夫,但他不知道我学到的却不止这些。他不在的时候我有点想他,特别是这个时候,我想去敦煌进货,让他带我去,可他还没有回来。

接过泪心的那一刻,素灵姐姐笑着对我说,泪心的诅咒术是炎火,只要被它射中,如果不死,那一辈子就将受炎火的煎熬,痛不欲生。

她又接着说,本来她不想炼制这种神器的,但是,还有一样神兵也有同样的功能……她没有讲完就停住了,看着我。

因为我拒绝了那件神器——泪心。我打断她的话:“我是平凡人,我不适合拿这种不平凡的东西。”

她一字一句地告诉我:“你的娘就是中了‘天心’的箭,天心拥有诅咒术,被射中,如果不死,一辈子将受寒冰的煎熬……”

时间在一秒钟内停顿,各种愤怒涌上来,我质问她:“那‘天心’也是你炼制的?你为什么总是要炼制出各种害人的东西?为什么要害我娘……”

她摇头,缓缓道:“天心是我师父炼制的,我为了这事叛出了师门。我是和田人,我师父是和田有史以来最厉害的国师,但是现在他死了……”

不知道为什么,“和田”这两个字让我感到如此的亲切,我相信了她,她把我的手捉过去,用弓尖轻抹了一下,血珠沁出来,一滴一滴,弓顿时灼热起来,我浑身难受得要死,只是片刻的时间,弓变成通红的颜色,像熟透的石榴。居然变成我极喜欢的颜色,我不禁抚摸着它。

素灵姐姐又说,诅咒术是随着神兵的存在而存在,如果神兵毁了,诅咒术也将不复存在。

突然的,我就充满了希望。

七月末下了一场暴风雨,污水四处溢流,长安糟糕的不能再糟糕了。娘都用起了冬天才用的暖玉,暖玉时间久了,没有温度了,也该换了。

商协会定于8月初组织一次大规模的商运,组织各商家一起去敦煌采货,联系到大约一百多家商家,镖局也请了四五家,整个商队大约三百人左右。这样做的主要原因是世道越来越不太平了,小商家们单独不大敢出门,不是遇怪物,就是遇盗贼袭击,所以,商协会才组办了这次的商运。

在荷花池,我遇上一个我不该遇上的人。她俏眉杏眼,婀娜多姿,着逸蓝色的衫子,宝蓝色的眼睛,站在那里,楚楚的模样,可惜她站错了地方,这里是莲池,在这里任何人都没有我美。我的粉红与莲池天然一色。

她怯怯地对我说:“小莲姑娘,呃,我是特意来看你的。”

“看我做什么?”

“我是红娈。”她的胆子稍微大了一些。

“哦。”

“一风让我来,问问,你可不可以收我当妹妹?”她的头几乎低得看不到了。

“哦?”

“他自己不敢来,他怕姑娘骂。”她补充道。

“哦。”

“小莲姑娘,你同意吗?”她说最后一句的时候,很勇敢,眼睛与我对视,我隔着半个莲池都听得到她的心跳。

“随他吧,他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很淡然地说。

红娈欢天喜地小跑过来,想亲近我,我让开了,“没什么其它的事情,我回家吃饭了。”

有一朵莲在悄悄的落蕊,可能蜕变了,似乎要成熟了。

夜晚,长安上空没有星星,只有街灯排排,橘红色的,幕色时分,纷纷点亮,无论是王府市井均弥漫一层晕黄。

爹的伤势好多了,能站起来走路了,偶尔天气好的晚上还能出来溜达一圈儿,就让我陪着他出去逛。

自从有了泪心以后,我总感觉和他们相处的时间不多了,怕来不及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只想对他们好一点,更好一点,包括我对一风。一风从小到大一直做些千奇百怪的事情来引起我的注意,偏偏我都不屑一顾,无论他做什么,我都不在意,现在他喜欢这个歌女,我答应他了,算是对他的一种补偿……

我在想,长这么大第一次出远门,安排妥当一点为好,当然,我会征求爹的同意。

“爹,这次商会活动,我想参加,女儿长大了,应该可以做些事情了。”我认真地说。

爹望着街灯,叹口气,“你觉得你自己可以么?”

“可以的,人这么多,万一我有什么不行,不是有照应么?再说了,我跟一伯伯学过武功的,足以防身了。”我道。

他一怔,继尔笑了,说:“出去见见世面也行,那让一风陪着你吧,我们也好放心一些。唉,我是越来越不中用了,连只老虎都对付不了喽。”

“才不是呢,那是虎女,一般人谁能打得过?一风就不用了,镖局还要有人打理呢!商协会的人会照顾我的,我扮男装,戴面具,应该不大碍事儿。爹你让我去吧,女儿长大了,总要出去见见世面嘛……”我开始耍赖。

爹被我缠得不行,终于答应了。

三商队浩浩荡荡的,一眼望不到边,最前边的商队队长观察了一下天色和地形,吩咐下来,就地扎营,准备过夜。

伙计大张已经把香记的商旗收好,放到马车上,小张麻利地把马牵到一边喂草,这次出门只带了大小张兄弟,让他们称呼我新掌柜,外人都以为我是香记新请的管事的,看我又年轻,想必也没有什么经验,也不大关心,淡淡和我过了几句客气话,都不大搭理了。

大小张跟我爹出过几次门,地形什么的也熟悉一点,出门前,爹特意吩咐他俩要好生照顾我,不能有什么闪失。

经过一天的赶路,风尘仆仆,满面尘灰,低头一闻,身上汗味难耐,心下道,找个什么有水的地方洗个澡才好。

“大张,前面是什么地方?”

大张回:“是渡口,公子。”

“什么渡口?”

“西渡口,公子。”

“那里可有水源之类,我过去梳洗一下,满身都是灰。”

大张猛地一惊,摆手道:“不不……公子,千万使不得啊……那里是黄河渡口,过去就是沙漠,那里是离沙漠最近的水源,无论是人、畜、妖都会经常出没,特别是一种黄河妖,凶猛无比,伤人无数……何况现在是夜间,更是万万使不得……”

我应承了:“嗯,安全为先,那不去了。我去前面其他商友那里交流一下进什么畅销的物品,你们俩看好东西,吃点什么休息一下吧。”

牵过枣红马,慢慢骑上,往商队最前面走去。

一脱离他俩的视线,我便扬鞭,枣红马受惊,箭一般地向前狂奔,眨眼便消失在黑夜里。

四是一片竹林。

竹涛阵阵,凉风习习,天空,万星攒动,柔柔的耀眼。我听见水声四起,风把水花拍打在河边的声音,一直清凉在心上,心情出奇得好。

突然,马受惊扬蹄。

旁边一只黑影,只看到影子,四脚伶仃的影子,头上有角,看不清样子,似乎拿着一只大铁叉,叉的影子又细又长,一直延伸到竹林深处,它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近我。

我失声叫道:“什么妖怪?”

影子立住,声音很苍老,像从地底下发出来的,“很多人叫我黄河妖。”

有几秒的僵持时间,“泪心”在我的手中,隐忍欲发,但是终究没有射出箭来。我仍骑在马上。黄河妖也仍立在那儿,似乎都在等待什么。我在等它先伤害我?它亦或在等我先伤害他?

沉默……

它开口了:“你似乎并不怕妖怪?却又怎么不攻击?”

“为什么要攻击,我不歧视有生命的东西。”我很从容。

它低下头,似乎在思索,思索了好一阵子。它悄然退了,声音若有若无地传来:那一场战役……很多人互相残杀,全部都死了,只有一男一女活着……

像一个垂墓的老人,自言自语,声音渐远而去。它可能很寂寞,我想。一只妖怪的寂寞。

五越过竹林,星夜更加明朗,八月的夜风轻送,虫鸣静寂。

把马牧在草地上,马儿居然趁着夜色阑珊,寻觅起青草的味道来,只是这一河之隔,另一边黄沙漫天,这一岸青草如茵。

掬起一团水花,扑在脸上,清凉透彻,夜空和暗地如此广袤,我把衣衫和泪心放在岸边……

素灵姐姐说过,一个真正的武者,心中应该没有仇恨,只有武器,她让我任何时候不要离泪心三步之远。

我忘了。

河中心有水声响动,腾起浪花,明显地似乎有东西游过来……此时的我完全无任何抵抗能力。于是,我听到我的声音在颤抖:“什……什么妖怪?”此时想上岸是不可能了。然后,那团水花立即停在原处,反问:“女妖?”居然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我想尖叫:“啊,色狼啊!!你别靠近……”

对方哑然失笑,换了一个字:“女人?”分明看到他把手中已经搭好的弓放下了。他道:“在这里遇上一个女人洗澡远比遇上一群妖怪洗澡要奇怪得多。”

我想杀人。平生第一次有杀人的冲动,但是也只能想想,我咬牙切齿地说:“我要杀了你。”

他笑道:“用不着这么凶吧,按照乡俗,了不起我娶你得了。真倒霉,年纪轻轻,就要娶妻生子。”

我几乎狂怒:“你个色狼,你去死!”运起内力,炎火术,向他射去,可惜徒手的功力很低,再加上在水里,只是翻腾起一阵浪花。

他毫发未伤,评价了一句:“嗯,身材还好。”

我沉入水底,不再呼吸,想死的心都有了。

好歹,他走了,走之前,说道:“要嫁我的跟我走,错过机会,下次我不认帐了。”

我发誓,这辈子我不杀了他,香莲——白活了一场。

六会长说,前面是渡口,大家小心点。

这次官府随行的是长安府令的十佳公子,文武全才,加上生得风流倜傥,人称十佳公子,再加上他左右逢源,交游甚广,上至朝廷,下至乡野,皆闻他的名声。所以,商协会和官府方面一致推选十佳公子作为官方代表。

十佳公子吩咐下去,全员戒备。渡口由于过渡,地势恶劣,上另一岸的时候容易遭强盗偷袭,镖师先行过渡,然后等商人们过去,官府的人在最后面压阵。

会长和几位资深的商人们都纷纷同意。

商旗飘摇一路,猎猎如风,在晨辉朝阳下,闪放着金色的光芒。

商会是由长安商协会和官府联合举办的,安全性高,一般的小贼很难有觊觎的机会,因为一年才举行一次,所以众商家都是掏出多年的积蓄,屯积了大批的贵重物品,上等丝绸、绝品茶叶和一些值钱的宝物打算贩卖到敦煌,然后再从敦煌进货回长安,这样就双倍盈利。说这支商队聚集了长安近半的财富并不为过。

到了渡口大家把货物安排妥当,已近午时。一船二船是镖师先行,三船四船五船是商队,由于人员过众,渡船不够,十佳公子等官府差役和商会会长等船返回下趟乘坐。

香记是第五船。渡口外芳草萋艾,渺无人烟,连岸边的胡杨林也寂静无声。镖师们大声爽朗地笑着,历来小毛贼们从来不敢抢商会的,给他们胆,他们也没那个量。张罗着把货物运下来,好让船回去运剩下的一拨人。

刚刚运完货物,胡杨林内一声尖啸,冲出一批骑马的黑衣人。

商人们一阵惊慌,各自护住自己的物品,镖师们未战先自乱了阵脚,一个经验丰富的老镖头镇定下来,大声道:“哪路好汉,报上名号来!”

四个为首的黑衣人一齐得意地狂笑,答道:“南黑风寨,北汾水寨,西苍岭寨,东七里寨,在此恭候各位多时,识相的留下东西回去,否则……杀无赦!”

老镖头一听,底气不足了,“这是商会,你们敢与官府公开作对吗?”

“哈哈,官府?我们就是官府通知来的,要不然到的这么齐全?”黑衣人笑得很张狂,越聚越多,把商队呈半包围的方式围住。

镖师们开始反抗,但是不幸的是,伤亡一地,不知是死是活。其中一个为首的黑衣人下了最后通碟:“我数到十,没有离开的,不要怪我们心狠手辣。”

“一!”

“二!”

“三!”

……

胆子小一点的人全部弃物而逃,拼命地往船上挤。

大张见我没有反应,急道:“公子,快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小张已经丢下货物,向船的方向狂奔。我不能就这样走掉,我不能让香记白白经受这么大一场损失。这次出来,我告诉我自己,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我策马,不是后退,而是上前,当所有的人都在后退的时候,我的前进无疑是一个触目的焦点。

场面,恢复到寂静。

我看看四周的黑衣人,一字一句地说:“如果要抢我的东西,除非我死了。”

所有的人都不相信这句话发自我的口中,我只是一个很年轻的商人,背着小小的商旗,在阳光下,我的影子瘦弱又清秀。黑衣人疑惑了半秒,继尔都大笑开来,他们认为这是一个笑话。我拿出泪心,取下一枝箭,很轻雅的动作,但是这是武器,能致命的武器,已经没有人笑了。也许下秒钟,我就会死在一支箭下,或者一把枪下,或者一柄大刀下,死亡离我如此之近,我默默地道,爹,娘,如果我死了,你们的恩情,只有来世再报了。

突然,一声鹰鸣。一只大鹰出现在碧野长空,把其庞大的阴影投射在我的身上,低旋再低旋。

黑衣人以及没有来得及逃掉的镖师们都吃了一惊,鹰盟?

我顺着众人的眼光看过去,不知什么时候场中已多出几骑蒙面人。

为首的那个黑衣人堆起满脸讨好的笑容,“欢迎鹰盟诸位大驾光临……”

蒙面人总共才四、五个人,骑着汗血马,中间的一个人骑的是一匹雪稚,马上的人蒙着面,看不到样子,但是有一种天生的王者气息,不怒而威,冷傲不群。

他开口道:“这次来只是向各位好汉讨个人情。”

黑衣人问:“什么人情?”

“这次长安商会的镖,我们鹰盟保了,望各位好汉高抬贵手!”蒙面人说完,一招手,天空中的大鹰一声啸鸣,向胡杨林中飞去,透过阳光,颜色是极深的暗金色,传说中,只有鹰盟盟主才有资格训养暗金色的鹰。

黑衣人急道:“昨晚我们同贵盟右鹰使者交流过,他说此次商会,你们鹰盟毫无兴趣,对我们不会干涉的……”

“所以,我现在向各位讨个人情,以后有机会加倍奉还,多谢了!”最后一句多谢,语气浑厚,意味已决。

众黑衣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既无奈又心痛,咬牙掉头而去,不一会儿,便撤得无影无踪。

我怔在原地,我不知道该不该感谢他,他的声音化成灰我都认识,就是昨晚河里遇上的那个我发誓要杀的人。

估计他也认出我来了,因为他在经过我身边的时候问了一句,丫头,你究竟是不要命呢,还是头脑简单?为什么每次哪里危险往哪里窜?

我搭弓,对准他。

他笑了,杀救命恩人,好像说不过去吧。

我再度失神。

七商队恢复正常。

十佳公子的脸色却极其沉闷,老镖师把刚才的情况仔细地给他描述了一遍,把几个蒙面人形容成神仙下凡,天兵天将,及时将商队救下,并且免费给商队保镖。

我问大张,鹰盟是什么人?大张回,天底下最强的一伙盗贼。

最强的盗贼同样亦是最强的镖师,不知道算不算一种讽刺?

商队停顿休整了一会儿,再度出发,十佳公子怀疑鹰盟的突然出现必然有诈,提出先回长安禀报情况。

江湖传言,只要是鹰盟出现的地方,必有大买卖或者骇人听闻的事情即将发生,鹰盟两个字一直以来是黑白两道最恐惧的恶梦。

他们做事不分对错,是非黑白,只做有兴趣的事,他们富可敌国,武功高深莫测,他们行踪神秘……

鹰盟左使者“逍遥”,是个标准的杀人狂,脾气暴躁,死在他那一柄“飞豹连环枪”下的无计其数……甚至很多地方的习俗,夜里小孩子不睡觉,大人们就讲,你再不睡觉,逍遥就来了,吓得小孩子哇哇大哭……

鹰盟右使者“灵魂”,人称鬼才,阴谋多测,使得一手好剑法,在剑宗派称得上顶级高手,当然这不是他最大的特长,他的长处在于谋划出一次次精密的作战方案以及一场场完美无暇的战斗。以他的才智武略,足以建立一个王国。

这两个人已经惊世骇俗,但是他们却绝对服从一个人,鹰盟盟主——弑天。

盟主“弑天”,据说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实面目,普天之下,没有人敢与他一决高下,甚至连这个念头都不曾有过。

鹰盟精密的组织和庞大的支系,以及神秘的的行踪,都让人觉得不真实,故尔,一直以来,普通人都当他们是一个传说。可现在,这个传说却出现在这里,并且为商会护镖!?

八哪年的商会都没有今年的热闹和风光,鹰盟保镖,几乎有了一道平安符,镇住各路妖魔鬼怪,到了敦煌,敦煌商人风闻之后,立刻商队人数又骤增一倍。

香记货物到达敦煌后,立即倒空,大小张凭着多年的经验,很快购满货物,不日就可以回长安了。

我经历了数日的沙漠煎熬,持久的高温和干燥使皮肤变成灰黑色,最糟糕的是,脸上戴着面具,要命的难受,我一到敦煌就找了家客栈,开始梳洗。

小心翼翼地揭下面具一看,几乎快要哭出来,满脸都是红色的疹子,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麻风病人。不会要毁容了吧?那以后怎么见人啊?老天啊!

好想回家,好想爹娘……眼泪不由自主地往下掉,细看那些疹子有的已经化脓,形容恐怖,再也止不住,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

有人从后窗跳起来,“喂,丫头,你哭什么?”

我没有抬头,知道是他的声音,不知道他怎么会在这里,又惊又急,“不关你的事!你出去!”

“又没人抢你的钱,好好的哭什么?”他走过来。

我把头捂得更加严实,支支吾吾道:“没什么……”我连连摇头,不敢抬头。

“抬头,要不然,我自己动手了。”他威胁。我慢慢地抬起头,他显然吓了一跳,甚至倒退了两步,我见状,哭得更是伤心欲绝。

“还以为你应该长得比较漂亮,没想到这么丑。”他开始调侃我,满眼的笑意,靠近我,“让我仔细看看,还有救么?”一听说还有救,哭得收敛点儿了。

“嗯,我先去给你抓点草药,严重的皮肤过敏症状,以后把你那该死的面具丢掉,不要再戴了,要不然真要毁容了!”

“防具店老板说,这是她们那里最好的一种人皮面具,可以戴一辈子……”

“好,下次去长安,看我一把火烧了防具店不可。”他把他的蒙面纱拿下来给我戴上,还不忘调侃我一句,“算你有眼福,你是第一个见我长什么样子的外人。”

我抬眼一看,怔住了,从来没有见过哪个男人能长到如此俊美的,凌厉的眼神,僵硬的嘴唇线条,一副温暖如阳光般的笑容。怎么看都不像传说中那个凶神恶煞的鹰盟盟主。我总算破涕为笑。

一会儿,他拿了几副药回来,捣碎了,用碟子装了,又给我敷上。

“大夫说,两天之内不要出门,休息要避阳光,每日坚持上两遍药,过几天就会痊愈了。”他仔细交待。

我睁开眼睛,药敷上之后,脸部感觉丝丝沁凉,“你对我好像比较好。”

“不是比较好,是很好。”他纠正。

“为什么?”

“你自己想想?”他反问。

我急了,“那天晚上那么黑,根本就看不清什么,再说隔那么远,根本……根本……”

他笑望着我,接道:“根本什么,继续说啊……”

“你……”为他这种人生气,实在犯不着,我转移话题。“你怎么住这家客栈啊?为什么会在敦煌啊?”

“我们是强盗嘛,原本打算打劫商队,谁知道遇上一个傻不拉叽的你,改变主意,没打劫,就护镖喽,没想到东南西北寨还友情客串了一下我英雄救美的场景……”

我扑哧一声笑开,“你能不能严肃点啊?”

“我从小在沙漠里长大,这儿有很多不错的地方,鸣沙山、月映泉等等,好久没来,想休息下再去玩玩……一进客栈后院,就听到你鬼哭狼嚎的声音。”

他没等我反抗,接着道:“对了,你家里人怎么让你出来跑商呢?你若聪明谨慎,武艺高强还勉强说得过去,偏偏这样头脑简单,傻不拉叽又爱哭也居然出来跑商……你爹娘身体不好?”

我点点头。

“你家里就你一个女孩子?”

我又点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香莲。”

“嗯,今天比较乖,好好休息,我在你隔壁房间,有事叫我。”他出去了。

我端详着镜子里满是药渣的脸,绿黑的糊糊,涂了厚厚的一层,自己看着都嫌恶心,他居然不嫌弃我的难看,忽然地想起他说过的“真倒霉,年纪轻轻,就要娶妻生子……”不禁咧开嘴傻笑。

如果一风不反对,爹娘也同意,一伯伯也没有意见的话,不知道可不可以取消秋天的婚事。想起娘,差点忘了暖玉的事,明天早上去玉店给娘买块上品的暖玉。

九商队在敦煌停留数日,成功返程。香记的货物由大张小张先带回去了,我嘱咐他俩回长安之后见到我爹我娘,一定请他们放心,我很安全,我去和田买块暖玉就回来。

等我的脸基本痊愈之后,在敦煌转了一圈,几家玉店的暖玉都不大好,好的已经差不多被商队全部采购走了,我在客栈里呆了两三日,该死的弑天不让出门,说皮肤未愈,遇太阳就会留下疤痕,权衡再三,煎熬到第三天,商队已经要出发回程了。

玉店老板建议去和田看看,和田玉天下著名,什么样的好玉都有。提到和田,就勾起我无数的向往,我决定去和田——那个寻觅已久的梦境。

当我把想法告诉弑天的时候,他第一个反应就是反对,他希望我与商队一起回长安,并让我好好地呆在家里,不要到处乱跑了。

“我要去和田!”我固执已见。

“不行!”他斩钉截铁。

我极冷淡地说:“我的事你管不着。”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一些沙漠里用的必需品,不再理他。他从后面抓住我的一只胳膊,“信不信我马上送你回去?”

“我要去和田!”

“现在,我亲自送你回去,给我乖乖地呆在家里,要什么东西,我给你!”他一只手抓住我,另一只手收拾我的东西。从来没有见他这么凶过,心中一阵委屈,泪水就往下掉,也不反抗了,也不说话了。他揭开我的面纱,呆了半秒。“你很漂亮啊……你又哭什么?”

“我要去和田……”我从头到尾就这一句话。

“真想去?”

我点头。

“为什么想去?”

“我想去买一块暖玉,我想去许愿石那里许愿,我怕我这次不去,以后没有机会了。”我低低道。

“以后多的是机会,小傻瓜,我带你,想去哪里都可以。”他想搂过我,我闪身躲开,幽幽地说:“过两个月,我就要嫁人了。”

“什么?”

“我和一风的日子定在10月18……我们从小定下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眼泪一颗接一颗地往下掉。

沉默了良久,他先笑起来,问:“你坦白完了没有?”

我猛地抬头,他居然一脸不怀好意的笑,我冲他吼:“你不会派人去长安专门调查过我家吧?你个死弑天,你……你……去死!”

他躲过我扔向他的杂物器什,分辩道:“不是,最近我们鹰盟有些人没事干,我给他们找点活干干……”

手边的东西被扔得差不多了,我抱起一只大茶壶扔过去,他接住了,“这只茶壶要是破了,客栈老板起码得敲诈我们100两,到时候付帐,把你留在这里当苦工,你就去不了和田了。”

我才笑了。

蹲地上收拾被我扔乱七八糟的东西,他蹲我对面。

“傻丫头?”

“嗯?”

“我问你,你如实回答我。”

“嗯。”

“你喜欢我么?”

“嗯!”

“那好,我放心了,以后谁也别想把你抢走了,不管是谁,你是我的了。”他趁我不防备,亲了亲我的脸颊。等我反应过来,抱着大茶壶追他时,他已哈哈大笑着跑远了。

我终于到了和田,夕阳下金碧辉煌的一座城池,几只黑鹳在城外古胡杨上俯视我们。

一进城,我就奔向几家玉店,“老板,我要一块上品暖玉。”掌柜的上下打量我,“公子远道而来的吧?”

“是的,特意来和田买块玉的,老板,赶紧给我挑个好的。”我语气愉悦。掌柜的迟疑了半会,说:“我这里还有几块中等偏上的暖玉,上品的没有了,公子是外地人,有所不知,和田天音公主将远嫁大唐,和田城里的好玉已经全被王宫的人收去了。”

刚好弑天系好马进来,我失望地叹口气,“看来我的运气不是一般的差,来和田都买不到好玉。”

掌柜笑了,“公子不必气馁,和田和亲大唐一二十年才一次,刚好被公子遇上了,这样的盛事一生能见几回?要不,公子等几天,过几天会有一批新玉开采出来,我看有没有公子想要的。”

“是吗?那太好了,我就等几天吧,还可以看到公主出嫁,凑凑热闹,呵呵。”我又问,“公主什么时候出嫁?”

“这个,”掌柜的顿了一顿,“应该是一个月前的日期,但是不巧的是公主病恙,所以行程推迟了,不过据宫里传来消息,是急症,很快就应该好了。”

“哦,我也是长安人,等玉买好了,到时候和和亲的队伍一起回长安。”我笑着与掌柜告别而去。

十许愿石所在的地方,要经过一条河。

美丽多愁的和田河,与其说是河,不如说是湖,养育了这一方灵动的沙地。弑天说,许愿石不过就是河边的一块蓝色的石头,经过数万年的河水洗涤化成的一个石妖而已。通灵,就行了。我默默地想。

弑天取笑说,只是一个小妖而已,我随时可以结果它,偏你这么天真幼稚非来拜不可,拜它不如拜我。

我回敬他,拜你不如去拜河里那些红嘴鸥。

河里一群红嘴鸥俯着水面悠闲的飞来飞去,身体灰白色,羽翼尖呈黑色,翅尖优雅,或飞或翔,偶尔还阵阵轻啸,煞是美丽。

都说大漠令人畏惧,但是大漠更给人诱惑。我感慨。

“好美!”

“要不,我带你去鸣沙山和月映泉玩,那里更美。”弑天被我感染了。

“好。说话算数!”我勾勾他的小指头。

许愿石悬浮在一棵巨型的胡杨半空,通体透明,淡蓝色,发着晕晕的光芒,给人详和安静的感觉。我双手合十,虔诚的闭上眼睛。半晌睁开眼睛,弑天正好奇地盯着我看,他问:“许了什么愿,丫头?”

“不告诉,你也许个!”我帮他把手合起来。

他笑了,装模作样还拜上几拜,念念有词:“石妖石妖,我今天许个愿望,如果你不实现,对不起,下次我来,解决了你……”

昏迷,有他这么许愿的么?

十一天音公主,和田最可爱最漂亮的公主,能歌善舞,其声音生来甜美,令人陶醉,舞姿之优美让大雁憔悴,故尔人称天音公主。年方二八年华,和田王把最疼爱的公主嫁与长安,其诚意人皆可知。

十八年前,和田与大唐和亲一次,不过没有成功。那时还是前和田王的朝代,也就是现在和田王的妹妹雅公主,一个不太太平的时代,强盗,妖魔横行,在途中,公主神秘失踪,随行人员全部死亡。前和田王忧郁成疾,不久也辞于人世,由小王子继位。和田盛产玉石,周边的诸多部落,国家都有觊觎之心,但由于和田人在沙漠里生存的适应能力极强,凶猛善战,连女子都是,加上国家富饶,物产丰富,也使敌人无处下手。

这一次,和田与大唐建立友好关系。和田王忍痛割爱,将天音公主和亲长安,带着和田的美玉和财富。

天音公主为故乡——和田,作了一曲:剑煮酒无味,饮一杯为谁,你为我送别……

胭脂香味,能爱不能给,天有多长,地有多远……

你是英雄就注定无泪无悔,这笑有多危险是穿肠毒药……

这心没有你,活着可笑……

第二天,便病了。和田消失了她的歌声。

十二弑天给我买了一匹宝马,准备充足,就开始往鸣沙山出发。我们计算了一下行程,来回大概三五天,时间不算长,我们的马都是宝马,可能会更快一点。

花了一天的时间就到达了鸣沙山,烈日当头,我早已被晒成金色的肤色了,我估计,我突然出现在爹娘面前,他们都不敢认我了。

日落时分,起了一阵狂风,沙石流动,我们爬上高处,朝下俯瞰,羽毛状的沙海温柔平铺,望不到边际,圆圆的、血红色的夕阳挂在天边,沙海一片通红。我策马朝下奔去,沙子居然都是红色的,不再是黄沙,越往前奔,红色越淡,橙红,橘红……最后是粉红的沙子,我兴奋地朝他嚷道,啊啊啊,好漂亮啊,粉红色的沙子,你快来看。

他奔过来,笑道,你闭上眼睛,听沙子流动的声音。

居然丝丝如竹,如小磬轻鸣,敲打在心上,我翻身下马,用香袋装了一把沙,系在腰间,在粉沙上奔跑,似一只快乐的精灵。

弑天却说,你看起来像一只快乐的鬣晰。

鬣晰是沙漠的蜥蜴,有毒性,我在书上看到过,我说,我是鬣晰,我就咬死你。

然后,我们哈哈大笑。又一阵狂风迎面袭来,扑了一个满身,我护住眼睛道:“天色不早了,要不,我就在这里搭个帐篷吧。”

风沙越来越大,几乎把我吹倒在地,弑天不说话,仔细听风声,观察了一下天色,突然吹了一声口哨,那只暗金色的鹰出现在我们的头上。

我不解。因为他说过,只有危险的时候,他才会召唤他的鹰。

他一把提起我上马,吩咐道:“把多余的东西全部扔了,我们看能不能从原路返回去。”

他已经把帐篷和一些杂物扯下来丢弃,我莫名其妙地问:“到底怎么啦?为什么要突然回去?”

“沙尘暴!”他简单的回答我,然后对天空中的鹰发出手势,风沙越来越大,鹰飞得也困难,但它还是向风沙的来源处飞去。

然后他叮嘱我:“跟紧我,以最快的速度,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是刚才来路上的那一个比较大的凸凹地,最好在一个时辰内跑到,丫头,现在需要你的勇气和力量。”他从来没有这么严肃过,我心下一阵慌乱,连连点头,紧紧跟上他的后面策马狂奔。

不一会儿,风沙已经吹得我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了,满天的红的,黑的,黄的沙子,幸好我们都戴着斗篷,尽管如此,还是满脸沙尘,我什么也不看,就只认准前面的雪稚一路奔驰。

明显感觉到地在移动,那是沙丘与沙丘之间的移动,我惊恐回头,看见后面有的地方在下陷,沙石滚滚而泻开去。

我想尖叫,再次策马向前没命的奔去。可是,我骑的马却摔倒了,我滚下马去,风把我吹得老远。马爬起来,独自一个跑了。我吓哭了,身上很快就被盖上一层沙。他回马,下地一把将我抱起放在雪稚上,迅速翻身上马,雪稚也是渐渐不支,再加上承受两个人的重量,跑得越来越慢。

他可能也没有想到,这次的沙尘暴来得这么快,并且这么猛烈,所幸我们终于在1个时辰之内赶到了他所说的那块凸凹地。

天黑了,风仍在继续狂吼,与沙石飞旋的巨响声交杂在一起,人与大自然比起来,显得如此的渺小不值一提。我们蹲在一个凹地,他脱下外套盖在我们的身上,我依偎着他,心想,就算死,总还有他陪着,心一横,便什么也不怕了。黑暗风沙彻底地淹没了我们。

天边第一缕光线出来时,他拍醒我:“小家伙,醒醒,起来赶路了……”

我睁开眼,发现我们半截身子已没入沙里,“我们仍活着吗?”

“呵呵,傻丫头,起来了,我们先吃点东西,分辨一下方向就回去了。”他先起来,又把我从沙里拔起来。

雪稚就在不远处,我们在它身上找到一些食物和水,但是不多,大部分被风吹走了。现在面临的问题,缺水和缺食物,因为我的马跑掉了,带走了我的那一部分,现在连雪稚上的东西也被吹走了一大半。

剩下两壶水,给雪稚一壶,我和他各自喝了一点儿,吃了点干粮,只要找到回去的路就行了,也就两三天的行程。但是,沙丘经过融合,与原来的形状一点也不一样,当然也找不到路标了,万里黄沙,茫茫一片。他掏出指南针,大致分辨了一下方向,我们俩上马朝东行去。

越来越高的沙丘,雪稚驮我们俩甚是吃力。弑天惊讶大自然如此神力,这里原来是一片平原,经过昨晚一场沙尘暴,成了一座沙山,一座比一座高,一座比一座大。他感慨,百年难得一见的沙尘暴,而我们俩居然活着,奇迹!

在大自然的面前,任人或者妖物再厉害,终究显得太过渺小了,比不过一只蝼蚁,神奇的大自然啊!

我们第一天的时间仅仅用来翻了二座山,第二天就没有水喝了,雪稚也是,它很疲惫,已经驮不起我们俩人了。

弑天把我放在马上,他步行,第二天,我们翻过一座沙山。

第三天,我也步行。我问他:“我们快到了么?”

“嗯,快到了。坚持一天就到了。”他告诉我们还有希望,鹰如果突破风沙回去了,会带人来救我们的,就算我们困在这里也不要紧。我点头,这天我们一座山都没有翻完。

十三王宫后花园。

点点在看书,突然一声巨响,花园那边有重物落地的声音。

差了一个侍从过去看看,侍从很吃惊的呼叫道:“好大一只鸟儿。”

点点合下书,一看,是一只鹰,可能被风吹迷了方向,落到王宫来了。他上前探了探体温,还没有死。吩咐下人照料它,并且给它做了一只大笼子,鹰是很难得的鸟类,如果通人性的话,将会很有趣。

鹰很快清醒了,发出咆哮声,猛啄笼子上的大铁锁,愤怒地扇动翅膀。

点点说,此鹰野性之物,先关它几天再说。

十四第四天,我们停留在一个山脚,我靠在他怀中,嘴唇已经干枯到麻木。

我说:“我想喝水……我家后院有一口池塘,池塘里有很多水,有鱼儿游……”

“宝贝,坚持好么?”他搂紧我,在我的额头说话,像唱着一首安眠曲。我笑了,挣扎着把脸凑上去,吻了吻他的胡子,“我死了,下辈子,你要记得我……”

“宝贝,我对不起你,我不该带你来这里。”他的眼眶湿润了。

我伸手触摸他的眼睛,轻声制止他:“别哭,我们没有水喝……你看我都没有哭,因为我们没有水喝……”

“嗯,不哭。”他答应了。

我微笑,闭上眼睛,只是累,想睡觉。

“宝贝,不要睡,不要闭上眼睛……”他使劲拍我的脸。

“我看见我的爹娘站在家门口等我回去……他们在叫我的名字……”我语无伦次,渐进入迷离状态。

恍惚间,我听见他惊喜地喊了一声:“前面有一只野骆驼。”

而我已经沉沉地闭上眼睛。

十五有光……

床也很舒适……

有香味,清淡的茉莉味道……

我睁开眼睛,发现我身在一个华丽的地方,大屋里四周墙壁都挂着画,一个女子在跳飞天舞,很美很美……

好大一个屋子,好大一张床,好轻柔的罗缦……

我是活着还是死了?

床边一个小鬟惊喜的叫道,姑娘醒了,姑娘醒了。

我看到一伯伯疾步过来,一脸疼爱的对我笑,“小莲,你醒了?”

“我还活着?”我不相信。

“是的,我在城门遇到你昏迷在一匹马上,满身的干血迹,马身上也是满身的干血迹,倒底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吗?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爬起来,急问:“那和我一起的那个人呢?他怎么样了?他在哪里?”

“我就看到你和一匹马,那是难得一见的宝马啊,它虚脱得厉害,但还没有倒下,直到我把你救下来,它才倒下,我猜是不是有人把你绑在马上,老马识途,自己跑回来的。”

我的泪水一下子迸发,肆意奔流,我哭求道:“一伯伯,我求你,赶紧帮我去沙漠里救一个人,我求求你了……”后面的话,我哽咽着说不出来,一伯伯吓住了,赶忙答应:“行行行,我赶紧让人去救,但是,你已经昏迷三天了……”

我一阵绝望。

天音公主不是病了,而是失踪了。

一伯伯告诉我的,他就是为公主护嫁而来的,但是公主在嫁期前几日突然失踪了,所以一直没有回去,和田王心急如焚,到处寻找公主,至今一定眉目也没有,又不敢公开贴告示,怕张扬出去,造成不好的影响。

但我知道她在哪里,那个墙上跳飞天舞的女子,有一双宝蓝色的眼睛。

十六一次无意间逛王宫后花园,我撞上那只被大铁笼装着的鹰,它已经憔悴得不成样子,羽毛都已经脱落,它看见我,眼睛立即放着光芒,两滴泪从它的眼眶里滚出来,那般的喜悦。

麻木的心像被针刺一般的疼痛,我立即让人放了它出来,喂它吃东西,喂它喝水,清理它的羽毛,亲吻它。它艰难的张嘴……

当我们跟金鹰赶往沙漠,在那个我依稀记得最后坐下的地方,只有一件外套,半截飘荡着,半截掩埋着,还有一些骆驮的皮毛之类的东西。

继续找了三天,什么也没有,一伯伯说,也许被沙覆盖了。一个人没有水和食物,支持不了这么多天。

我不想回来,我就想呆在沙漠里,听风说话,任阳光暴晒,他也许会在风里看着我,陪着我。一伯伯强行把我带回来了,和田王见了我,叫我母亲的名字,青雅。而我是香莲。

很多不明白的事,现在都明白了,我的母亲就是和田的公主,十八年前传说中和亲的公主,别人都以为我的母亲被盗贼杀死了,没有,我的母亲幸福地活着。

我除了眼睛不是绿色的外,长得跟我母亲一模一样。

婚期不能一拖再拖了,长安那边大使已经暗示好多次了。于是,三日之后,天音公主出嫁。

金鹰磨蹭着我,似乎想让我带它去哪里。我摇头,转身离开,我已经没有勇气去想起他了,我怕我一想起,就没有活下去的希望,不能完成这次和亲的任务了。

为了母亲,为了天音,为了和田,为了大唐,为了这条坎坷的丝绸之路,我牺牲一下,又算得了什么呢?

鹰向天厉啸几声,狂鸣而去。

和田城万家结彩,街上铺着青花的地毯,一直延伸到公主府,华贵舒适的马车安稳地停在门口,左右围满了人,里层是官兵,丫头,镖师,下人们,外层是熙攘的百姓,公主府红色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

“公主一路顺风!”

各种祝福声响起,我身着嫁衣,那样娇艳欲滴,映着面纱下我微微颤抖,踏入马车坐好,车帘是小王子点点揭开的,他迟迟不放下。他说:“辛苦了,姐姐,一路顺风!”

我颔首,答:“你们放心,家国为大,弟弟以后好生协助父王把和田治理得更加富强,我有机会会回来看的。”点点连连应承,“我记住了。”

外人都看到眼里,大家都为有这样一个好公主欢呼雀跃,点点才放下车帘,几个简单的告别仪式之后,队伍驶向东门。

十七一伯伯起先并不同意由我来代嫁,如果万一到长安找不到天音公主,我将怎么办?我说,那就顺其自然吧,无所谓。

他欲言又止,我告诉他,这一辈子我和一风没有缘份了。他感觉到了,因为他帮我去沙漠里找过弑天。其实他一直不同意我代嫁的真正原因是:路途凶险!

又知道了一个故事,关于我爹的故事。

十八年前天下最好的镖师,是我爹,给雅公主护嫁的人。

有人形容雅公主的容貌似玄女下凡,却又比仙女多几分精灵,天下唯她有一双青绿的眸子,看过她眼睛的人会不由自主的爱上她。

和田有一位国师,生来神异,会诅咒术,能掌控国家大小事,但是却无力阻止唐王向雅公主提亲。雅公主所带的财富足以让无数人夜不能寐,可能注定只是一场悲剧,国师叛乱,伙同各路盗贼在中途打劫了和亲队伍。

那场战役里,除了我爹我娘,没有人活着。娘中了那一箭,爹用全部功力及时救治了她,保了娘的生命,但武功尽失,变回一个平常普通的人。

那是一场浩劫,难道只是为了成全他们的爱情吗?人世间的事情,有时候解释不清楚,这一场屠杀应该算在谁的头上?下辈子归谁来偿还?

十八一伯伯做了几十年的镖头了,他说,这一趟镖是他感觉最糟糕的一次,太多的异常了。一路都有杀气追随。如影相随的杀气,一出和田就有,直至敦煌,过了敦煌是死亡峡谷,偶尔窜出几只土鬼,挥舞着小棒扑上来伤人,等镖师们去反击的时候,它们又急遁而去。

死亡峡谷,并不是最令人恐惧的地方。至少我认为,因为沙漠让人感到亲切。

快近渡口了,队伍停下,我对一伯伯说:“如果有我们抵抗不了的事情发生,请您一定先要离开,回长安,以后帮我照顾我的爹娘。”

“小莲!”

“请您叫我天音公主。”我面无表情。

“是,公主。”

“刚才的事,您还没有答应我,请您答应我。”

“知道了,公主。”

我递给他几块上品暖玉,这是我在王宫里搜索的结果,他知道我的意思,收下了。我看见他的眼里有泪水纵横,他与我爹一样苍老了,有白发了,阳光的照耀下,闪着银色的光芒,让我想起小时候他教我功夫的场景,他一向是极其疼爱我的,并不仅仅只是我将来会是儿媳,嘴角不由的牵扯出一丝笑意来。

初秋的胡杨林,庄丽又严肃。

我回头深深看了看身后的一片片沙漠,华丽又亲切,比我身穿的贵丽典雅的嫁衣要美上多少倍,我把香袋打开,里面粉红的沙子细碎安静的躺着,我落了一颗泪在上面,却没有痕迹的消失了。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乱,离乱。仍是西渡口,胡杨林……还有一条河,黄河……

和田王派了5000勇士护嫁,还请了众多武林高手……我们从和田出来时,整个队伍从街头排到街尾,长长的……

却仍是抵不住盗贼们的截杀,我仿佛看到十八年前的场景,那样真实地发生在我的眼前。我仍身着嫁衣,盖着面纱,端庄地坐在马车上。

……四面八方的惨叫声,骆马的惊鸣声,刀光剑影声……还有盗贼们得意的笑声:“男的统统杀了,女的抢回去……财货抬走……公主么……嘿嘿……”

马车在奔跑,有人驾驭着我的马车,企图奔走。

这样做太危险了,无疑是自寻死路,我担心会是一伯伯没有听我的话,我掀开车帘,不是他,是一风。

我急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赶紧走,不要管我。”

他不听,毅然扬起马鞭,往后冲去。路边的几个黑衣人杀过来,都被他从容地躲开,我无可奈何,拿出泪心,帮他清理企图阻挡我们的强盗。杀了无数个,我们终于冲出一条路,后面很快追上来几匹快马……

一风倒下了,血迹顺着马车下滴,叮咚叮咚地响。

心冰凉一片,右手升腾着一团红色的火焰,熊熊地燃烧,对面的三个人,我几乎看也没有看,拔箭射过去。

旁边两个人躲开,中间的一个人没有动,他定定地倒下了。

这一把箭我带了诅咒,中箭者万劫不复。

赫然听到一声鹰鸣,暗金的鹰盘旋在中间那个戴面具的黑衣人的头上,我掀开面纱,跌跌撞撞地冲下马车,揭开他的面具……

是他!他还活着吗……他中了我的箭……

老黄河妖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出现了,他递给我一颗元神丹,他每5000年修炼一颗,只能续命,不能解诅咒,甚至不能帮他清醒。

我早已泪流满面,喂他吃下,让逍遥和灵魂搬他上马车,向长安奔去。

十九“苗素灵,出来!苗素灵,你出来……救救他……求求你,救救他……”我拍打着门,哭喊着。

她打开门。一看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她把他手中的弓夺过去,丢在武器房的火炉里,口中念念有词,那把白色的弓升腾起一阵轻烟,慢慢溶化。

“你救救他,我知道你一定行的,求求你……”

素灵平静地说:“他是我的师弟,我们都是和田国师的徒弟,是孤儿。国师有一把弓,叫天心,国师死后,他也消失了,没想到在他这里,天心是神器,是不灭的,只有在主人没有灵窍的时候才有可能被损,我刚才已经毁了它,你母亲的病也应该好了,回家看看她吧。”

“不——你救救他……”我几近疯狂。

素灵摇头,“你那一把箭太愤怒了,虽有元神丹续着,已经无法医治了。”

“丫头,别哭……”他微弱的声音,他醒过来了。

“我以为你死了……我不知道是你……我……”我握着他的手,哽咽着。

“我知道……是我不好……其实在你得救后的第二天,灵魂他们在沙漠找到了我……”

“为什么会这样?”

“鹰盟接了的任务……是不可以毁约……还有,十八年前师父没有完成的事情,我想帮他完成,证明我比他强……”

“你……个傻瓜……你平时都不傻的……为什么不躲开我的箭……”

“你的箭气太强,我躲开了,另两个就躲不开了……”

我把泪心拼命地扔在地上,又踩又跺,然后把它丢入火炉,它纹丝不动,仍就是石榴红,火红。

我道:“是不是我死了,它就可以被毁了?弑天就有救治的希望?”

素灵平静地点头。

二十长安城,征兵告示贴得满大街都是。

一风揭了一张回家给他爹看,一镖头近几年来很少出门了。一风讲,爹,大唐现在在派兵打和田了。

一镖头淡淡地应了一声,哦。

一风又讲,是十佳公子做主帅,和田那边好像听说有一个叫点点的王子带兵打仗很是厉害,大唐损失了很多将士,现在又开始招兵买马了。

一镖头又哦了一声,将烟袋拿下,重新往里面装烟叶儿。

装好,点燃,用力吸一口,道,红娈快生了吧?把你香婶请过来帮忙,国家大事你就用不着*心了,与我们无关。

知道了,爹。一风退下。

长安,天空一片晴好,距离某年某月已经遥远得如同一个梦境……

而和田,淡蓝的许愿石仍旧发着淡蓝的光。只是每逢清明,就会有一只暗金色的鹰在上面盘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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