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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密室会魏使

梁军大营里。这些天,梁军都闭门不战。

陈庆之臂伤也全好了,无所事事,便来到土山大营看望马佛念,说话间,两人提到了为将之道。

马佛念认为:“为帅者,除了智谋过人、果决能断之外,基本的骑射本领还是要具备的。否则,终究难成为一名好的统帅。”

陈庆之笑道:“那如果象当年我大梁名将韦豫州韦睿那样,又当如何解释呢?”他顿了顿,又道:“韦将军出身名门望族。自魏晋之来,大凡中原世家大族,都喜清谈,尚佛学,出门坐轿,不会骑马。韦将军也一样,体质文弱,不会骑马,出现在战场上时,总是坐着软轿,手持如意。但他不也还是指挥若定,每战必捷么?钟离一战,更是震铄中外啊。”他叹了口气,幽幽地道:“他跟王规可是完全不同的人哪!”

马佛念不服气地道:“我个人以为,韦豫州虽然治军有方,征战有术,但他所经历的诸多战役都是以防守城池为主,攻坚拔寨为辅,少有深入敌境孤军奋战的情况。但凡为将者,受命于上,欲攻则攻,欲守则守,谁又能保证不会出现那种孤军奋战、长途奔袭之类的情况呢?那样的战役也只有卫青、霍去病这样的军事全才才能做到吧。”

陈庆之低头思索了下,反驳道:“依庆之来看,我大梁目前也没有孤军奋战、长途奔袭的情况,往往都是城池与城池之间,军团与军团之间,互相协作,互为犄角,形成一股强大的势力,然后再取得战果,不是吗?万一战局不利,每支队伍都为自己找好了退路,能安然退回国内啊。”

马佛念继续道:“大军撤退,有安然退回的,也有仓促撤退的,甚至有被敌军追着逃回的,前次高冢戍一战,基本就是逃回来的。到了那种境况下,韦豫州的软轿恐怕就很难胜任迅速撤离的任务了吧!”

陈庆之嘴巴一撇道:“前次战事不利,并非中山王之过,是豫章王布署有误。若如韦豫州一般,精心谋划,何来惨败,又何来如此仓惶的逃回?所以,这是主帅的智谋不足,并不能说明主帅必须会骑射。”

马佛念见难以说服陈庆之,笑而不语。好一会儿,他才道:“世事总会有难以逆料之时。多学会一两个技能,又有何害呢?他日若将军愿学,佛念愿倾囊相授。”

陈庆之笑笑,转过身去,朝着彭城方向看着,说:“那庆之先行谢过将军了。”

马佛念看着他的背影道:“将军客气了。”

这时,陈庆之转过身来说:“将军快看!”

“怎么了?”马佛念奇怪地问道,顺着陈庆之所指的方向看去。

彭城西门外的官道上,一队人马正朝彭城走来。大概有十数人,都是一身轻便装束,前面一人还手持节杖,眼看就到了城下。

“好象是魏军派了使节过来。莫非是要和谈?”陈庆之疑惑地对马佛念说。

“魏军如果不想打,尽管悄悄退兵就事。又何必和谈呢?”马佛念觉得和谈不太可能。

“我还是先去看看吧,听那使节会怎么说。告辞!”陈庆之道。说完向马佛念一抱拳,便跳上他的果下马,准备朝城门口跑。

后面马佛念喊道:“此马太慢。将军若不嫌弃,佛念愿选一快马交于将军骑,此马暂留此处如何?等快马骑熟练了,您恐怕也就不会再想骑这矮脚马啦!”

“多谢!不过不用了,我这果下马留在这里,我也不放心。”陈庆之回头对马佛念道。他驾着自己的果下马,晃晃悠悠地朝城门口走去,样子颇有些滑稽。

陈庆之到城门口时,那队人马已经进了城。他径直来到萧综那儿。

陈庆之跳下矮小的马儿,把它交给府衙前的守卫,未经通报便直接走了进去。大堂上萧综见陈庆之上来,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陈庆之见了萧综,便问:“殿下可曾见过魏军的使者?”

萧综咳了一声道:“见过。已经送他在胡龙牙的大营里休息了。”

陈庆之又道:“不知魏使所来何事?”

萧综脸色缓和了点,轻轻道:“事情是这样。我原本就怀疑中山王元略并不是真心为国,高冢戍一役的战败,更是他故意为之,但苦于一直没有真凭实据,无法验明真假。有一次我想了个办法,假意以中山王的名义派了一名密使前去魏营联络,今日果然有魏使前来面见中山王。我们不如找一人,假装成中山王,谎称得了重病,不便出门,让使者与其在昏暗的密室相见,以此来套出使者的话,便能知元略是否有通敌情节了。”

陈庆之听了萧综的话,不觉心寒,心想,那元略纵有百般错处,如今已被圣上召回,失了兵权,你又何必如此苦苦相逼呢?况且,观元略为人,也应该不是通敌之人啊。

陈庆之又问:“殿下安排何人与他相见?”

萧综摆摆手说:“这个么,庆之就不用太操心了。小王自有安排。”

陈庆之见与萧综没什么好说的了,便与他拜别,出了府衙,取回自己的果下马,直奔胡龙牙大营而来。

陈庆之来到胡龙牙大营时,天上阴沉沉。

大帐外,两个士兵拦住了他。“胡将军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陈将军请见谅。”一个士兵说。

“是不是有魏国的使节在这里?”陈庆之问。

那两个士兵低头不回,只再说了遍“见谅。”

里面胡龙牙听见了,便大声对外面道:“是陈庆之将军吗?请快快进来。”士兵们一听,便放陈庆之进去了。

大帐内很暗,只点了几个火把照明。胡龙牙和那位使者见陈庆之进来,都从座上站了起来。

胡龙牙介绍道:“此位乃陈庆之将军。”

使者向陈庆之行礼道:“幸会幸会。临淮王元彧帐下侍御史鹿余见过陈将军。”

陈庆之还了一礼,道:“不知贵使来此,所为何事?”

鹿余欠身道:“别无他意。临淮王与中山王元略殿下素来交厚,如今虽各为其主,情谊未绝,前次中山王遣使来探访临淮王,一叙旧情,今日让在下来,不过是想面见中山王,以传达临淮王的好意罢了。”

陈庆之问:“仅此而已?”

鹿余淡定地说:“仅此而已。”

胡龙牙插嘴道:“安丰王、临淮王将寡兵少,面对彭城,只是观望,攻也不攻,退也不退,意欲何为?”

鹿余道:“为将者,若要克敌制胜,须待天时、地利、人和,否则,不可轻动。如今贵国占据彭城,已得地利之便,我军当然要得天时与人和方可用兵。”

胡龙牙呵呵一笑。

陈庆之又说:”恐怕是因为军中缺粮,正考虑议和退兵而去吧?”

鹿余理直气壮地道:“彭城是我大魏领土,重镇要地,岂肯轻易舍之而去?当然是势在必争。至于能否成功么,结果在于天定,非凡人所能揣测啊!而缺粮之说,纯属无稽之谈,军中之粮尚够半年支用。”

陈庆之看他气定神闲,果然是一介良使。真的不是来议和的?难道真的只是来见元略的?元略真的勾结敌国?陈庆之心中泛起无数个疑问。

胡龙牙左思右想,突然冒出一句:“你、不会是刺客吧?”

鹿余哈哈大笑,说:“将军请看,在下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中年人,而中山王年富力强,征战沙场多年,在下又如何能行刺得手呢?”

胡龙牙一时语塞,动脑筋的事情并非是他所擅长。

到了午饭时候,胡龙牙为使者安排了饭食。

刚刚酒足饭饱,萧综的手下军主程兵润就来胡龙牙大帐求见魏使。胡龙牙让人放程兵润进来。程兵润向胡龙牙拱手禀道:“胡将军,中山王请魏国使节过去一叙。”

胡龙牙点了点头,转头对着鹿余一抬手道:“请!”

鹿余向两位将军一拱手,便跟着程兵润走了出去。程兵润和门外的十几个亲兵将鹿余围在中间,一同出去了。

陈庆之想一探究竟,便跟胡龙牙道了别,也跟在程兵润他们后面。

来到一栋所谓的中山王元略住所前,程兵润停了下来,对鹿余道:“中山王这几天身染重病,不能外出,还很怕光,因而只能与贵使在暗室中单独相见。贵使勿怪。”

鹿余道:“无妨。”

程兵润便命十几个亲兵在宅院前看护,打算单独带鹿余进去,见陈庆之也跟在后面,忙对陈庆之道:“陈将军见谅。中山王只想见魏使一人,人太多反而使中山王心绪烦乱,病情加重。请将军自便。”

陈庆之点点头道:“在下正好想起有一件要事未办,先行告退。”他向鹿余和程兵润一抱拳,便离开了。

程兵润见陈庆之走远了,便带着魏使鹿余走到了房子里面。程兵润将鹿余带到了里面一间狭小而隐蔽的居室里,卧室里陈设相当简陋,只有一张胡**可坐。程兵润用手指了指胡**道:“贵使请。”

鹿余便轻轻坐下。程兵润见他坐定,就退了出来,把居室的门锁上。鹿余不安地朝门的方向看了看,然后转头观察屋里的各个物件,发现这居室里面还有一进,中间用一道重帘隔开。

正自观察之际,重帘后面一个人说话了:“贵使大人。”鹿余不知道帘后有人,吓了一跳,一下子从胡**上站了起来。

“贵使请坐。”那人道。鹿余不安地坐了回去。

那人又道:“中山王现在不能见你,但有话要在下传达于你。”

鹿余道:“中山王乃大魏王子,鹿余岂有坐着听的道理?”正要站起来,那人又道:“但坐无妨。”鹿余只好继续坐着。

那人在帘后道:“中山王说:我本魏人,过去南逃梁国,实属形势所逼,无奈之举。此次唤你前来,不过是想听听魏国的消息。可是今日却得了重病,不复与你相见了。”边说边往窗外察看,生怕窗外有人。

鹿余道:“接到中山王的指示,在下便冒险前来,奈何无缘得见,心中十分遗憾。足下可否现身,与我备细说明中山王的病情?”

那人听了,思索片刻,又反复察看了窗户,再次确认窗关着后,从重帘后走了出来,却不是中山王,更不是别的什么人,原来是豫章王萧综。

可鹿余见了豫章王并不惊奇,反而显得十分释然,从胡**上起身,向萧综参拜。萧综示意他不必如此。鹿余便起身向窗户看了一眼,轻轻对萧综道:“齐王有书函在此,命交与豫章王殿下。”说完,便将外衣脱下,在衣服里面撕开一条口子,从中取出一份绢书来,交给萧综。萧综接过绢书,细细读来,又仔细验看了书末的落款及印章,然后退了两步,久久地背靠着墙壁,仿佛有什么样的思绪难以放下。

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将绢书收起,放入袖中,问鹿余:“齐王可有其他话带给我?”

鹿余道:“齐王只是让提醒殿下,萧衍乃是殿下的杀父仇人。目前殿下身边处处都有萧衍的耳目,欲报父仇也是难以施展。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齐王愿殿下早日来投靠,到时候再从长计议,在关中共举义旗,南下攻梁,为殿下雪耻。”

萧综摆摆手:“不要再说了。”鹿余马上闭上了嘴,躬身侧立于萧综身旁。

萧综转过身来,行礼道:“贵使大人,既然今日不能与中山王相见,还是暂回馆舍歇息吧。”说完,便不再理他,又走到重帘后面去了。

鹿余行礼道:“愿中山王多多保重身体,日后自当相见。”说完,倒退两步,转身来到门口,在门上轻拍了两下,门外程兵润把门打开,他走了出去,门又重新关上了。

重帘后,萧综低低地吟着:“悲落叶,连翩下重叠。落且飞,纵横去不归。悲落叶,落叶悲。人生譬如此,零落不可持。悲落叶,落叶何时还.....”

陈庆之见无法跟着程兵润进去,便借口离去,然后悄悄地绕道,来到这所宅院的后面。原来这所宅院前后都很清静,根本没有人往来经过。

院后是一片竹林。陈庆之躲在林中一个假山后面,正想靠近院后的小门进去,看看萧综到底布了个什么样的局给鹿余,却恰好看见萧综自己偷偷地过来,后面跟着一个侍卫。二人来到后院小门前,左顾右盼,陈庆之连忙把自己藏好。

见周围没有人,萧综便让那侍卫守在小门前,自己悄悄溜了进去。

陈庆之一直呆在假山后面,不敢乱动,生怕被那侍卫发现。一直等萧综从里面出来,和侍卫一起离开后,陈庆之才独自回去了。

一路上,他越想越不明白,既然萧综前面说,要找一人冒充中山王元略与鹿余相见,套出元略通魏的证据,那为什么萧综还要自己进去呢?那鹿余来时明明已经与萧综见过面了,他怎么可能认不出萧综,或听不出萧综的声音呢?

难道说,事情根本就不是象他自己说的那样?

带着许许多的疑惑,陈庆之这**辗转反侧,怎么也想不透这其中的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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