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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10)

在那之后,没有医院,没有额外的食品。我有时甚至为自己严重的伤势感到吃惊:这根本就不可能,我认为这根本就不可能。我的双臂已经生出了烂疮,再加上数天里我一直躺在稻草上——痛苦难忍,几乎不能行走。有几个小时,我甚至丧失了全部的信心,想到了死亡。

但是一切总归是好了起来。那个刽子手,行刑官,因为他粗暴鲁莽的行为而被送进了军法监狱。据说(我听别人说),他遭到了某人的举报。

“一定是奥列格。”大家都这么说,“不会再有一个人做出这样的事了。是他。”

我不这么认为……不管那个举报者是谁,他都怀有一种恶毒的、叵测的居心。他想要让他人遭受惩罚,自己不付出一点代价。这个人的行为是恶劣的,尽管他可以为自己找一种维护正义的借口。

我一点都不后悔那一日的行为。虽然灼人肌肤的鞭伤折磨了我整整一周,但不只是我奇特的生命力救了我——还有那个少年。我在这里,就是为了讲述这些人……他们带给我的印象,即是印象的全部。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全部的印象都在于人们,令我好奇的精神错综复杂地缠绕在每一个人的灵魂中,他们会……他们会依照这些精神做出自己的行为,丝毫没有犹豫。

我仍然躺在马场臭烘烘的稻草上时,少年穿着邋遢的军服来了。我可以看到他的全身仍然布满了刚刚结下的伤疤,他看见我,哭了——“我知道是您救了我,我听他们都这么说!”他对我讲,本来他要被处以死刑。现在,处置他的事情在革命军令人感动的低行政效率下被永久性地搁置了。就这样,他成了一名预备员,进而加入了阿格米斯卫戍部队。

“只活下来我一个!”他面对着我跪下来,痛哭着;却竭力使自己不发出一丝声音。这样做是徒劳的,恐怖的嘶嘶声像一条绳子一样摩擦着他的喉咙。我望着他,不知说什么好——当然,我是绝对不会安慰人的。我根本就不知道“安慰”代表着什么,也从来没有这种愿望——用那些人的话来说,我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怪人,用“外省人”来描述,显然也过头了。我是一个缺失了很多重要因素的人,在我的身上,找不到一点他们所说的“人性”。

但这令我疑惑:人性究竟是指什么东西?难道是联合理论所形容的“原本理性”?或者是达尔文主义所论的“物种本能”?究竟哪一种更符合他们的形容呢?总之,按他们的话来说,我是“奇怪的”,但他们没法找出奇怪的地方。他们只能搪塞一句:“你的全身上下全是奇怪的地方!”

我说到哪里去了……总之,还是要回来,继续谈论面前的这个年轻人。

他向我讲述他的经历,毫不隐瞒。他好像真的把我当作了一名千百年不遇的圣人,处处对我显露出纯朴而真挚的崇敬。

我问他,为什么要反抗革命军呢?是因为你知道他们所行的是非正义的事吗?

不是的,他说。他向我坦承,他根本没有想到革命、正义和解放,没有想到军阀和民族独立。他所想的仅仅是他的生计还能不能维持下去——因为他想……他说到这里,突然打住了。

为什么呢?我问他。

他说,从前——也就是一星期以前,他是一名挑茶工。他今年十九周岁,生于阿尔达隆起义的那一年。但他不是阿尔达隆人——他痛恨自己的平凡,痛恨自己的艰苦和难以维持的生活。但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他竟然——他竟然还有自己的积蓄,那是十三个旧多布隆金币,紧紧地缝在衬衫最厚实的地方。他把他套在军服里的衬衫展示给我看,那衬衫几乎碎成了一条一条的布片,沾上了零星的血痕。更多的当然是磨破了的布边,这衬衫已经在他的身上挂了多少年?

“四年。”他告诉我,这四年中他几乎每天都在极度的严寒和饥饿中度过。他的队伍从南乌尔托兰的丘陵出发,徒步穿过寒风肆虐的亚比罗斯高原。一年前,他对我讲,他有一匹骡子,那是他自己的财产。靠着那匹骡子,他可以勉强维持自己和手下三个少年的生计。忠诚的骡子载着茶,一声不响地跨越积雪的山丘与沙尘肆虐的山谷。说到这儿,他奇怪地落下泪来。

“只活下我一个!”年轻人又一次重复这句话,对我讲:那三个少年都死了,死在革命军的刀下。他们帮助自己和动员大队“玩捉迷藏”——当然,胜负早已确定,而他们全都被杀死了,没有任何理由地死了。那些都是孩子,他从各地带来的——愿意抓住活着的一丝希望,跟着这名年轻人长途贩运,挣得的钱仅能糊口。甚至,那些孩子不能算是公民——新成立的政府不会把他们看作人民,他们全都是最孤苦的孤儿,无牵无挂。虽然有的孩子幻想自己有一个母亲或者父亲,年轻人也这么安慰他们……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他。虽然这个问题是我很不情愿提出的,但似乎出于礼貌(我不想再让另一个人认为我奇怪),我不得不向他提出这个问题。

“齐格菲·安特卢科斯。”他提到这个名字时总会莫名地激动,“不瞒您说,我曾经是——或者说,我现在就是贵族。”

“什么贵族呢?”

“伊拉蒙特的贵族——作为征服者而来,作为战败者而去。如今的多尔伯瑞亚已经早就不再是我们的天下了。”这些话自一名食不果腹的挑茶工口中说出,自然是荒唐的。

不过很快他便颠覆了我对一个人该有的全部印象。他竟然会流利地说出四种语言——贵族们使用的伊凡特语,乌尔托兰山地的日丹梅土语和更遥远地方的维斯里克语——甚至经书上的古阿特柔斯语。“我还会书写”,他拿起一根树枝,略微想了一下,便在马棚潮湿的地面上写起了字。“我已经四年没有碰纸笔了,而那之前我甚至还会写诗。”

我好奇地询问他的来历,以及他为什么会干这么一件极为不可思议的工作——这是全多尔伯瑞亚可以想到的最为艰苦的事情,乞丐都不愿意做这一行。但他……却如此毫不留情地对待自己。

“我要攒够钱,我需要钱。但即使到城里打工,我也没有资格……”

他终于对我说出了全部。他的外公在十五岁之前抚养了他,使他接受了教育。但这一切都被多尔伯瑞亚的内战破坏了。外公告诉他,他需要尽快走。他的母亲和父亲在伊拉蒙特——遥远的,海的彼岸。他想见到大海,那一年他终于做到了——什么也没有,没有父亲和母亲,没有安全。满地都是士兵,到处都是战争。

“——不过,我需要钱!需要钱,即使有一点钱,我就攒在一起。这不是贪财,先生,我知道我要去做什么。他告诉我,”他激动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告诉我,我可以坐货舱列车到雅拉奇,从那里再坐上大船。我要攒够路费,将来一定要赶上早上往别林西斯特的第一艘大船,大邮轮!坐头等舱,用光我所有的钱。一分也不剩,没有关系。……到了别林西斯特,我会提起父亲和母亲,他们会敬畏地把我送过去……我需要换一身新装,绅士们穿的笔挺的上衣。现在我有不少金多布隆。”

他说,在过去的几年里,若是吃半个面包能撑下去的话,他绝不会吃一个;若是能用一根布条当作衣服的话,他绝不会用两根。就这样,在最初的时候,他挣了不少钱。即使这样他也开销不起去别林西斯特的船票。但他强调,他要坐头等舱——而这个念头是完全不能妥协的。

PS:1月23日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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