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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5)

接下来我需要回忆一些其他的事情了……

当然,我同那里的人们聊天,总是怀着一种厌恶和疏离的强迫性心理。每当我问出一句话时,总是在思考着几种可能的回答,并以这些回答来评判这些人的本质……我可以说,我很后悔。因为有一个人让我彻底改变了这个观点,之后,我似乎不再那么令人讨厌了。

那是一名老兵,我头一次注意到他,是在士兵睡觉的棚子边一处不起眼的、肮脏的角落里。几名年轻的、瘦得可怕的士兵向他索要东西——然而他显然没有。我凑过去,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在一个破损的木箱后,我可以看到他搓着自己的双手,不住地搓着;用两只浑浊的眼睛无望地朝着正在侮辱他的人们瞧去。每当一个人往他的身上吐一口痰,他就笨拙地侧开,却使那一团污秽不偏不倚地砸在更要命的地方。即使在“闪避”时,毫无疑问,他仍然搓着自己的双手,根本没有一点反抗的决心,甚至连一点念头也看不出来。他不求饶,也不说话。他的肩章被面前的人扯下——那枚肩章质地粗糙,却有一种十分突兀的原始感,能够使它更加引人注目。他们把肩章扔进水沟里。

接下来的事情简直让我大惊失色。他拼了命般站起来,用双手狂乱地在面前抓来抓去,撕扯面前小伙子们的头发,用自己的一双大手把他们推开;伏在水沟边,把手探进去,颤巍巍地抓住那枚肩章,肩章上已经黏满了污秽。他像是捧着一个无与伦比的宝物,把它小心翼翼地放在漏了半边的兜里,转过身来。

这种神态令我吃惊:先前愤怒的神态已经完全不见了。他垂着头,两手慢慢地拢在一起,又开始搓着双手。几个年轻人凑近,他像小孩子一样向后退——向后退——脸上露出惊恐万分的神色——接着,只听见一声闷响,他头朝下栽进了及腰深的水沟里。一阵哄堂大笑爆发出来,士兵们把他的鞋子脱下,扔到他的脸上。他呜呜地叫着,双手四处乱摇——像一个可怜的哑巴

但肩章没有再掉下来。我亲眼看到,几个年轻人离开之后,他把模糊不清的肩章小心地别在满是破洞的右肩,站得笔直,活像一名军官。他拍拍肩章的表面,用手指抹下脏乎乎的泥巴,它在上午光焰四射却冷得出奇的太阳下闪耀着似现非现的光芒。他满意地望着这一切,先前的事情像是全都忘了。几分钟后,仍然搓着手,他弓着腰绕过棚子的一角,便再也没了踪迹。

自那以后,我见到他的次数更少了。我从别人那里知道他叫林契,不知从哪来的一个老兵。所有人都认为,自从他们来到军营,就知道了这样一个人:他谦卑得让人匪夷所思,总是用一种可怜巴巴和乞求的眼神望着别人,使那被望着的人感到一种出奇的厌恶。知道他的人不少。

和别人不同的是,分发黑面包时,他总是把那些难以下咽的东西紧紧地握在手里,一口一口地咬下去,艰难地吃着。他像是一条任人欺侮的爬虫,比最低贱的人地位更低。

当他拿起自己的面包时,大伙会一起乱叫:“恰克!……恰克!”他便会木然地回过头来,发黄的眼珠略微一轮,好像没有听清楚的样子。“恰克”是阿格米斯商贩贩卖的一种劣质清酒,喝起来像是“刷锅水和蟑螂一起煮过”。但这名老兵从来没有沾过一滴酒。接着他会用两手握着面包,继续不自觉地搓着,好像要用摩擦把这块冰冷的东西弄热。大家就会向他的身上扔各种各样的东西……

他搓手的动作同样奇怪。那双手的手心是通红的,像挂在架子上的一束腊肠,看起来健康而温暖。但手背却是接近于死灰的暗色,生满了密密麻麻的裂疮;手心和手背,好像是完全不同的两只手。他很少用手心去温暖自己冰冷的手背,只是不住地搓着手,用一成不变的动作搓着手。搓手的同时,他的表情和动作看起来都成了一种谦卑的典范——就如同他比任何其他的人都要低上两到三等。

“恰克,你个老混蛋!”有时,一名士兵可能一时兴起,见到他的时候,会用很常见的侮辱用语向他的身上砸去。这时,他会罕见地露出一种扭曲的怒容,嘴巴痛苦地咧开,拳头几乎要握紧——从远处看来,会有一种年轻了许多的错觉。但接下来的事情又令我失望:他会缓慢而笨拙地鞠一个不像样的躬,“对不起。”含混不清的声音从那像被浓痰黏成一团的喉咙发出,“对不起。”

这荒唐而没有丝毫意义的道歉,甚至给了我一种“他在向一种不明不白的东西对话”一样。总之,有一点我敢肯定:他绝对不是在向眼前这名辱骂他的人道歉。接着,这个不争气的人又会搓起手来,弓着腰慢慢远去。我听说他才三十多岁。但如此可怜的一个人,却令我感到发自内心的厌恶:为什么呢?我不是该可怜他,该抚恤他,安慰他吗?他的心灵难道不是受到过创伤?我不明白。只要看见他,我就感到一种厌恶。

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他就像是一坨会移动的粪便。每一个人,即使是不认识他的人,都出于本能地讨厌这个人。

“恰克,不是经过了一百五十场战斗的中士吗?”每当有人这么问他,他浑浊的晶状体立刻就会空前地活跃起来。“是的,兄弟!你说的没错!”他会跳起来,凑近那个人,而发问的人却会大笑着奔逃开。他拼命地伸出自己善意而亲切的手,却没有用——他的动作凝固了。之后,他就会像木偶一样坐下来,继续搓着自己的双手。最后,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只有那枚黯淡的肩章还别在肩上。他会对着那枚旧肩章痛哭,似乎那就是他的一名最亲切的兄弟——陪伴他的兄弟一样,只有那枚肩章能够宽恕他,能够不辱骂他,理解他的一切,听他诉苦……他就这样望着他的肩章。

但是,终于有了一个机会,让我可以与他对话……

1月18日一章更新!今天时间不够充足,就不再2500字更新了。明天依然会准时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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