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这样的，约瑟夫·阿卡拉维亚。我不能陷入令我反感的行为当中去，我当然，我当然也不是一个达格斯特人，他们说的没错……”
瓦特卡拿出了一把刀。
“既然是维斯里克的逃兵，那么我就在这里把你们都杀死。”他瞪大了眼睛，“别想活着。难道你还想在这里，在你们伤害过、侵略过的土地上，寻求被欺凌的人民的帮助？对了；我们是达格斯特人。这里的人们都是。阿希尼安的高个子不住在这个地方。虽然这是帝国的地盘，可是我们知道，我们还是归格林达尔的政府管辖。但是现在，现在是战争，他们再也管不住我们了。”
“可是我要尽民族的责任，是的，把你们杀掉。”他接着说道。
瓦特金望着达格斯特男人，就这样望着他，纹丝不动。
“啊呀，我下不去手……！这个人！”男人扔掉了刀，“老头子，我们把他……把他……”
“哦，上帝！我的确参加了南达格斯特游击队。约瑟夫说的没错，但是，我是维斯里克人，这一点也不假……”一边说着，他一边掏出一团皱巴巴的绿色领巾，“是的，这就是游击队的证明。我以皮埃尔·瓦特金斯的名字参加了保卫达格斯特的组织。”
“把他们……把他们扶进来吧，我们保护他们。”老人颤抖的声音传了出来，“我相信维斯里克人和我们一样。”
男人惊愕地向里屋望着，“怎么会，父亲！我们发了誓；我们要为达格斯特效忠终生……别忘了温尼达，父亲！他是怎么死的？”
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奔跑了过来，看到了我和瓦特金。“啊！”他惊叫着躲进了里屋，“他们是谁？……”
老人走了出来。我看到他有着灰暗的白发和不住地发抖的双手，他的脸已经皱纹横生；手上的肌肉松松垮垮，脊背弯得很厉害，简直要一躬到地——是的，这就是我所见到的衰老！衰老“是人类最大的敌人”，而我们则“已经战胜了它”。我浑身发抖，冷汗直冒。我想躲开这个老人浑浊的眼睛，那眼睛里像是蒙上了一层可怕的阴翳，像是镀上了一层灰色的膜……其他的肌肉，本应健康的肌肉简直全都萎缩了！我简直无法想象这样的一个人还能够活着：他已经八十一岁了。无法想象，这样一种可怕而又必然发生的疾病，在联合之前则是每个人必须去往的宿命。我浑身颤栗。是的，我第一次——第一次感受到了，人类竟能如此渺小和卑微——以致于无力去拯救自己，仅仅是拯救自己。
“他们也是有母亲的！”老人望着瓦特金整整两分钟，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说这句话？
总之，男人和他的弟弟合力把我们抱进了一间看起来曾经是储存草料的屋子。他们搬来了干净的草垫，把瓦特金平放上去；从自己的晚饭中喂给他米粥……瓦特金像是哑了一样，一句话也不多说，只是嘴唇微微地张开着，一直望着墙壁上的那顶草帽子。可能他盯着的是别的地方，但凸凹不平的石墙上又有什么其他的东西呢？
他们请来的医生帮助瓦特金截断了小腿，安上一条木制的假腿。瓦特金的烧渐渐退下去了，脸色也红润了起来，有时会开始说两句话了。我们在这里几乎住下了整整一星期。
“你为什么要坚称自己是维斯里克人呢？”有时我问着，“这可能就是一件严肃的问题啊！”
“这不是个问题，”他每次都严肃的看着我回答着，“我不能陷入令我反感的行为当中去。冒充达格斯特人就是一种这样的行为；我会理所当然地拒绝它。”他停顿了一下，“当然，我绝对没有维斯里克的高贵民族情结……首先我反感说谎，它会把人拉向无尽的深渊……其次，我认为，骗取别人的善意是一种卑劣至极的行为，每个人都不需要、而且不能这么做。”
我看着他。每次他都是这么认真，简直没有一点变化啊！
“他还太善良、太善良了……这个孩子……”老人有时会来到瓦特金的房间里，“这是一个理想的人民，是的，仅仅是理想中的人民……”
“哦，不，你错了！……理想中的人民，应该是不把自己的价值抬到很高的高度的人，而只会服从的人……拥有自己的信条或者理想，以至于做任何事情都要不渝地遵照它的人们，数量越多，社会就越危险，越发不可收拾了……那么秩序就不再存在了。”
每次老人都笑着摇摇头，离开了房间，但瓦特金那认真的口气丝毫没有改变。
“理想不是一种能够说出口的东西，因为它带来了人的价值。”他总是这么说。
“若是你可以肯定理想是不可能实现的……你也要去信仰，哪怕是信仰自己，惟独一个人做事能够遵照自己的想法，那么理想也不会是白费的……”
总之，皮埃尔·瓦特金斯……这个人，我怎么去形容呢！我只能努力地描绘他所说的每一句话，使他不至于被我忘掉……即使是我更换了形体之后，我也会记得每天，或者每个周期（在这里叫礼拜，但我实在是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瓦特金试图对我解释，可我从来没有懂过）……至少读上一遍，使我不会忘掉自己的过去和他人曾经拥有的过去，尽管这个过去已经完全消亡了，不再存在了，我也一定不能……就这样让他消失。
我还鼓起了我最大的勇气，试图向他讲述联席政府和我的时代的一切东西。当每件事被我说出口时，我总是用各种手段来遮住自己的脸，我实在是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而他每次听得很认真，有时会打断我的话，提出一些极其关键的问题，以至于我也无法回答。
“我们的确、的确是不会死的，瓦特金！如果我能把你带到那里去，你会过去吗？不，我只是说，如果的话？”
“噢，约瑟夫！这个问题简直不需要我去回答；因为我之前曾经回答过一个类似的问题……不，我不会去。那就等于杀了我，完全地杀了我。我会沦为奴隶的……我不会。”
当然他一定是不可能成为一个联合公民的。
“我早晚要走！皮埃尔·瓦特金斯，虽然我不知道这将是什么时候……而且，我一定会回来看你。你要记着曾经有一个约瑟夫·阿卡拉维亚，他是这里的客人。他曾经在莫诺斯的林间小道第一次遇见了你，而且被你拉进了维斯里克军队……他认识了一些人，他快要被你给改变了。唉，皮埃尔·瓦特金斯，你不会忘了我吧！”
“我是一定不会忘记的，除非我抱着我的理想死去之后……不，那也不会……因为死去的每个人，都定格在他死去的一瞬间，他的意识消失的那一刻。他永远不会死去，因为他在别人的心中还活着……约瑟夫，我可能就要活在你的心里了！”
这句话竟然几乎让我泪流满面。
瓦特金完全相信我说的话，每句话都听得极其认真。我从没有在他的身上看到一点自负的特征，虽然他说自己“本身是一个极其自负的人”。
另外，说实话，我发现政府配给电量即将用完，完全是出于偶然的一次机会。如果不是这个偶然的机会，我可能就已经死掉了，同瓦特金和那个地方的所有人一齐死掉了。我说不出这是幸运还是不幸……不过，我现在活着，我也要瓦特金也继续活着。对的，所以我不会死掉的。
昨天说过的“一章完结”的话请忽略。第二卷还有一章，今天下午或者明天更上。是的，还有一章！OTZ =OTZ=OT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