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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八十一

亭中的茶喜先看到赵琮, 立即行礼道好。

三人也站起来,赵宗宁跟只小蝴蝶一样, 已经高兴地飞出亭子,下去接他。

“哥哥!”她扑到赵琮面前。

赵琮从袖中伸出手, 去摸她的手,问道:“凉不凉?”

“一点儿也不!里头暖得很!哥哥快进去吧,别冻着了!”

赵琮点头,与她一同往亭中走去,接着便看到了赵十一。

赵十一忽然便脱去了稚气,赵琮再看他,竟觉着有些陌生。赵十一眼中也没了前些日子时对他的依赖, 此时, 赵十一虽与他对视,眼神却十分清明。

他脚步一顿,再如常地走进亭中。

有赵宗宁在,总是不怕冷清的, 赵琮只需听她说话就好。

直到赵宗宁说腻了, 又说要去折几枝梅花给赵琮插瓶,急匆匆地往外走去。钱月默也不愿留在这处,怕陛下有话要与小郎君说,找了个理由便也回了。

亭中只剩赵琮与赵十一。

赵琮闻了闻,看向角落里的炭盆,笑说:“这里头也放了那梅花香饼子?”

茶喜笑着接口:“是呀!都是小郎君做的!”

赵琮看向赵十一,笑道:“在崇政殿时, 因你做的这个香,整间屋子都香喷喷的。不少大臣来了,都不想走了呢。”他这是开玩笑,顺便逗逗赵十一,赵十一虽已用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迅速长大,但在他心中,孩童的形象已固化。

赵十一这些日子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赵琮,赵琮觉得赵十一长得快,他又何尝不是?

人人都惊叹于赵琮忽然而生的独属于帝王的气势,唯有他自己尚不知。

赵琮已再不是从前那个病弱得尚要人盯着的小皇帝了。赵琮望着赵十一觉得陌生,赵十一望着他,又何尝不觉着陌生?

可明明才一月有余。

赵十一已隐隐察觉,兴许他们都被赵琮骗过了。他此时觉得有些好笑,却也依然不为当初的选择而后悔。他做来哄赵宗宁她们玩的东西,本不至于就要送到崇政殿去,是他故意令人送去。

他要走了,走之前,想见赵琮一面。

而如今的赵琮过于忙碌,若不是用这法子,兴许直到离开,他们当真再也见不得。

既是他主动将赵琮召来,他也不为这些事而矫情,他看向赵琮的脸,说道:“你的脸色不太好。”

赵十一开口说话后,与他说话一向是这种语气。赵琮对于赵宗宁与赵十一是盲目的,分辨不清,即便有所察觉,他也当没发现,只是接道:“近来睡得少,往后自会好些。”

赵十一皱眉:“哪有一亲政便这个拼命法。”

他上辈子登基后拼命的程度其实不比赵琮低,但赵琮这样,看在眼中就是令人心疼。

福禄听罢,赞同道:“陛下,您瞧,连小郎君都这么说,您真要好好歇息才是。”

“你们倒好,一个两个地训起朕来。”赵琮笑。

福禄知道他并非生气,也笑道:“小的哪敢。”

“你们都出去吧,朕与小十一有话要说。”

“是。”福禄与茶喜一同应下,带着其他宫女与太监依次走出亭子。

这下没了外人,赵琮才叹口气,将从未与他人言说过的话说出口:“当皇帝可是真累。”

赵十一已觉十分心疼。

赵琮又笑:“但这累,却也是值得的。”他坐在赵十一的对面,毛披风也未解开,莹白的脸依然被白狐狸毛给衬着,被雪光照得似也染上了微光,他说,“小十一,朕七八日没见你,你又长高了许多。”

赵十一的鼻子蓦然一酸,随后才不在意地开口道:“我总要长大的。”

“长大后,你想要做什么?”赵琮笑,“从前你不开口说话,你又喜爱画画儿,朕是真的希望你能当个绘画大家,还想让你拜师于惠郡王。但如今,你开口说话了,朕落水那日,是你救了朕,也是你及时部署一切,福禄同朕讲了宝慈殿的事情。百名举子跪于宣德楼前那日,也是你将孙太后带来。小十一,朕没看错你,你是个有大智慧的。如今你能说话,也愿意走出自己的一方小天地,你可否想过,将来,你要做什么?”自赵十一救他一回,在他心中,赵十一是与赵宗宁一样的,是他唯二愿意去相信的。

他想要做什么?

他从前只想做皇帝,如今,他也不知他将来想要做什么。

赵琮见他答不上来,又道:“朕给你请个师傅来带你念书,教你骑射吧?待过了冬至,便开始为你授学。再过几年,你十五岁,或者十六岁时,朕便放你到朝中去历练。”赵琮看向亭外,笑,“自然,你也能去外地历练,只是,朕怕是要想念你。届时,等你历练过一回,朕也给你封个侯爷当,你不必依附魏郡王府而活。你比他们每个人都强,朕再给你娶个媳妇儿,答应你的,要娶个格外美貌的。”

赵琮的手伸到桌上,低头把玩着小巧的茶盅,继续道:“你们生个儿子出来,可以多生几个,届时,朕挑一个最得眼缘的,接进宫来,当朕的继承人——”

赵十一不可思议地打断他的话:“你在胡乱说什么!”

赵琮从不生他的气,抬头看他,笑:“朕只信你跟宁宁。朕的身子,你是知道的,不知到底能在这世上活多久。朕总要挑个继承人,总要对得起这赵家江山。”他说罢,依然笑,“兴许不待你的孩儿长成,朕就……那你来做朕的继承人——”

“哪有这般咒自己的!”

赵琮依然笑:“别气呀,朕身上担有万民,总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才是。”

赵十一能不气?

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将人救上来,可不是让人去死的。

赵琮倒好,起身笑道:“走吧,天已黑,回去用膳。朕已有一月没与你一同用膳了。”说罢,他还当赵十一是个小朋友,伸手给他。伸出一半,赵琮又收回来,“朕忘了,我们小十一已经长大了,不能总牵手走了。”他语气中还有些落寞。

赵十一冷着脸,拉住他的手。

赵琮又高兴地笑起来,与他一同走下亭子。

正如赵琮方才所说,他只相信赵十一与赵宗宁,只有在这两人面前,他才能显露几分本性。至于他的十分本性,除了他自己,尚未有人真正见识过。他隐藏太久,隐藏了两辈子,从不打算展露出来。他早已习惯。

如今有妹妹与小侄子,他已经很满足。

而那番关于继承人的话语,也是他早就想过的。从前他还担忧于万一他过早死,这赵家的班谁来接。据他所知,如今赵家皇室没有特别出色的。当时他甚至已动起了传位于赵宗宁的念头,只是这个时代,赵宗宁若要当皇帝,少不得要杀无数的赵家子弟,他不愿妹妹染上这些血腥之事。

只他没想到,忽然开窍的赵十一竟是那样耀眼,教导好了,足够当一个出色的继承人。

他已想好,他若死得早,直接传位于赵十一。

若还能活个二三十年,便等赵十一有了孩子,接进宫来培养。毕竟,他没法与女人同房,生不出孩子来。

他会好好教导赵十一的孩子。

想到不管如何,好歹还有个赵十一,赵琮心中便踏实许多。

他笑眯眯地牵着赵十一的手,走在落日余晖映照下的后苑小径上。

福禄等人静悄悄地跟在他们俩身后,并不去打扰他们。

赵琮一路上都在说话,说这说那,说到后来还道:“你的生辰在上元节,待明年你生辰时,朕带你跟宁宁去街上看花灯去。据闻西大街上有家婆婆做的芝麻汤圆儿十分好吃,朕还从未吃过宫外的东西。到时,咱们仨,一人买一碗,一起吃……”

赵琮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路走到福宁殿,余晖由淡至无,灯火由无至浓。

赵十一温热的手早已将赵琮冰凉的手握暖,他沉浸在赵琮絮叨的言语中,久久未能回神。

直到走进福宁殿,迎面的宫女、太监跪下迎接他们。

他才恍然回神。

他想,这就是他与赵琮的最后一面。

三日后,冬至,大朝会。

天还未亮,赵琮便已起身,穿上绛纱袍,染陶为他戴上通天冠。

这样冷的天气里,赵琮还真不适应,脖子处没了一圈毛,凉飕飕的。

染陶心疼道:“陛下且忍几个时辰罢。”

赵琮自然知道,这种事规矩大得很,他笑道:“无碍,走吧!”

染陶与福禄笑着,先给他恭喜了一声。随后他便带着几十个宫女、太监一同往外走去。赵琮虽嫌这些繁琐,但大朝会这种事儿就是讲繁琐的时候,若不把人带全,反而会被外国使官嘲笑。

他将走出殿门时,又回头看了眼。

曾经有好几回,遇到这种重大场合,他回身,总能看到坐在游廊里的赵十一,即便不坐在那处,也总能瞧见他一晃而过的身影。

但今天,没有。

他没来由地有些失落。

染陶一看便知,说道:“陛下,今儿太早了,小郎君还未醒呢。”

赵琮点头,再不看,抬头,迎着冬日的寒风,他迈出福宁殿。

殿外早就等着的亲卫一一跟上他。

他们踩着将归的黑夜,往待升的朝阳走去,往大庆殿走去。

六年匆匆却又漫长,而他赵琮,终于能穿着这身通天冠服,站在大庆殿的高阶之上,接受所有人的跪拜与祝福。

陛下亲政后的头一回大朝会,重要程度不言而喻。

往常闲散,不爱出席各式朝会的宗室之人,也都早早地穿好朝服,坐马车往宫中去。

自打赵廷被送到宋州去后,魏郡王府的徐侧妃也大病一场,后院无人管,又落回世子妃身上。

世子妃姜氏,娘家是齐国公府,兄长驻守河东。

她身子弱,性子软和,是真正的高门闺秀。娘家厉害,又有子女傍身,她从不把这些后院之中的小权小利看在眼中,自小清雅到大。世子不喜她,她也嫌弃世子俗,世子也不能拿她如何。她关起院门来,自过她的安稳日子。便是徐侧妃嚣张至此,也从不敢在她跟前作妖。

她才懒得管这些,转手又将钥匙、账本等物送出去了。

送出去前,她问了声如今谁在府中最得宠。

自然是单娘子。

所以这些钥匙、账本等物均落到了单娘子手中。

单娘子管事倒也有些本事,两个月来也一直相安无事,就算有人想闹,世子脸一虎,还有谁敢?

徐侧妃颓废了两个月,大朝会这天,家中男人们早早就一同去了宫中,不仅仅是世子妃出的嫡子,妾侍们所出的庶子也全跟着去了。

她又想到了自己的儿子,不免就落下泪来,哭道:“我的廷儿啊!不知在宋州吃什么苦,若廷儿在,他也定要去宫中参加大朝会的啊!”她读书少,出身也不高,不知其中弯弯道道,倒也不敢恨陛下,只是恨赵十一与单娘子,想到就恨,“我生下廷儿,便是府中最得宠的!世子请立我为侧妃,世子妃还亲自见我,赏我一套累丝葫芦嵌红宝头面。世子妃还道,等我的廷儿长大,让哥哥们带他念书、骑马。谁知道,世子偏偏又从府外头带回来了她!世子在她屋里一个月都没出来!”

她咬牙:“我生儿子,她也生儿子!原本我的廷儿是世子最小的儿子才是,是最受宠的幺儿,偏她生了最小的!我令人造谣她生的不是世子的种,世子果然不喜。谁能想到,过了十年,她竟然还能翻身!”

她的丫鬟赶紧劝道:“娘子,她即便生了儿子又如何,是个呆子呀!”

徐侧妃得意,可得意了不过几息又拉下脸:“呆子如今翻了身,被陛下当作眼珠子疼!这个小崽子自小就阴狠,上回在宫里,一定是他陷害我的廷儿!”说到痛处,她又大哭起来,“我的廷儿啊——”

直到外头小丫鬟进来:“娘子,燕窝粥好了,您吃些吧。”

徐侧妃哪儿还有胃口吃这些个?儿子被送走了,权柄也落到那个贱人手里,世子又护着贱人,她生不如死。

贴身丫鬟接过瓷碗,想劝她吃几口,低头一看碗,惊呼一声。

“怎么了?”徐侧妃看她。

丫鬟强笑着要将碗收起来,并道:“没什么,没什么。”

徐侧妃如今十分敏感,立即道:“到底是什么东西!难不成那贱人要下毒害我?!给我看!”

丫鬟只好将碗递到她跟前。

她一看,眼前便是一花,那燕窝的毛竟一点儿也没挑!好好的一碗燕窝粥,平白恶心起来,浮在上头的均是绒毛!只看一眼,眼花过后,徐侧妃便干呕起来。碗也从她手中落到地上,响起清脆的碎裂声。

徐侧妃扶着丫鬟的手,缓了许久才平息下来,问那个送粥来的面生小丫鬟:“这粥是哪来的!”

小丫鬟立刻跪到地上:“娘子,婢子什么也不知道啊!婢子什么也不知道!”

“你既这么说,便是有事情瞒着我!给我打她!”

“是!”徐侧妃的丫鬟上前就去甩她的耳光。

小丫鬟抽抽搭搭地,肿着一张脸,到底把前因后果都给招了。

徐侧妃气坏了,怒道:“这个贱人!趁世子不在家,便糟蹋我!她一个妾侍,竟敢糟蹋我?!世子若真喜欢她,怎不给她请立侧妃?!”

下头跪着的小丫鬟赶紧讨好道:“娘子,您是侧妃,她是什么身份呀?外头卖炊饼的,还嫁过一回人,这样的,谁敢去请立?世子喜爱的,只有您!”

贴身丫鬟立即道:“正是!这个贱人!得不到世子的爱重,便敢使这些阴损的招数!娘子该好好教训她,要她知道妾侍与侧妃的天差之别!”

“哼!”徐侧妃冷笑,“这个不干净的贱人,竟敢糟蹋我,我今日一定要好好教她规矩!”

赵十一正在殿中用早膳,吃得慢条斯理,忽然就有小太监急匆匆从外跑进来。

茶喜皱眉:“怎么了这是?”

“小郎君!东华门处有个女使,称是单娘子身边儿的丫鬟,说单娘子被郡王府的侧妃娘子处罚,要您赶紧回去一趟呢!”

茶喜大惊:“世子妃不管?”

“小的不知啊!”

赵十一立即起身,茶喜叫住他:“小郎君!等陛下回来,查清楚了是什么事才好说。”

“那是我娘。”赵十一只说了这四个字。

茶喜眼圈一红,是啊,那是小郎君的娘。赵十一回身便往外走去,吉利又在院中喂鸽子,见他出来,给他行了一礼。赵十一抬头看了眼空中的鸽子,问吉利:“如今多少只了?”

吉利放下罐子,继续掰着手指头数。赵十一知道他数不出来,未等到回话,便大步走上游廊,走出了福宁殿。

吉利回身望着他们一行人的背影,呆呆道:“这个月有五十六只了。”

大庆殿正办大朝会,宫道上安静得很,一时间只有赵十一等人走过的脚步声。

他迅速走到宫门前,见到了他娘的贴身丫鬟洇墨。

一见他来,洇墨赶紧道:“小十一郎君,您快回去看看吧!府里头出大事了,侧妃娘子要罚咱们娘子!世子妃身子不好,院门关着谁也不见,世子又在宫里!您快回去吧!”

赵十一抬脚就要出门。

“小郎君!”茶喜叫住她。

赵十一没有回头。

“小郎君!您再等等吧,再有半个时辰,大朝会便能结束。染陶姐姐在大庆殿,婢子没有对牌,没法出宫!”他们福宁殿中的宫女、太监皆不归后宫管,统领殿中事的向来是福禄与染陶。就算钱月默如今代太后管事儿,也没法给她对牌。

洇墨红着眼圈伤心道:“这位姐姐,咱们娘子等不得了,只有小十一郎能回去救咱们娘子。”

茶喜也急,可她也知道小郎君更急,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可宫中规矩是死的,陛下刚亲政,又是这样举办大朝会的时候,她更不能破了宫中规矩。

公主倒能管事,偏她也不在宫中,她昨日便与惠郡王家的小娘子去灵云寺烧香拜佛,说是要为陛下祈福,要后日才能归来。

“茶喜,你先回去吧,我去去就来。”赵十一到底不忍,劝了一句。

茶喜莫名有些难受,却也没有其他办法,只好道:“小郎君您回去后,别急,顶多半个时辰,婢子同福大官、染陶姐姐带着侍卫一起过去!您放心!”

“好。”赵十一应下。

他抬脚要走。

“郎君!”吉祥又叫他。

他顿住脚步。

吉祥上前,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他。

赵十一不敢回头,只敢低头,看到吉祥手上那把赵琮令人给他做的刀。他是故意留下的,他不想带走任何一样宫中之物,但吉祥却还是送来了。

茶喜也道:“小郎君,您快带上吧!防身呢!”

赵十一挣扎了几息,拿过刀,再不说一句话,大步走出东华门。

吉祥抽了抽鼻子,低头跪到地上。

茶喜虽不知为何,却不由也跟着跪了下去。

走出东华门的瞬间,大庆殿的方向恰好传来三声“万岁万岁万万岁”。

地动山摇的三声万岁。

那是万民给予赵琮身份的承认。

更是万民给予赵琮作为皇帝的祝福。

赵十一笑了笑,翻身上马,将那把极漂亮的刀收回袖中,一挥马鞭,往东而去。

这座正式醒来的皇宫,则离他越来越远。

一个多时辰后,赵琮才从大庆殿归来。

虽疲累,他却满脸笑容,身后跟着的每个人都是,身上皆镀了一层午时的暖光。他迈脚进殿门,正要问赵十一在不在,他今日十分激动,有许多话要对人说。可是这些话不是谁都能听的,妹妹到底是女孩子家,且又不在宫中,他只能跟小十一说。

可不待他问出口,茶喜便眼睛红红地从里头跑出来,见到他,跟见到菩萨似的,立刻道:“陛下!您可回来了!!”

“怎么了这是?”赵琮诧异。

“小郎君的生母被府里头的侧妃娘子欺负,王府的丫鬟亲自来请小郎君回去!婢子没有对牌,没法出宫,小郎君已去了一个多时辰了!还不知情况如何。”

赵琮脸一冷:“魏郡王府怎的还是这般毫无规矩?!”

身后的人见他动怒,眼看着就要跪。

赵琮拂袖往殿内走去,边走边道:“福禄,你亲自去!”

“是!”

“解决好事儿,将小十一带回来,谁也不许伤他。”

“是!”福禄带上一列侍卫,转身便走。

赵琮冷着脸坐在内室中等福禄回来,方才在大庆殿的那身衣服,虽尊贵,衣服却太凉,通天冠也太重,压得脑袋疼。染陶早为他换了衣裳,他穿了身红色长衫,室内点了许多炭盆。头发也已散开,染陶正用木梳为他梳头。

赵琮闭眼,说道:“你说,给单娘子置个宅子,让她住到外头如何?”

“陛下,这事儿到底于礼不和,她到底是魏郡王府的妾侍。”

“唉,朕也知道。”

“陛下不如召世子进来说明白。”

赵琮不屑:“他们府里头的风气,如何还能改过来?”

两人正这般说着,外头响起着急的脚步声,赵琮抬手,染陶停下手,他回身望去。

福禄满脸焦急,跑进来,跪下就道:“小郎君被送走了!”

“……”赵琮怔住,没明白是什么意思。

“你快仔细说来!”染陶催。

“小的去到魏郡王府时,小郎君与单娘子已不在。说是冒犯侧妃娘子,侧妃娘子要逐他们出东京城!小的再一细问,半个多时辰前,人就被送出去了,要送他们去楚州!小的一面派人去码头,一面又赶紧回来了!”

“魏郡王府竟任一个侧妃这般放肆?!”染陶不可思议。

“姐姐,你那是不知道,世子妃不管事儿,今儿郡王府的郎君们都在宫里头。那侧妃娘子非说单娘子要下毒害她与世子妃!直接捆上就把他们给送走了!她到底是侧妃,常年管后院的,下人哪有不听的?”

“欺人太甚!”染陶气得面色涨红。

但他们此时依然还算镇定,毕竟人送出去,只要知道在什么地方,都能追回来。

偏偏赵琮有些心慌,又十分气。

在他心中,赵十一的确是与赵宗宁一样的。他封妹妹当公主,按他说,他也想直接封小十一当个亲王。只是实在是没办法封,他的祖父也不过是个郡王而已,他只好暂时委屈小十一。

他这么捧在手里的小朋友,被人捆起来给送走了?!

他冷笑,顿时起身,沉声道:“朕还没逐过谁呢,她倒也敢!”

他直接往外走去。

“陛下!”染陶、福禄齐出声。

“朕出宫一趟。”赵琮冷着脸。

“陛下……”染陶还要劝。

赵琮已大步走出,如今他气势日渐强盛,染陶等人也再不敢如从前那般阻拦他。他们二人对视一眼,只好跟上去,染陶慌忙从衣架上拿下带风帽的大毛披风。

福禄安排好马车,赵琮坐进去,马车便往宫外而去。

马车一路行到汴河码头,宫中侍卫正好在盘问,见到福禄下来,纷纷行礼。

染陶却又接着从马车里出来了,再等一会儿,染陶又从马车内扶出了陛下!

他们大惊,紧接着就要跪,福禄赶紧拦住。他们这才发现陛下穿着常服,均行了揖礼,道了声:“见过七郎君。”

赵琮身披白色大毛披风,裹得严严实实,连风帽都戴着。

只露出小半张脸来,还有些许漏出风帽外的发丝,随风微微飘荡。

他扶着染陶的手,往前走了几步,汴河水面上行有许多船只。他虽遮得严,却还是能露出些许相貌,通身气派也骗不了人。外头老百姓也不知宫里太监、女官的服饰到底如何按品级穿着,虽见这位郎君身边的人,似是宫女与太监,倒也没人把赵琮想成是皇帝,只当是皇族贵人。

毕竟,皇帝还在宫中主持大朝会呢。

但是赵琮往这儿一站,便是耀眼,不管是码头上的人,还是不远处船上的人,都盯着他看。

他眯眼望着水面,问道:“如何说?”

“七郎君,下官盘问过,半个时辰前,魏郡王府的人确是来了一趟,船已发出。的确是去往楚州的。”

“你们来时,船已走?”

“是。”

染陶松了口气,小声道:“陛下,这下可好了,让他们即刻去追回就好。才走了半个时辰,不妨事的。”

侍卫也道:“没错,下官已派船出发,就在那处,您瞧。”

赵琮看过去,的确一艘中等大小的船正要发出。

他该定下心来才是。

可他还是莫名心慌。

赵十一站在船头,望着远处岸边的那个身影。

直到洇墨走到他身后:“郎君,他们已经死了。”

赵十一点头。

“娘子叫您去里头呢,外头冷。过了前面的码头,咱们便要换船了。”

赵十一再点头,却不为所动,依然望着远处岸边的身影。

白色中一抹红,随着冬日的风,可怜地摇摆着。

他又想到第一回见到赵琮时,赵琮就是这样的可怜,似乎人人都能欺负他。

就是这样可怜的赵琮,他亲政了,真正成为了一个皇帝。

而他却没法再去见证赵琮究竟如何去当这个皇帝。

他舍不得回到船中。

赵琮望着远处湖面上的一艘船,那艘船的船头,站着一人。

他紧紧盯着那人看,却瞧不清那人的相貌。

那人一身黑衣,却莫名地吸引着他。

风太大,他披风内的红色长衫也不由被风带起,他有更多的发丝被吹起来。码头上的老百姓们,盯着他看,简直错不开眼。

侍卫们老老实实地低头,谁也不敢抬头。

福禄瞪了人们一眼,他们还不愿低头。

而这一切,赵琮却浑然不觉。

过了许久,染陶心疼道:“陛下,咱们回去罢。今日,小郎君定能回来的,晚上还能陪您用晚膳呢。您站在这处,伤了身子,回头小郎君也要心疼的。晚些时候,谢六郎还要进宫来见您。”

赵琮驱散不了心中那股莫名的难过。

但他也知道,染陶说得对,他站在此处毫无用处,他更有要事去做。

他已经是真正的大宋皇帝,他再不能任性妄为。

他叹气,转身,无力地轻声道:“回吧。”

转身的瞬间,刮起巨大的风,逆向的风骤然吹起他一直戴着的风帽,更是吹散他的披风。被风帽裹住的黑发瞬间飘舞起来,与从披风中滑落的红色衣袖缠绵不分。

直到他坐进马车中。

码头边上的人还未能回神,纷纷震撼地盯着渐渐离去的马车。

红、黑、白。

三色,就那样印在了赵十一的眼中、脑中与心中。

他没想到,赵琮竟然来到汴河码头。

不过赵琮竟然来到这里,那他值了,将皇位拱手让出,算是值了。

赵十一笑着回身往船舱走去。

水面上的风更大,他早已脱去一身天青色的衣衫,取掉头上的青玉簪。取而代之的是黑色衫袍与黑木簪,外披黑色大毛披风,厚重而冷漠。那样大的风,都没能吹起他的衣角,更没能吹散他的发髻。

将来如何?

那就将来再说罢。

至少,时至这一刻,他都不曾后悔。

他弯腰,走进船舱。

船头已无人。

码头亦无人。

元兆六年的冬日,就这般,方至,仿佛便已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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