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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八十

冬日的确已来临, 这天儿也是一日更比一日凉。

自打赵琮说出不论官位,皆可求见于崇政殿的话后, 他便十分的忙碌。

每日都有数不尽的官员进宫来求见,有些人是有真本事的, 也提出了许多不俗的见解。有些则是纯粹的胆子大,既然逮着了机会,赶紧过来混脸熟。

赵琮都见了。

他愿意做一个善良、仁慈的皇帝,却无意做一个总是被欺的老实皇帝,这个度要把握好,善良过头便是老实,老实再过头, 那就是痴, 是傻。

皇帝并不好当。

而他常年缺少与官员打交道的经验,无论是高品级的官员,还是低品级的官员,这也是一个历练的机会。他如同刚投入水中的海绵, 借助与这些各类性格的官员打交道的功夫, 疯狂地吸水。

他体凉,崇政殿内早就点上了炭盆,还点了许多个,门前也有厚重的帘子严严遮住外头的凉意。往往是来见他的官员讲得兴奋不已,头上冒汗,他还觉得有些冷。

福禄见状,又将新点好的手炉递给他。

赵琮抱到手中, 刚要舒坦地叹口气,却闻见一股清香从手炉中蔓延而出。他不由低头往手炉看去,是个圆形的铜制手炉,盖上雕有吐珠的龙,香味便由其中而出。

下头讲得痛快的官员不见陛下不再有应答,小心翼翼抬头看了眼,便见陛下正望着手中的手炉发呆。

赵琮怕冷,在室内,还穿了大衣裳,衣领上围了一圈儿的白狐狸毛,衬得他愈发面如白玉。他的手指头也跟玉雕似的,捧着白铜的手炉,看得人根本移不开眼。

谁不爱看人颜色好?

这官员是个刚从外头回来的,胆子比京官反倒大了些,当真看傻了。

福禄不悦,“咳”了声。

他才回神,吓得立即跪下来。

赵琮也回神,瞧见下头微微发抖的人,笑道:“赵大人请起。”

没错,这一位,也姓赵,名洛。但他只是普通赵姓人家,先头在河南府知洛阳县,如今卸任归来京中。

赵琮先前还开了个玩笑话,说他名洛,倒真的知了洛阳县。

哪料赵洛话匣子便大开,与赵琮大讲他在洛阳的所见、所闻与所做之事。

赵洛为官十载,依然只是个从八品。如今,赵琮也知道到底是为什么了。这人当真没什么心眼,且行为古怪,却又极有意思。

洛阳向来是个文雅地方,无数文人聚集,遍地园林与精致宅子,常年办有各式诗会、茶会,人人以在那处与大家讨论诗词等雅物而为荣。便是东京城内,许多官员与王族、侯爵人家皆在洛阳有别院,洛阳与开封府之间来往也便宜,逢上休沐,他们总要一同去洛阳喝茶。

洛阳县是当之无愧的上县,赵洛倒好,好不容易去知了个洛阳县,他倒不急着讨好上峰,也不与当地名人讨教,他一去就把当地一个大户人家的郎君给打了五十大板!

他想在洛阳县建个学堂,供当地贫困人家读书,可这得有银子啊,否则怎么建?又怎么给学生请教书先生,再买纸笔?赵洛家中是种田的,他的妻子还是当年穷困时娶的,考了科举也不忘本,带着比他大了五岁的妻子到处任职。

他们俩家中皆无家底,他从来都是个芝麻小官,俸禄本就不多,更是没有银钱。但他也拉的下来脸,便四处去筹钱。洛阳县内大户人家众多,但也总有人家不愿意给,赵洛也不怨,银子是人家的,愿意给就给,不愿意给,他也没法子。可偏有人不给便罢了,还出言讽刺他的这番举措,更是嘲笑那些家中贫穷的人家根本不配读书。

赵洛这个急脾气上来,逮着了就打,谁也没反应过来。

没错,他自己上手拿板子打的!

他往后还不止打过一回。

这下倒好,他虽没错,却彻彻底底开罪了一圈人。旁人也知道他就是这个性子,倒也没想着要他的命。但他任职三年,年年评考都被评为下。三年还没到,堪堪两年半,就被人给打回来了。

他今天兴致勃勃进宫来,是想把他那番建学堂的言论好好给官家说道说道。官家岁数小,没准就被他给说动了呢?这可是大好事!

赵琮听他说了一个多时辰,倒看出来了,这人不想当大官,倒想当大教育家,如果此时有“教育家”这个词语的话。这十分合赵琮的心意,赵琮早就想建州学、县学,并规范。

如今有人牵头,又是个长期研究过的姓赵的,虽是八竿子碰不到一处的两个赵,他倒乐意。

他手捧手炉,慢条斯理道:“赵大人这番话,朕心中已有数。”

赵洛大乐,也不管官家到底生得好不好,官家能有这番话,他已是很知足。

赵琮又道:“朕心中是有思量的,但还待细想一些时日,赵大人归来已三月有余,在家中怕也待腻了?朕命蔡雍蔡大人去主领明年恩科一事,你便去助他吧。”

赵洛一愣,不解看他。

“你们二人有商有量,也好将事情办得更出色。这是朕亲政后头一回的春闱,务必不能出错漏。”

哎哟,赵洛这才反应过来,陛下要重用他啊!

他慌不迭地再跪下来,猛磕三个头:“陛下啊!下官定好好协助蔡大人!”

赵琮笑:“去吧,也让朕瞧瞧,你可担得起这份担子。”

“下官定不辱命!”

赵洛兴致勃勃而来,兴致冲冲而归。

他一走,赵琮却瞬间没了气力,瘫到椅子上。

“陛下?”福禄担忧出声。

“后头还有几人?”

“还有三人求见,陛下,今日您就别见了,再过三日便是大朝会,您从亲政那日起,便日日从早见到晚,身子哪里还能吃得消?”福禄满脸不忍。

赵琮也想休息,但勤总能补拙,在做皇帝这件事上头,他当真是新手。靠脑子灵活与些许心机或许能偶尔占得上风,但哪能总是如此?

如今这些官员来见他,瞧见得用的,如赵洛那般,他都已开始用。

只是尚未分派官职,一是因他要改革官制,此时具体的官位还无法给,要待明年改元之后,再昭告于天下。二是因他也要敲打这些人,哪能一下子就给他们吃到好果子,还以为他这个小皇帝多好说话。

总之亲了一月有余的政,当真是每日都在高速运转大脑。

这一个月过得相当快。

赵琮再低头看怀中的手炉,问道:“何以有梅花香,可是公主与淑妃娘子又去折花玩?”

“小郎君近来无事,拿公主他们折来的梅花,搀着香药,做了香饼子。公主和淑妃娘子全都喜爱得不行!”

“他还会这个?”赵琮好笑。

福禄也笑:“可不是,咱们小郎君当真是风雅人物了,既会作画,又能做这些个,如今宫里头的小宫女更爱往他那处钻。”

人长大,有时真是一瞬间的事。

这个冬日里,赵十一的个子倒跟春日里的柳条似的直抽,赵琮忙得很,上回见他还是七八天之前。那回见到,赵十一已长到他的耳朵处。

他不禁想到秋日里与赵十一开的那个玩笑,哪里要等明年,如今赵十一就已经长到他的耳朵。

手炉中的炭在缓慢烧着,梅花清香幽幽散发。

也许是累极,赵琮忽然有些难受。只是几个月,当初那个小朋友便长大了。如今不再自闭,会说话了,更有一身本事。再过几年,他给小朋友赐婚,小朋友就要搬出宫去住,日后他会有自己的妻子,有自己的孩儿,也有自己的宅子。

兴许他还会在冬日里制这梅花香粉,却再不会送给他用。

他依然看着手中的手炉,却不由轻叹出声。

若是可以,谁又愿意长大呢?

毕竟长大的另一层意思,便是离开啊。

谁又愿意与喜爱之人离开。

他真是太讨厌“离开”这个词了。

赵琮再叹一口气,对福禄道:“今日便到此处吧,你去将小郎君与公主他们都叫回来,晚上在福宁殿一处用膳。”

“是!”福禄见陛下愿意休息,也高兴,将路远叫进来,交代他出去通知各位大人离去,再去瞧公主们都在哪处玩。

他则是低头为赵琮穿靴子,赵琮起身后,他又为赵琮披上大毛披风。

赵琮被裹得严严实实的,走出了崇政殿。

回去的路上,路远大老远跑来,行礼道:“陛下!小郎君、公主跟钱娘子都在后苑那处玩儿呢!小郎君给公主画画儿呢!”

赵琮笑开:“朕也去。”

“陛下,外头风大。”福禄提醒。

“没事儿。”

路远也笑着道:“公主身边的人个个能干,怕公主与钱娘子受凉,在亭子外头围了帷幔,亭子里头还点着炭盆,又有热茶,一点儿也不冷呢!”

赵琮便笑:“你瞧,他们都是会享福的。”

福禄这才放心。

“还要这般多久?我累得很。”赵宗宁坐在美人靠上,已是有些不耐。

赵十一没理她,继续为她画画像。

“我想吃茶。”赵宗宁再开口。

赵十一这才抬头看她,不满皱眉,并道:“要画的人是你,此时嫌累的也是你。”

他抬头,面向雪光,赵宗宁看着他的脸,先是一愣,随后反倒笑起来:“你果然是咱们赵家长得最好看的。”

自她进宫小住以来,每日赵琮都忙得很,她又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宫里人少,她只能同钱月默玩,可钱月默那样安静的性子,哪里能与她玩到一处?且钱月默怕她。她只好每日来找赵十一,虽说两人之间有些不对付,她更是威胁过他,但赵宗宁暗地里观察,赵十一如今还算老实,她便暂时抛开戒心。

也是玩到一处才发现,赵十一这个人还真有些意思,他会给人画小像,而且画得像极了。赵十一居然懂许多东西,连香粉都会做,后苑的梅花开了之后,她更加喜欢拉着赵十一一同玩。

她哪里知道,赵十一是知道要走了,最后放纵一把,万事不管,只做这些闲事。

上辈子虽悲惨,但的确教会了他许多,他也因不服输,更是暗地里学遍了能学的。如今可不就被众宫女们喜爱着,包括总是用下巴看他的赵宗宁,如今也知道与他平视了。

他这一个月可劲了长个子,虽穿了袄子,依然是天青色,颈上镶了一小圈的白狐毛。在这冬日里,已脱去了孩童长相,有了真正少年郎的模样,似被白雪掩盖的冬日绿叶,自然是灵透极了。

赵宗宁说出这话来,赵十一更懒得搭理她。

赵宗宁索性离开美人靠,坐到他对面,说道:“你再大些,出门,是不是有小娘子要朝你身上扔花?”

“……”赵十一放下笔,“还画不画了?”

“先放一放,咱们姑侄儿俩说说话。”

这话一出,钱月默先笑出声来,十三岁的姑母,十一岁的侄儿,两人说得煞有其事。

赵宗宁高兴起来是很好说话的,钱月默笑,她也不气,她伸手去拉赵十一的手臂,再问:“上元节恰好是你的生辰,届时,你同我、安娘一起出去看灯!一定有小娘子要往你怀中塞灯与花的,你要不要和我赌?”

赵十一无言以对,他看着赵宗宁也不知说什么好。赵宗宁上辈子嫁过三任丈夫,一个比一个生得好,却一个比一个死得早。这辈子,竟然还是只看脸。

不过赵十一又暗笑,赵宗宁这样的身份与性子,又有赵琮这样的哥哥,挑选夫婿,只看脸又有何不对?她还要什么附加的东西吗?天底下除了赵琮,又有谁比她尊贵。

上辈子的赵宗宁登基后,怕是真养起了面首。

当初她只不过是个一般的郡主,就那样行事,如今已是公主,还这般受宠,真不知今生她的姻缘会如何。

他心中想着这些,也有些好奇。只可惜,他已来不及亲眼得见。

赵宗宁倒好,歪头看他,竟然又道一句:“当真俊俏啊,你才十一啊!”

钱月默这时倒记得赵琮,赶紧表忠心:“陛下也生得好。”

赵十一看了她一眼,头一回赞同钱月默的话,赵琮长得特别好,他第一回见到的时候就被惊过一回。

紧接着,三人便开始品起赵家各人的相貌来,其实只有赵宗宁一人在说。钱月默哪里敢说这样的话?赵十一是不屑说,他们俩都听赵宗宁一人叽叽喳喳。

亭中陪着的宫女、女官们也不时随着赵宗宁的话而笑出声。

赵琮过来的时候,还在阶下便听到了这些笑声,十分能感染人,他不由也露出笑容。

岁月静好四个字,在他从前的世界里已经被用烂了的词。

此时却是唯一能够形容这场景的词语。

他真希望永远能这样,喜爱的、亲近的、重要的人,永远在身边。

永远这样的岁月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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