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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天上街市

太黄天最西端,大山绵延几万里,山势险峻,丛山中有一座很大的神暮殿,飞檐斗拱,却略显破败。

天色刚刚破晓,邝骜已经忙开了。他依然年轻俊朗,剑眉星目,身形挺拔,跟刚飞升的时候差不多,其实他已经一千一百多岁了,天上神仙嘛,容颜永驻十分平常,唯一的不同是行动之间明显看得出他身上有一股浩然仙气。

“殿君,当初莲池中那么多各色莲花,为何要暗算我?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或者是上辈子欠你的钱没有还清?”邝骜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嘴里嘟囔着,八百年过去了,他还在为此事耿耿于怀,可见神暮殿实在不是个好地方。

一位面容清奇,一袭绿衫,发髻上别一枚玉簪的中年男子坐在太师椅上,翘起二郎腿,得意的看着他忙前忙后,没好气的回答:“怎么,来神暮殿让你吃亏了?你不晓得太黄天有多少仙人哭着喊着想来这里,全部被我挡了回去,你小子还不知足,小心被雷劈。”没错,此人正是神暮殿的主事殿君,何君来大仙。

邝骜将一朵朵玉灵芝码在竹篓里,摆放整齐,结上封印,又道:“我信了你的邪!八百年来,神暮殿一直只有你我两人,我连只多余的鬼都没有见过,谁会来这个地方,给那些死去的神仙守墓。”

他眼珠一转,马上又笑道,“是不是殿君打不过别人,莲花池的花都被别家抢光,所以咱们这里没有增加一个人。我就纳了闷,八百年前,怎么就被你抢到了一朵?莫非是山里那些神墓冒青烟了?”

何君来呸了一声,骂道:“邝骜,你小子会不会好好说话?什么叫打不过别人?什么叫神墓冒青烟?不是本君夸口,论道法修为,在这太黄天,我要是第二,谁敢自称第一?若没有我的栽培指点,你怎么能年纪轻轻,一千余岁就成为一殿少君,好好修炼吧,仙途不可限量。”

神暮殿就他们两人,何君来是殿君,少君当然就是邝骜,跟栽培指点好像关系不大,何况平时修习,多是邝骜自己在摸索,何君来很少发表意见。

所以邝骜根本不相信他这套说辞,自顾自提起竹篓离开,刚跨出房门,忽又回过头笑道:“你这么厉害,为何每次偷人家的酒喝,都被打得鼻青脸肿,扔在大街上?要不是我去结账,你不晓得被打死了多少回。”

何君来抄起身后的酒壶,使劲灌了两口,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冲着走出门的邝骜嚷道:“喝他们的酒那是本大仙赏脸,再说我不想跟那些俗气仙人一般见识,我要是发起狠来,整个太黄天都不够打的。”

邝骜已经走出老远,没有再跟他理论,什么道法第一,打遍太黄无敌手这些陈词滥调早听过千百遍,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他也没当真,权当是何君来在说酒话疯话,过一过嘴瘾而已。

何君来目送邝骜离开,又喝了两口酒,然后看看自己的手,喃喃道:“或许这小子说得对,一千多年没有动过手了,只怕已经忘记了怎么打架,只是……”

他摇了摇头,手指轻弹,一股青气飞出,将对面的一只酒缸射出一个小洞,奇怪的是缸内的酒并没有从洞口喷涌出来,而是顺着青气往上流动,他又将指头放在酒壶口沿上,美酒像是懂他的心意,乖乖流进酒壶,很快将酒壶灌满。

他衣袖一甩,酒缸又恢复如初,完全看不出刚才破过一个洞,这手神通十分玄妙,可惜用来装酒有些大材小用。何君来盖好壶嘴,起身拍了拍绿衫,准备出门了。

邝骜拎着竹篓,一边走,一边尤自思量:“今天他必定又会去醉仙楼,只希望能少喝两坛,否则我这个月又白干了。”说罢驾起金光,飞离了神暮殿所在的大青山。

过了一会儿,邝骜听到身后传来猎猎风声,知道何君来追上来了,故意大声说:“明明自己酿了好几缸美酒,还去醉仙楼偷喝那些味道寡淡的酒水,并且常常被人家抓住,又没有钱付账,真不知道殿君是怎么想的,难道酒喝多了就会变傻子?”

忽然他头上被人重重拍了一下,只听何君来骂道:“小兔崽子,再敢乱说,小心我不教你新的法术神通。你好好施法,不要分心,记得到醉仙楼来找我。”说罢一道金光闪过,人已不知所踪。

这是神暮殿的金光缩地法,邝骜修习了八百年,由于修为不够强大,依然达不到何君来这样的神速。

太黄天的仙人,在莲花池重生之时全部退化为玄初境,然后重新修炼太皇天的各种法术,经过很多年千锤百炼,逐渐进阶到玄结境、玄虚境,继续努力修炼的话,可以突破玄境,提升到道初境、道结境、道虚境。

若是下界的修士,道虚境已经是最高境界,不管再修炼多少年都无法突破,于是很多修士选择飞升,希望进入上界,以得更大成果。他们选择进入太皇天之后,通过成千上万年修炼,其中佼佼者可以突破道虚境,进入太初、太结、太虚三大境界,进入太虚境的仙人被称为大罗真仙,可以进入天外天,或者进入天宫主持一宫一殿。

邝骜修习太玄真法八百年,可是殿君时常烂醉如泥,很少加以指点,只让他自己揣摩,尽管他还算用功,直到去年才恢复到道虚境。

九天之上是他的梦想,照这个修行速度不知几时才能达到太虚境界,邝骜叹了口气,继续全力催动功法,往紫云城飞去。

紫云城是太黄天西部最大的神仙聚集地,常年居住着上万仙人,又有各方来游历的各色仙客,买卖灵丹仙药,互证秘籍法宝,又或聚坐茶社酒楼,交流修行心得,畅谈奇闻异事,所以一向十分热闹。

太黄天不受下界供奉,仙人们必须自食其力。邝骜每月会把大青山中采集的药材拿过来卖掉,然后采购类似仙米仙茶仙香这些物资,听说修炼到太虚境界,就可以做到餐风饮露,不病不灭,他觉得这样并不好,没有口腹之欲,仙生会失去很多乐趣,何况不需要吃又不是不能吃,再高明的神仙见到真正的美酒佳肴还是会馋虫大动。

买完这些物资,有余钱的时候还可以去市场淘点小玩意,比如会说话的小草,种在花盆里,无聊时闲话几句打发时间,不失为一件趣事儿,可惜大多数时候余钱都给何君来付酒账了,这种小草邝骜看过两三次也没买成。哎,何君来大仙……

邝骜收起金光,降落到紫云城,顾不得集市上是否有新奇玩意儿,立马直奔药材市场,打开竹篓,摆了个地摊,等有缘之人来问价。

城里医仙堂的胡一摸每次都会来看货,总要挑选几样买走,今天却迟迟未来,直接导致邝骜干坐了半个时辰还没有开张,他忍不住四下张望,打量四周熙熙攘攘的人流。

“上仙,这玉灵芝怎么卖?”忽然有人发问。

邝骜回神一看,面前站着一位身背长剑的老仙人,仙风道骨,长须及胸,道袍灰白,身旁还跟着一个小童,头上梳两个髻子,粉嘟嘟的,冰雪可爱,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正在津津有味的舔着上面的蜜糖。

“三十枚太黄通宝一支。”邝骜连忙回答,其实平时卖给医仙堂胡一摸也就二十枚通宝一支,毕竟那是回头客的优惠价,这位老仙人见都没见过,卖他三十枚一点都不过分。

老仙人二话没说,对那小童说:“给钱,把玉灵芝全部买下。”

那小童从腰间的钱囊中摸出一把金灿灿的太黄通宝,摆放到邝骜跟前,笑说:“三百六十枚,一个不少,筐里十二支玉灵芝都要了。”说罢将玉灵芝捡到自己口袋里。

“咦,这是什么?”小童忽然眼睛一亮,盯着竹篓底部一只白玉般的竹笋,抬头询问那老仙人。

老仙人蹲下身子,瞧了瞧,漫不经心的询问:“这截笋子多少钱?我这几日吃了太多鱼肉,这笋子刚好可以煮一碗笋汤,清一清肠胃。”

邝骜做了几百年买卖,察言观色的本事早已出神入化,立马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心知这截笋子绝对比玉灵芝值钱得多,心头略作思量,故意十分不舍的说:“不瞒仙长,我历经千辛万苦才挖到这截笋子,还在犹豫到底卖还是不卖?”

老仙人闻言,一把抓住邝骜的手,用宽大的袖摆将两人的手都遮住,然后伸出三根指头,征询况骜的意见。这是太黄天单价上千的贵重物品特有的谈价方式,叫做手谈。

三千太黄通宝?邝骜又惊又喜,想不到这截笋子能抵得上百枚玉灵芝,看来今天有钱去买那株小仙草了!然后他果断的伸出六根手指,意思是要六千通宝,这样豪爽的客人百年难遇,宰一个就少一个,反正这个市场上我不宰他,别人也会下手,万万不可错失先机。

老仙人皱起眉头,问那小童:“今天带了多少钱出来?”

小童为难的说:“带了五万八千,适才花了一些,还有五万多一点。”

什么,什么,五万?!原来适才老仙人比的三根指头,意思是三万通宝,而自己伸出六根手指,竟然开口就要六万!邝骜在太黄天待了八百年,一把买卖赚到几万通宝还是头一次,大青山的神墓的确冒青烟了。

老仙人想了想,询问:“上仙,我手上没有这么多现钱,能否通融一下,先付你五万,余下的一万你随我到客栈去取。”

“且慢!我出十万!”一个尖细的声音打断了老仙人的谈话,紫云城里仙医堂的胡一摸不知何时站在一旁,只看了一眼立即加入这场谈判。

好好的买卖双方谈价被他搞成了价高者得,来得真是时候,实在是太好了!

十万太黄通宝,足够酒鬼何君来好几年的酒钱,还有自己喜欢的许多小玩意,全部一扫而光也绰绰有余。

没想到这截毫不起眼的笋子价值这么高,邝骜强忍住心头的喜悦,不动声色的问那老仙人:“仙长,有人出到十万,你还要买吗?”还冲那小童挤了挤眼睛。

老仙人没有回答,站起身狠狠瞪了胡一摸两眼,冷笑道:“敢问来者是何方高人?明明我先谈好价格,为何要与我作对?”

胡一摸嘿嘿笑了两声,捋了捋山羊胡子,笑道:“上仙风尘仆仆,莫非是第一次来我们紫云城?我们紫云城的规矩,不管是药材灵丹还是其他奇珍异宝,谁出价高,谁就买走,你们尚未成交,谈何先来后到,谁跟谁作对呢。我愿意出十万,上仙喜欢的话,大可以出到十一万、十二万,何须动怒。”

老仙人脸色阴沉,怒目中精光暴涨,突然一声龙吟,身后长剑飞到手中,只见他随手一掷,长剑插在地上,如孔雀开屏一般幻化出许多剑影,剑意漫天,似乎要将虚空破开,他口气十分强硬:“谁要拿走瑶笋,先问问我这柄长剑答不答应!”

邝骜感觉空气已经凝结,阵阵凛冽的寒气从剑影涌向四周,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很明显这柄长剑是一件不可多得的仙家法宝,同时看得出这位老仙人修为十分深厚,只怕已经到了太结境。整个紫云城上万仙人,修炼到太结境的屈指可数,估计胡一摸不是他的对手。

哪知胡一摸丝毫没有露怯,双手在胸前搓了搓,一团灰白的雾气笼罩在身上,手里多出来一对寒光闪闪的钩子,冷笑道:“嘿嘿,你碰到我,算是找对人了,我这个人什么都好说,偏偏吃软不吃硬,今天倒要看你有什么本事将瑶笋带走。”

邝骜一看架势不对,万一这两个人干得天翻地覆,两败俱伤,自己找谁要钱去呢,或者打死一个,剩下的就可以坐地还价,自己岂不亏大了,最好是有人先把钱付了,他们想怎么打,想在哪儿打都成,自己还有一番热闹可看,于是他连忙招呼道:“这里好歹是太黄上界,两位大仙有话好好说,切莫伤了和气。一棵笋子是吃,半棵笋子也是吃,要不这样吧,我把笋子切成两半,你们一人付五万通宝,然后拿走一半笋子,要继续打还是一拍两散,你们慢慢协商,岂不两全其美?”

“休想!”老仙人与胡一摸异口同声回答,死死盯着对方,半点不肯退让。这两人都是死脑筋,如何才能顺利拿到钱呢,邝骜犯了难。

突然,旁边那小童趁人不备,一把抓过笋子,架起一股仙风跑了。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明抢,还有没有规矩!十万通宝呀!邝骜急得快要吐血,可那小童飞得实在是太快,只怕自己的金光缩地法也追不上他。

咦,他很快看到竹篓里有一个钱囊,想必是那小童留下的,看来有点误会。邝骜赶紧拿起钱囊掂了掂,分量十足,又伸手在里头抓了几把,果真有数不清的太黄通宝。

发了,发了!虽说没有卖到理想价位十万通宝,好歹还有五万多,已经大大超出预期,知足吧,反正那种笋子有的是!当然,这句话他只能憋在心里,绝对不能透露半个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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