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睿之非常体谅地笑了笑，继而道：“叔父昨日出了城，今日暮时方归，我们明日便去拜访，劳他老人家跑一趟羌凌遗迹。”
“好，麻烦您了。”
事宜商讨完毕，羽阙和三愿便先行离去，昨夜下了一整夜的小雪，今日却是一个冬日罕有的、不错的天气，苍白的日光暖意稀薄，残雪尚未消融，门前的冬青树丛下忽而一阵悉索，羽阙下意识低头看去，一抹干枯的颜色一闪而过，树丛下积攒的薄雪留下了道长长的痕迹。
注意到他的出神，三愿不明所以：“怎么了？”
羽阙轻嘶一声，沿着那痕迹放眼望过去：“似乎有什么东西过去了......不会是老鼠吧？”
三愿面无表情望着他：“不可能，我就不信猫妖在屋里坐着，还有耗子敢在门口晃。”
电光石火间，羽阙忽而想到了什么，他神色一滞，继而打着哈哈应道：“是啊是啊，不可能的。”
入夜。
月色清寒，小小的身影轻声离开房间，背着行囊穿过庭院向前行去，夜云随风悄然而至，月光随之黯了下来，篱瑛抬头望了眼暗沉的夜空——这是个无星的夜。
身后，一团火光无声燃起，面前的路的登时亮了起来，篱瑛望着自己长长的影子，倏尔一怔，回头看去。
无边的黑夜中，身着一袭银衫的羽阙尤为显眼，他立在身后的青石路上，手中托着一团掌中焰，火光中他微扬嘴角：
“怎么，要再次不告而别吗？”
篱瑛微蹙了眉，声音清寒：“不劳费心。”说着便欲回头离去，羽阙脱口而出：“你以为墨家和青龙司一样吗？”
篱瑛动作一顿，侧眸沉眉望着他。
羽阙笑意中带着玩味：“这可是精通技巧的墨家啊，你看这庭院看似平平无奇，可谁知道这夜幕中埋着多少机关，藏着多少杀机，你又不是墨家的人，不清楚其中的门道，就不怕不留心一步踏错了，被当成了贼子拘起来？”
“......吓唬谁呢。”篱瑛别过视线，恹恹道；可一边说着，脚下却很诚实地没敢再迈出一步。
羽阙低眉轻笑一声，继而托着掌中焰走上前来：“篱瑛，这次你的情报帮大忙了，接下来你打算去哪？”
“又有什么用，不是照样没有找到长荷。”
羽阙顿了顿，意料之中地没有听到问题的答案，便索性直接道：“所以你打算自己去找长荷？”
篱瑛没有应声。
羽阙轻叹了口气：“今日我们同墨城主的谈话，你都听到了吧，如果我没猜错，我那时出了门看到的一闪而过的东西，应该是榕树枝吧；我记得当初在鹤游，那个榕树妖就是通过......”
“闭嘴，”篱瑛打断了他的话，提及此事，她神色冷了下来，“鹤游的事并没有过去太久，你我都记得，榕老和鹤归是死在了你们手里，我没有因为此事对你们怀恨在心，是因为我分得清是非，但这并不代表你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在我面前提起他们。”
羽阙低头望着她，良久，淡淡道：“抱歉。”
篱瑛神色一动，似有诧异。
“我下午的时候我找过你一次，便是想同你谈谈这些事情，想说声抱歉，可你在休息，我也就没有打扰。”羽阙缓声道，“你不必惊异，我并不是为了将那二人逼到绝路而道歉，是非公正天道轮回，这不是应该道歉的事。”
“那你什么意思？”
“如果不是因为我，长荷可能就不会找到鹤归，告诉他续灵之法——我是在为此道歉。”
篱瑛垂下双眸，羽阙看不见她的神情，半晌，却听她声音沉寂道了句：“......不需要，这事算不到你头上。”
长荷不来找鹤归又能怎样？鹤游山早一时塌陷，鹤归便早一时随之而去，她一直都知道这个，她只是不想承认罢了。
——如果长荷不来找鹤归，鹤归和榕老便不会做这些事，更不会东窗事发被青龙司逼上绝境。
可是并不是这样的，她了解那个人，从哥哥将鹤游山托付给他时起，从鹤游山灵力亏空的时起，他的结局便注定如此了。
或许是因为榕老本可以不必如此，又或许自己只是需要一个仇恨的对象，来让自己在撕心裂肺的痛苦中清醒地活下去——所以她才会去找长荷。
“不要去找长荷。”羽阙忽而出声，篱瑛回过神来，抬头望去，羽阙眉目微沉，“你把这笔账记在长荷头上，可以，但是你现在根本找不到他，更是没有可以和他抗衡的能力；所以，不要去找长荷，你应该去做更有意义的事情。”
篱瑛凉凉地一笑，昂头望着他质问道：“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有意义？”
“回鹤游去。”
篱瑛一愣。
“鹤游的居民现在的栖息地，另一个鹤游，回到那里去吧，篱瑛。”
“我说过，那不是鹤游。”篱瑛沉声道。
“那或许不是你和鹤归心目中的鹤游，但是鹤昀呢？”羽阙眉梢微挑，缓声道，“前代鹤主鹤昀，鹤归的挚友，你的义兄。那个热爱着鹤游的鹤主，他不会想再看看吗......他的鹤游？”
篱瑛心里蓦地一疼，当初鹤昀缠绵于病榻，一脸的病容一脸的菜色，可他望着鹤游时，眼睛却仿佛会发光：
——“真想再看一看呐，鹤游。”
一字一句，缓慢而有力地扣在篱瑛心上。
“鹤归至死都不愿你手染鲜血，他要你干干净净地活下去，你的兄长，你的两位哥哥，你觉得对于他们来讲，你去找长荷是一件有意义的事吗？”
篱瑛垂眸，静默不语。
羽阙知道她听进去了，轻声念了火诀，青石路两侧的石灯笼依次亮起，夜深寒重的庭院被这火光平添了分淡淡的暖意，羽阙一扬手道：“菖蒲山下，鹤游的居民都在那里，去看看吧，或许透过你的眼睛，能抚慰九天之上心怀遗憾的魂灵。”
“那长荷......就此不管了吗？”
“自然不是，不只是我，四部镇妖府司也在找长荷，拿下他之后我会托人去菖蒲山，给你一个交代。”
篱瑛微微点头。
羽阙笑道：“走吧，我看着你离去。”
篱瑛斜睨他一眼：“你不是说有机关吗？”
羽阙眯眸笑道：“就算是精通机巧的家族，谁闲着没事给自己院子中间装机关呐。”
“你......！”
“走吧走吧，再不动身天都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