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叔父
就像鹤游一样，青丘是狐妖世世代代的群居地，三人穿过山下的城镇街市向山深处行去，青丘山上尽是常绿的乔木，丝毫看不出万物衰败的秋色，周身萧索的寒风飒飒而过，恍然警醒着三人身处何时何地。
狐君的府邸建在半山腰处，无门无壁，绿林为障，青丘便是天然的庭院，大殿连着楼阁背靠陡峭的山壁，门外的长亭一路延伸到尽头的冷泉，冷泉之上，五丈飞瀑下悬挂着一个遍体鳞伤的男子，羽阙心下一片寒意，——那身受重伤在冷瀑的激荡下不省人事的正是黎清荃。
打他们进山起便悄悄跟着的银狐卫终于现身，羽阙并未诧异，有人跟着自己他早已察觉，只是都已经到了青丘了，狐君实在没有必要再偷偷摸摸地对他们做什么，羽阙索性便放心大胆地任他们跟着。
银狐卫微微颔首，不急不缓道：“狐君已在殿内候着了。”
“先把人放下来。”羽阙转身望着他，语气冰冷。
“狐君尚未下令。”
羽阙目露寒意，转身便想亲自动手，结果手刚扶上刀柄，身后银狐卫便道：“劝您不要这么做。”
羽阙手停在刀柄上，却迟迟没有抽刀出鞘，戚哲一手按上他肩膀；羽阙沉下眉目，面露难色，三愿转头望向大殿的方向，轻嗤一声：“下马威啊。”说着，她微眯了双眸，“羽阙，狐君这是在告诉你，在青丘，所有的事都是他说了算。”
良久，羽阙的手渐渐离开刀柄，三愿说的没错，此时此刻，只能是这样。
三人进殿，殿里的陈设极其简单，光线也并不明亮，乍看之下竟有些萧索之意；长殿尽头，玉阶之上，一袭紫衣的男子长身玉立，负手背对着他们。
当初月夜下那一瞬的交锋恍然浮现在脑海，这便是青丘当今的狐君——黎暮。
羽阙站定，眉目微沉唤道：“狐君。”
黎暮转过身来，一眼便看到了三人中间的羽阙，他狭长的双眸微眯，接着缓步走下玉阶。
羽阙看清了他的模样，那次在夜里，交战中羽阙并未留意，这才发现他比他想象得更年轻，狐君的年龄算起来有四十岁了，但现在看起来却不过三十左右，容貌俊美，双眸狭长，他的眉目和自己父亲极其相像，——他也在望着自己。
黎暮泛起抹戏谑的笑，他不疾不徐地开口，声音不大，去仿佛带着丝与生俱来的凉意：
“叫叔父。”
羽阙略一诧异，随即便恢复了方才的神情，却久久没有出声。
黎暮笑意渐淡，他大步走上前来，不由分说一把钳住了羽阙的下颚将他的脸抬了起来：“你不像他。”
羽阙一把打开了黎暮的手，下意识后撤拉开距离，右手已握上腰间的刀柄，两侧，戚哲和三愿随之露出攻势。
黎暮丝毫不以为意，微微昂首，唇畔的笑意若有若无，他语带轻蔑：“他的眼神里没有你这般的深沉之色。”
羽阙知道，他说的是自己的父亲，他的兄长。
不待他应声，黎暮便侧过身，仿佛回忆起很久远的事，悠悠道：“说起来，也可能是因为我早早地将他赶出来青丘，一辈子都不准回来，所以就再没机会看到他的眼神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黎暮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
见他没有继续做什么，羽阙便收住攻势，似笑非笑道：“狐君若想谈我爹，我们有大把的时间，不过我既已经来了，还望狐君也信守承诺，将人放了。”
“信守承诺？”狐君转眼望着羽阙，他依旧笑着，却莫名让人不寒而栗，“我可没说过，你来了，就放过那个进祠堂盗手钏的.....哦，似乎是叫黎清荃。毕竟将他挂在那儿数日不管不问，记不大清他叫什么了。”
闻言，羽阙的神色有一瞬的愠怒：“你应该清楚，黎清荃是去归还手钏的。”
“你知道？”
“当日是我们和黎清荃一起将手钏找回来的，我可以证明，盗手钏的人不是他！”
“哦，这样啊。”黎暮略一扬眉，“银狐卫，放人。”
三人皆是一怔，羽阙迅速了反应过来，沉下脸色——黎暮不过是在耍着自己玩儿罢了。
黎暮仍未提及指骨的事，话锋一转却道：“话说你是第一次来青丘，我还道你会不会找不到地方，便让银狐卫一直跟着，没想到你倒自己顺顺当当找来了。”
“我本意是让你自己来青丘，不知与你同行的这二位......”黎暮的视线在戚哲和三愿脸上晃过，“哦——这位似乎是青龙司的戚指挥使，我虽不怎么下山，不过戚指挥使的事还是略有耳闻的；另一位我就不知道了，羽阙，这位姑娘是？”
戚哲神色微变，三愿从一开始便化作了男子模样，男子和女子的气息不同，金华猫妖的能耐就在于此，他们能利用自己的妖力伪装气息，令人难辨真假，可这短短一会儿黎暮便察觉了，只能说，他的妖力远在三愿之上。
三愿脸上泛起不易察觉的危机感。
羽阙似乎并不意外，只沉声道：“朋友。”
“朋友？”狐君神色带上了丝危险的意味，“羽阙，你是我侄儿，戚指挥使算我给镇妖府司一个面子，除此之外，你不该随便带人来我青丘。”
庞大的妖力霎时间涌出，充斥着整个长殿，一股难以言说的压迫感猛然袭来，三愿额前沁出薄汗。
羽阙迅速改了口：“是我娘子！未过门的娘子！”
“娘子？”黎暮半合双目，妖力渐收。
羽阙轻出口气，继续道：“对，爹娘给指的，从小定下的。”
三愿心中一动，她略略诧异，看了眼一脸认真丝毫看不出是在说谎的羽阙。
“这样啊。”黎暮好整以暇地抖了抖衣袖，“既是你的人，那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没别的事了，丰州到这里连日奔波，房间已经备好，你们就先下去歇着吧。”黎暮说着，又换上了刚刚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羽阙轻啧一声，越发摸不准这黎暮究竟想干什么了，顿了一下，他缓声道：“不忙，只是不知道狐君这么急找我来青丘，是所为何事？”
——既然你不明说，那干脆大家一起揣着明白装糊涂。
“你觉得呢？”狐君望着他。
“大抵是想着毕竟是我爹的故乡，我从却未回过青丘，故而希望我回来看看。”
戚哲和三愿神色复杂，看着二人之间情况微妙地转变。
不料此话一出，狐君却静默良久，接着眉目便沉了下来，他意味深长道：“你觉得是便是吧。”
羽阙一颔首，决定继续扯：“承蒙好意，只是我们三人此来仓促.....”
“羽阙，”黎暮深青色的眸子里一片冰冷，，“趁着我还有心情同你在这儿胡言乱语，乖乖听命回去歇着，你还有机会再看一眼你的狐妖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