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夜逢
光州。
夜幕将至，长街之上灯火渐起，路上行人渐少，苏江卿一袭黑色连帽长氅，将自己整个人遮得严严实实，羽阙和三愿一左一右紧随身侧。
“苏姑娘，你回去也要避开玄武司的妖捕吗？”羽阙有意无意问了句。
“我不打算回去。”苏江卿微垂着头应道。
“怎么说？”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暂且不回玄武司，待会儿我们找个地方落脚，还要劳烦羽公子走一趟，指挥使会随你出来见我们。”
“也好，这样更稳妥些。”羽阙略一点头。
落脚的客栈在一处冷清的街角，常年背光的屋檐上还残存着些已经脏了的碎雪，羽阙立在檐下，转身对三愿道：“你不必与我同去了，回去陪着苏姑娘吧。”
“我可没打算一起去，”三愿轻嗤一声，“我出来就是想说，羽阙，你觉不觉得，”她说着转头示意了一下房内，继续道，“有些话没有告诉我们，比如玄武司的事。”
羽阙微微颔首：“我知道，只是你我心里有数就够了，不一定非要说出来，”他说着顿了一下，轻叹口气，“若是我，也不愿意让别人知道青龙司内部的事端。”
三愿带着有些微妙的笑意打量着羽阙，从初见时她便知道，他明朗的笑意下是深沉的心思，随着后来相处渐多，三愿越发地觉得，羽阙的心思深沉，却不阴沉，他和自己不同，他看着世间的目光总是会若有若无地带着一点天真，某种带有老成意味的天真，在经历过他所经历的一切之后，这点儿天真越发显得难能可贵。
羽阙莫名其妙道：“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于是三愿很慈祥地摸了摸他的头发，摆摆手道：“走吧走吧，路上小心。”
羽阙：“......”
玄武司，书房。
苏玖甄卸下一天的疲累，推门走进书房，随手带上房门，迈出两步，他却倏尔站定了步子，几乎同时，他指尖微动，两根丝线已朝身后掷了出去，锵然一声，丝线被人一把擒住，苏玖甄豁然转身，却见身后握着丝线的人，正是羽阙。
羽阙放开丝线，扬了扬嘴角露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笑来，他放低了声音道：“我会出现在这里想必苏指挥使并不意外，前因后果苏姑娘应该已经告知，我要避开贵司众人，不得已以这种方式悄悄潜入，惊扰大人，羽阙先在这里赔个不是。”
苏玖甄收了丝线，眉目之间是素日里惯有的那一抹阴郁：“苏江卿现在何处？”
“我这便带苏指挥使过去，只是在此之前，”羽阙目光深邃，微微俯身一揖，“先前出手伤人，毁了苏指挥使两俱傀儡的事，羽阙深感抱歉，所有损失在下自会赔偿。”
苏玖甄望着他寒声道了句：“你赔不起。”
羽阙莫名从这句话中琢磨出了点熟悉的感觉来，此前还有谁也这么跟他说来着？你赔不起？你买不起？
顿了一下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羽阙索性跳过这一点无关紧要的疑虑，继续道：“看来苏指挥使是不与我计较了，果然大人有大量。”说着，他站直了身体，抬眼目光微寒望着苏玖甄，不疾不徐道，“今日在这里提起旧日恩怨，是因为有些事总要解决，眼下青龙玄武两司联手在即，我与你的恩怨，我已在这里赔过罪了，随后若是见到戚指挥使，也望二位将过往的事弄清楚之后，该赔礼的赔礼，该道歉的道歉，冰释前嫌。”
苏玖甄冷笑一声：“待我见到了苏江卿，真正将事情都弄清楚了，再说这些也不迟。”
“自然可以，请随我来。”
夜半将至，羽阙同便服的苏玖甄踏月而来。
叩开房门，苏江卿抬眼看见苏玖甄，立即站起身抬手一揖：“见过.....”苏玖甄上前一步抬手扶住她，上下打量着她身上的伤，神色有一瞬的复杂，末了，他沉声道，“不必见礼，坐。”
三人就坐，羽阙便从衣袖中摸出一个陶瓷小瓶子和一本古籍放在桌面上，他将小瓶子推向苏玖甄道：“苏姑娘在信中说过的事，羽阙便不再赘言，这个便是信中提到的梼杌草，若苏指挥使仍有疑虑，一试便知。”
苏玖甄拿起瓶子拔开瓶塞，清水中泡着棵幼嫩鲜绿的水草，同时，淡淡的硝石气味泛滥开来，羽阙解释道：“养梼杌草必须用到的珊瑚株粉末，就是这个气味。”
言罢，羽阙翻开古籍，屈指敲了敲书页道：“这本书出自长荷之手，长荷不会不知道上面记载的梼杌草用法。”
苏玖甄扫了眼书页，一言未发。
羽阙继续道：“叶沧一证实十年前青龙司妖捕正是中了梼杌草之毒，长荷知道梼杌草的用法，又在那个时候特意去东海寻得了梼杌草，苏指挥使，您应该不会觉得这是巧合吧？”
苏玖甄将瓶子合上收好，沉沉地叹息一声，他没有说话，但羽阙知道，自己的话他已经听进去了。
“对了，还有一点未听苏指挥使提出疑问，当初你说过，你找到了目睹青石山一战的人，那些人如今可还寻得到？”
苏玖甄望了他一眼，目光晦暗：“那些人是长荷寻到的，已经被我杀了。”
三愿嗤笑一声。
羽阙微微颔首：“若是这样，便也不难解释了，以长荷的能耐，李指挥使当年不一定能察觉他的踪迹；他曾出现在青石山上，目睹了当时的编制，所以他找来的‘证人’才会对山上的情形一清二楚。”
苏玖甄顿了顿：“那人死到临头也没有说出什么类似指证的话，当时长荷就在我身边，他甚至都不曾向长荷呼救一声。”
“长荷会让他出现在你面前，自然是确保了万无一失，”羽阙意味深长道，“只要筹码够高，买一条命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他死了，总有人还要继续活着，妻儿，兄弟，父母；苏指挥使，若是能查得和那人有关系的人们，应该能找到蛛丝马迹。”
良久，苏玖甄别过视线，微微点头：“我自然会去查。”
羽阙内心长出口气，端起茶壶徐徐倒了杯茶水，推到苏玖甄面前，扬了扬嘴角：“揭过旧事，我们可以来谈谈诛妖坛的事了吗？”
苏玖甄看了眼那杯茶水，没有任何动作，收回视线凉凉道：“左右两司联手，不如等戚哲到了，一并再谈。”
正在给自己倒水的羽阙动作一顿，抬眼望向苏玖甄，他半合了双目，微微一笑：“也好，等下我便遣人通知青龙司，劳烦戚指挥使尽快过来一趟。”
苏玖甄略一点头，接着，他拿过水杯把玩着，低头望着杯上的花纹淡淡道了句：“苏江卿还有你们在这里的事不要声张，尽量避免被人知道。”说着，似是思忖良久，苏玖甄终是补充道，“这里是玄武司的地界，玄武司里......有长荷的人。”
闻言，苏江卿一怔，递了个询问的眼神望向苏玖甄，苏玖甄同时抬头，四目相接，苏玖甄微微点头。
羽阙笑道：“知道了，我们会注意的。”
苏玖甄看着他的反应，微微蹙眉：“你似乎并不意外。”
羽阙同三愿对视一眼，继而回过眼来解释道：“苏姑娘说你避开玄武司的人只遣她一人去水兴，那就说明你已经认定玄武司众不是十足可信的了，后来又提到，只要苏姑娘没有活着回去，长荷便不会轻举妄动，可是长荷并不是那么不谨慎的人，除非——玄武司众的动向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苏江卿眉尖一跳：“二位一早便猜到了？”
羽阙便笑，客气道：“苏姑娘只是没有打定主意告诉我们而已，也并没有刻意隐瞒，若苏姑娘真的想瞒住我们，我们一定也难猜到。”
几句闲话之后，羽阙看没什么事了，便很见机地拎了茶壶起身道：“茶凉了，我同三愿去换壶茶，二位先聊。”
三愿斜睨他一眼，不动声色地起身随他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