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司，除夕。
近日来梼杌草频出事端，朱雀司上下几乎日夜连轴转，一个大年过得不得安生。
腊月二十八晚上陆洪钊逃逸，朱雀司妖捕连夜全城搜寻，却至今一无所获，就在众人以为事态陷入僵局再无进展了的时候，一直潜伏于陆洪钊茅屋附近的妖捕传回捷迅，带回来了一队梼杌草贩子。
“两天了，我们就照琉珂的嘱咐，一到晚上就给那茅屋点上灯，不分昼夜，就悄无声息地藏在了那附近，果然，今日暮时就让我们逮到了这么一群人。”压着人犯回来的小队长绘声绘色地同其他人讲着。
琉珂一巴掌不轻不重地朝他后脑勺甩过去：“有时间搁这儿扯淡还不赶紧关起来审！”
“哎行行，别推我......”
遣走了这群人，琉珂不急不慢地晃道羽阙身边，碰了碰他的手肘赞道：“可以啊，就照你说的，抓到陆洪钊的事不要声张，派人在附近潜伏着，还真抓到人了。”
羽阙合上手中的书，转眼道：“看到他烧金鱼的时候我就觉得蹊跷，或许这是种信号呢？或许他知道有人会来找他，所以告诉接下来找他的人：我出事了被抓了。所以就赌了一把，”他说着转回眼去，将书本放回书架随口道，“赌赢了而已，若是猜错了，你们就白白浪费人手在那里了。”
琉珂自动忽略了他的后半句，兀自道：“你说咱们若是没有及时察觉，后续的人发现他被抓了之后会怎么做？来劫人？”
话及于此，羽阙微沉眉目，他轻啧一声：“不对，不应该直接拿人回来，继续跟进说不准还会有更大的发现。”
琉珂见他蹙了眉，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不一定，他们人也不少，继续跟进大家都会有危险，形势瞬息万变，说不准竹篮打水一场空，最坏的情况还有可能折几个人进去，直接拿了人也保险一点。”
羽阙笑笑：“说的是，先审吧。”
黄昏已尽，夜色渐深，琉珂他们把人挨个审了一遍，几乎都要倒拎往外抖情报了，审到最后妖捕们自己都遭不住，可情况却并不乐观。
这伙人只是陆洪钊联系买家的中间连线人，他们帮陆洪钊招呼生意，从中赚钱，却并不知道陆洪钊的梼杌草是从何渠道而来，真正关于梼杌草的所有事都是陆洪钊自己一手操办的，这些人对此一无所知。
书房。
俞青晨手肘撑着桌案，一手扶额，沉着脸色望着面前拳头大小的一堆梼杌草——那伙人手里只剩这些了，此番便是来找陆洪钊拿货的。
琉珂觑着她的神色，轻咳一声，干笑道：“收获还可以，至少揪出了两伙买过梼杌草的人和三伙正在联系他们要买的人，还缴获了这一堆梼杌草——梼杌草这种东西用法精细，这么点儿看着少，不知能害多少人。”啰嗦一大串，最后干巴巴道了句，“指挥使你......也不必过于忧心。”
俞青晨放下手坐直了身体，捻起一棵梼杌草缓声道：“陆洪钊不是一般人，他手上的梼杌草绝对不会少；我记得前任指挥使当初同我提起梼杌草时说过，那桩案子过后，曾有妖捕提案说将梼杌草纳入朱雀司的管辖之下，以之来对付作恶的伏妖师，但后来提案被指挥使否决了，这事就此搁下，我先前翻查当年的事，无意间发现当年提案的领头人便是陆洪钊。”
羽阙思忖道：“所以俞指挥使你觉得他如今做这些事是为了实现自己当年被否决的提案？”
三愿一声嗤笑：“你看现在那些梼杌草中招的人是穷凶极恶的伏妖师吗？再说，就算培育梼杌草要十年，他十年前开始着手这些事，可那时案子已经过去二十五年了，他甚至已经退役十年了，早干嘛去了，都过了知天命的年纪才开始着手？”
“梼杌草因为生长位置特殊，极难摘取，或许他是十年前才拿到梼杌草幼苗的呢？”羽阙微微蹙眉，“若果真是如此，那这时间就太巧了。”
三愿知道，他的思绪又扯到那桩旧事上去了。
“总之当今要务还是要找到陆洪钊，”俞青晨放下梼杌草，那指尖敲着自己的额角，“琉珂，带回来的那伙人绝对还有深挖的价值，陆洪钊要让他们知道自己被抓了肯定是有原因的，揪出几个买主，缴出这么一堆梼杌草对他来说根本就是不疼不痒的小事；要么他们还有事情没吐干净，要么就是他们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对于陆洪钊的价值。”
“价值？”琉珂不解道。
俞青晨轻啧一声：“让我想想......”
“去查他身边的人，”羽阙便道，“俞指挥使的思路没错，查他们的户籍家人，日常频繁接触的人。”
“巧了，”三愿就笑，“我更倾向于是他们有所隐瞒，”她说着稍稍一顿，意味深长地望向俞青晨，“俞青晨，我说句实话，其实你们这些当妖捕的有时候太讲道理，包括审问犯人，很多事做起来难免来束手束脚。”
俞青晨淡淡道：“如果连我们这些人都不讲道理了，还有谁会讲道理？”
“前任指挥使同我提起梼杌草旧案和提议时曾说过，我们必须讲律法，讲道理，对付穷凶极恶的犯人，你可以使用暴力，可以在逼不得已的时候就地正法，但用梼杌草这种东西控制他们的神志、左右他们的个人意识、让他们自相残杀，就是违背人道，就是不入流，就是龌龊。”
“我知道，可能很多人觉得有些犯人不值得把他当人看，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种事可以说是人之常情，在有些人看来甚至是天经地义，但我们当妖捕的，就是不能这么做。”
“这就是道理。”
言罢，俞青晨轻叹口气：“琉珂，辛苦了，遣人去查，你.....休息会儿，然后继续审。”
琉珂忙摇头道：“不辛苦不辛苦。”语罢马不停蹄转身离去。
当晚俞青晨房都未回，直接在书房伏案歇下了。
待三愿和羽阙离开书房，三愿慨然道：“看来我这辈子都不会当妖捕。”
羽阙饶有兴趣地望着她：“听了俞指挥使那番话，你就这点儿觉悟？”
三愿斜睨他一眼，似有轻蔑：“没办法，就这点儿。”她说着顿了一下，别过视线，状似无谓道，“当初烧了庞家的那些人我一点儿也不后悔儿，他们如何对待笺家，我便如何对待他们，他们若更无耻，那我也能做出更残忍的事，羽阙，我就是这样的人。”
“所以呢？”羽阙笑笑，“三愿，你有你的做事方式，也有你的好和不好，我也是，每个人都是，我从来都没有要求你如何的权利。”
我喜欢一个人，便会接受她的所有。
羽阙酝酿着这句话，恍惚间又回到了当初买梳子的时候，他望着三愿的侧脸，良久，终于出声：“我喜欢......”
三愿闻声，猝不及防转过头来，羽阙对上她倒映着星辰的双目，脑子刷然僵住，就那么硬生生地拐着道：“喜欢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
三愿：“......”
羽阙假装自己没有满头冷汗，强笑着转头去看月亮。
......娘的，今晚是弦月。
三愿话锋一转：“罢了，除夕佳节，左右没其他事可做，就去给被抓的那伙人拜个年吧。”
“嗯？”
“这世间无疑是需要俞青晨这样的人的，可有时候说不定也会需要我这种人呢？”三愿眯眸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