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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回营

天已经黑下来,曹操回头寻找曹洪,却无踪影。追兵已经杀到河边,隔着汴水往这边狠命射箭。霎时间,只见水花翻滚,一个大脑袋从水里冒出——原来曹洪见追兵赶来,恐盔重甲沉不得过,便撇了大刀摘盔卸甲,一猛子扎到河里凫了过来。

曹操跳下马来,一手舞动青釭剑拨打飞来的翎箭,一手拉曹洪爬上岸来。眼见敌人中已有几个会水的跳下河,曹操不敢逗留,赶紧躲着箭枝丢盔弃甲,与曹洪一马双跨落荒而逃。

直奔出三四里,天色已然大黑,后面的追杀声才渐渐消失。可是二人慌不择路,径往东南逃命,渐渐才觉道路生疏。

“这是什么地方?”曹洪摩挲着湿漉漉的头发,已觉寒冷。

“某也不清楚,可能是往中牟以北去的,咱们迷路了。”曹操不敢停歇,边催马边抻着脖子辨认道路,“顾不得是哪里了,反正向东逃就是,待到天明咱们再寻酸枣之路。”

“他娘了个蛋的,这般人怎么专冲你来。”

“徐荣认得某。”曹操突然勒住马,颤声道:“某这一走,大家可怎么办?”

“这会儿你还有心管别人,天都黑了仗还怎么打,恐怕西凉人也得收兵了。”曹洪正说话间,又见火光闪亮,自前面林间窜出十几个人影,手中都拿着刀枪弓箭。曹操激灵打了一个寒战——还有伏兵!他赶忙挥鞭,欲要纵马突围,却听对面的人扯着脖子喊道:“来的是哪一路兵马,若不回答,某们可要放箭了!”

曹操隐约瞧见他们皆是绢帕包头非军兵打扮,连忙勒马,忐忐忑忑回答:“某二人是盟军将校,讨董战败流落至此!”

那些人听了,赶紧举着火把跑过来,见他二人共乘一骑浑身带水狼狈不堪,也不再怀疑。“军爷且随某来。”一个兵头模样的人主动拉过马缰绳,又有人脱下外衣披给曹洪,带着他们进了密林之地。

曹操起初怀疑他们是此地土匪,却瞧他们恭恭敬敬毫无恶意,倒也放心。少时间穿过密林,突见小山包上有一片营寨,火光点点有民兵戒备。兄弟下马径随这帮人上山入营,又见其中帐篷简陋,还有许多妇孺穿行,当中一座稍宽些的就是中军大帐了。

曹操兄弟迈步进帐,瞧当中坐着一人,却是文生打扮,二十多岁相貌俊秀,正在灯旁捧着一卷书观看。

“落败之人多谢……相救。”曹操不知如何称呼他好,难道要叫山大王?那人放下书卷道:“某乃中牟县主簿任峻是也。”听他这样一说是友非敌,曹操赶紧表明身份,并将出兵落败的始末详细说了一番。“原来是曹将军到此,在下怠慢了。”任峻听罢深施一礼。曹操脸臊得通红:自己哪儿还像个将军呢?苦笑道:“落败之人,何敢担当。”

“某又何尝不是落败之人?”任峻长叹一声,“西凉兵侵扰河南,百姓逃亡,讨逆军又迟迟不进。某家县令杨原便自称河南尹,联合了好几个县的乡勇衙役凑了这支队伍,一面保护家小宗族,一面在这附近

与敌人游斗。实指望能够盼来援军,哪知望眼欲穿救兵不到,某等战力悬殊被杀得大败,大人战死,乡勇死伤过半。实不相瞒,在下的妻儿都被他们杀了,只得带领剩下的人在这山林间苟延残喘,正愁无处投奔。若将军不弃,在下愿意带这几百人投奔。”

曹操有些犯难,方才一战死伤太重,即便杀个平手,恐怕也已剩不下什么本钱了,按说现在倒是用人之际,可任峻虽有心相随,粮草却从何而出?没有粮,便不能带着这些人回到酸枣县,更何况这营里还有妇孺老弱。任峻瞧出了他的心思:“将军莫非愁粮?某等举义之时,唯恐资粮与盗,已将中牟、广武诸城的府库余粮尽数转运至此,就藏在这山后密林之间。将军即便有三五千人,也可勉强支撑半载,某等兵败而不逃,全是为了保住粮食以供义军。”

“哎呀!”曹操吃惊非小,一把攥住他的手,“君真乃智略广远之士啊!”

“智谋广远谈不上,只不过这里还有不少百姓,必须寻个托身之处。某等在此翘首企盼,盟军却不思进取,若焚粮而走未免可惜了。将军虽然败了,但毕竟有志救民水火,敢于冲锋持锐。就凭这一点,在下就甘愿效犬马之劳。”说着任峻跪倒在地。

曹操愈觉此人见识非凡,赶忙将他搀起。待他召集民兵计议已定,曹操兄弟顾不得疲惫,亲自打着火把带人赶往汴水岸边接应。却见两方早已退去,只救了十几个重伤在地的未死之人。河滩上尸体成片,有的横七竖八倒在岸边,有的成堆成垛挤在山坡下,盟军被砸得稀烂的粮车陷在水里,西凉军还未死僵的战马无力地踹着腿。

听那些伤兵说了才明白。原来徐荣杀至天黑,见盟军虽然受挫却兀自奋勇,便传令收兵,回去固守成皋。鲍信等人找寻不见曹操,也不敢逗留,率领残兵败将星夜逃回酸枣县去了。荥阳这一战,是曹操人生中第一次败仗。他眼看着成片的鬼魅尸体,其间还斜插着一杆折断的“曹”字大旗,心里愈加难受,而再向西看去,洛阳城日夜燃烧的火焰已经熄灭了,不知皇帝是否已经被劫持到了长安……

曹洪与任峻拉着曹操的手加以安慰,而他却放眼一片黑暗,不由自主地吟诵道:

〖惟汉二十世,所任诚不良。

沐猴而冠戴,知小而谋强。

犹豫不敢断,因狩执君王。

白虹为贯日,己已先受殃。

贼臣持国柄,杀主灭宇京。

荡覆帝王业,宗庙以燔丧。

播越西迁移,号泣而且行。

瞻彼洛城郭,微子为哀伤。〗

曹操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历经劫难回到酸枣县,见到的却是诸家牧守在此聚酒高会侃侃而谈,说的还是战国时合纵失败那样的泄气话。大家的脸上喜笑颜开,哪里有一点儿忧国忧民的感觉。

他悄悄走进大帐,竟没有一个人发觉。

东郡太守桥瑁亲自为刘岱、袁遗、张超都满上酒,又夹起

一筷子菜填进嘴里,一边嚼一边道:“咱们接着刚才的话说。那公孙衍担任魏相,驱逐张仪,促成五国合纵,尊楚怀王为纵长,魏、赵、韩、燕、楚联合攻秦,可还是被秦国击败……”他说到半截无意中一抬头,这才看见满脸征尘的曹操。众人见桥瑁脸色大变,顺着他眼光望去,也都看见了曹操——他们以为这个人已经战死汴水之畔了呢。

曹操眼瞅着这一张张道貌岸然的脸孔,厌恶和激愤早涌到了嗓子眼,冷笑一阵道:“公伟兄知道合纵为何会败吗?就因为五国各怀异心不思进取,才会让暴秦钻了空子!”

桥瑁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木讷良久才笑道:“孟德,你总算是回来了。大难不死能够全身而退,实乃万幸,也不枉某等日夜牵挂。来!愚兄敬你一盏。”说着举起自己的酒送到他眼前。

曹操恨不得给他一个耳光,但觉五脏翻滚,赶紧接过了酒昂面喝干,将满腔怒火压了压,森然道:“卫子许战死在汴水,某与鲍信的人马死伤殆尽,若非半路遇到任峻任伯达相救,恐怕某都回不来了,还谈什么全身而退?诸君的日夜牵挂更是不敢领受!”

刘岱听话中有刺,怕他发脾气,赶忙揶揄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孟德又何苦不肯释怀?且休息几天,来日某等出兵相助,咱们再与董贼决一死战。”

“敢问刘使君,你说的来日具体是哪一日?”

刘岱无言以对,其他人也不敢再说什么了,各自低头饮酒。

“就在诸君饮酒的时候,恐怕董卓已经逼迫圣驾到达长安了。关中有山川之险,更难攻克,你们如此明哲保身,难道待天雷击死董卓吗?”曹操又扫视了他们一番,说道:“诸君要还自认是某大汉的官员,且听某一言,马上致书袁本初,请他引河内之众兵临孟津,诸位即刻起兵攻取成皋,据敖仓,封锁辕、太谷两关,全据河南之险;让袁公路率领南阳之军过丹水、析县,入武关,以震三辅。某曹某也不敢劳烦各位身先士卒,危险的事情某去办。到时候你们深沟高垒,不与敌战,只需在河南至关中的要道上广设疑兵,显示天下汹汹之势,董卓乌合之众必然军心涣散,待其生变,咱们再以顺诛逆,立时可定也。如今各位打着大义的旗号,却迟疑而不进,在此聚酒高会,失天下之望,窃为诸君耻之!”桥瑁等人的头压得越发低了,涎皮赖脸只是喝酒。

“怎么样?诸君能否按此计行事?”曹操见他们没有反应,又问了一声。

桥瑁忽然昂头将酒喝干,换了一种轻蔑的口气:“孟德,你自负能用兵,结果未到旋门即被击溃。以你之大才尚且如此,某哪里有本事夺取成皋啊?诸位说是不是啊?”

这一次刘岱却是颇为合作,接过话茬笑道:“孟德,你此番出兵之先某就劝阻过你。但是你不领某的情,领军冒进终致大败。损兵折将何人之过,某们不说也就罢了。你就不要再谈进军之事了,暂且回营休整,等候车骑将军之令。”

“然也然也,”袁遗也道:“如今军粮时有不济,进军之事还需从长计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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