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停在了郊区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肖?下车的时候只觉得整个人都踩在棉花上。
这里可以说是一片老荒地, 到处都是已经没人住的平房，杂草丛生, 只有不远处长着几棵很高的松树。
“这地方是？”肖?疑惑。
宋邵礼拉着肖?，一脚深一脚浅地朝着那几颗树走去, “小时候我常来玩。”
分明是个荒地，肖?完全看不出这里有哪好玩。
拉着肖?到长得最高的一棵树下，“你看着啊。”
说完，他就跳起来，双手摸到高处的树杈，笑的见牙不见眼。
“我是不是很厉害？这叫雀跃枝头。”
……
活脱地主家的傻儿子。
“厉害。”肖?回答的明显敷衍而又漫不经心，“你带我来不会就是为了让我看你跳起来能摸到树杈吧？”
“不是。”宋邵礼从树的那边走过来, 腿有些一瘸一拐的, “我受伤了。”说完，他撩起裤腿，右膝上露出一个血淋淋有些渗人的伤口。
“这是怎么搞的！”
“下午从车子上摔下来伤到的。”
肖?倒吸一口凉气，连忙上前查看伤口状况。
皮肉翻起, 深可见骨, 上面还有因为没清理而沾在肉里的沙粒。
光看着她自己都感觉疼，但是宋邵礼却和个没事人一样，大大咧咧地甩甩腿，“还能动。”
“废话！”肖?瞪她一眼，“要不能动你现在就在医院急诊室躺着，哪还会在这给我展示你‘雀跃枝头’的绝技？”
“可我想来找你啊。”宋邵礼看着半蹲在他身前轻轻吹气的肖?，咧嘴一笑。
肖?顿了顿, 手不小心碰到了伤口，引得宋邵礼反射性的抖了一下，她立即缩回手不再碰那里，但嘴上却说着，“让你长点记性……很疼吗？要不去医院吧。”
“我带了消毒包扎的药水。”宋邵礼早等着肖?的这句话，起身准备去取，肖?一把将他按在石头上坐着，言简意赅道：“你别动，我去拿，在哪放着？”
“摩托车后备箱。”说完，他手一扬，将钥匙抛过来，肖?接住，从后备箱里取出了一个小的医药包，打开大略查看了一下，基本急救工具和药品都有。
伤口长时间暴露在空气中，血液已经凝固住了，肖?看着那么一片血呼啦差的痕迹，一时之间有些无从下手。
“没事，随便处理一下就可以。”
这是能随便处理的么？
犹豫了半天，肖?用棉球蘸满了酒精，按到宋邵礼的伤口上，虽然动作已经努力轻柔，但对方依然从嗓子里溢出几声压抑的闷哼。
伤口接触棉球的地方因为被酒精刺激，神经突突直跳，肖?动作仔细，为了怕他疼，边按边吹，夕阳余晖斜斜地打在她身上，周身散发着温暖的色调。宋邵礼看着这一幕，微微恍神，好像看到了几年前母亲。
“好了。”肖?长出一口气，捶捶发麻的小腿起身。
“你最好每天换一换药，注意不要着水，也别包的太紧，这样伤口容易愈合。”肖?一条条的叮嘱着，不知不觉像个老妈子一样开始絮絮叨叨。
说累了缓口气，宋邵礼则是瞅空插了一句，“喝水吗？”
……
果断扭过头，肖?感觉自己是在对牛弹琴。
拍拍裤子，她起身，“那我们走吧。”
“我走不动……”宋邵礼坐在那里，腿就是不往起抬。
肖?冷眼旁观，丝毫不信，刚才还在“雀跃枝头”，现在就一动不能动，鬼才信。
“陪我一会吧。”宋邵礼拍拍他旁边的位置说：“我今天心情不好，才弄成这样。”
反正来都来了，而且虽然他表面上看起来很轻松，但肖?还是今天他情绪不太对头，有种使劲压抑着的感觉，想了想，她直接靠着树坐下，“太阳落山你就把我送回家。”
宋邵礼拿准了她吃软不吃硬，所以才肆无忌惮的将她带过来。
树干不粗，两人坐在一起肩膀是紧挨着的。
“你看。”宋邵礼指着离得很近的旁边两棵树，“那两棵树你猜活了多久了？”
肖?看了一会，摇摇头。
“一棵31年，一棵41年。”
“哎？那是怎么认出来的？”肖?偏过头，十分惊讶的看着宋邵礼。
“想知道？给个好处。”笑的贼兮兮。
原形毕露，肖?撇撇嘴，“肯定是瞎猜的。”
宋邵礼笑笑，“41年的那个是我姥爷种的，31年的是我妈种的。”
“那这棵……”她下意识抬起头，眼前的这棵树比起那两棵低矮，但依然能长得枝繁叶茂，扇形的松针上结的全是饱满的松果。
起身毫不费力的伸手一够，宋邵礼摘下一颗松果拿给肖?玩，“这是我种的。”
手中的松果已经开裂，层层叠叠的就像一个塔。
“以前小的时候这边还能看见松鼠，都不怕人，现在也看不见了。”宋邵礼看着不远处破旧的老平房，眼神里充满着怀念，“我姥爷原来参过军，可能因为当时比较拼，就混了个一官半职，不过后来在战场上受伤，就从前线退回到这边，在部队安排了个工作，也成了家，就生了我妈一个女儿，31年的树，就是在我妈妈十岁时候种下的。”
有微风吹过，摇晃着树影婆娑。
现在的宋邵礼收敛起了平日在她面前的嬉皮笑脸，周身围绕着的淡漠让他看上去成熟了许多，恍惚间，肖?感到这样的宋邵礼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但那个人更加成熟，成功，有魅力。
可那只是脑海里一刹那的熟悉感，再细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我小时候体质差爱生病。”
肖?有些不敢相信，宋邵礼可以面不改色把她抱起来，身材精壮肌肉紧实，怎么看都觉得是几十年也得不了一次感冒的那种人，小时候居然会体质差？
“……然后呢？”
宋邵礼回过神来，他突然微微探过去，大半个身体覆在肖?斜上方，呼吸近在咫尺。
肖?心跳突然加快，不明白他突然这么个举动是什么意思。
下一秒他伸手在她前额处拨弄了一下，动作极轻，然后他重新坐回去，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有虫子。”宋邵礼云淡风轻的说。
反应过来后她吓了一跳，一下子蹦起来，浑身上下里里外外地拍了一遍，生怕一回过神看到身上有什么节肢动物摆动着触手努力在她身上爬。
听见旁边响起扑哧一声笑，肖?瞪了对方一眼，重新坐下来，“你接着说吧。”
宋邵礼点点头，继续说道：“在幼儿园和小学里老是被欺负，我不想找父母，可还是被我妈发现了，然后她就带我到这里来种了一棵树，还告诉我，当我的树长得和另外两棵树一样高，我跳起来就能摸到树杈的时候，我就不会让人欺负了。”
肖?怎么也想不到宋邵礼也有过被欺负的时候，她看着现在出落得高高瘦瘦英俊帅气的大男孩，不由得感叹世事无常。
“之后我就天天跳着去摸那个树杈。”宋邵礼眯着眼看向那两棵树，“跳着跳着我的身体就越来越结实，不管是哪种运动，都能拿到好的成绩，谁欺负我，我也能把他们打回去，等我能探到姥爷树上的树杈时，真的再也没有一个人敢欺负我了。”
“那你这颗树呢？”肖?问道：“多少年了？”
“8年。”宋邵礼伸手抚摸着沟壑斑驳的树干，“和我妈一起种的。”
想起之前吃饭时候宋邵礼和她说的有关于他母亲的事，肖?沉默了。
从当时两个人聊天的时候，她就有些隐隐地意识到，对方对自己的父亲没什么描述，而现在，更让她很直接的感受到，在宋邵礼的成长经历里，仿佛就根本没有父亲的参与。
“那你爸呢？”肖?突然开口问到。
“他？”宋邵礼嘲讽的一笑，“他基本不和我妈来姥爷家，所以连这三棵树的存在都不知道。”
心中的猜测得到确认，肖?不由得想起自己的父亲，忍不住眼神黯了黯，顿生同病相怜之感。
两人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沉默着，宋邵礼突然碰了碰肖?的手，指向西面的群山。
一抹殷红色的残阳照在西山上，只能看到余晖，天空浮动着大块大块的云彩，在夕阳的辉映下呈现出火焰一般的嫣红。
两个人沉浸在落日的景色中。
“宋邵礼，我该回家了。”她轻声说到。
“是啊。”宋邵礼转过脸，凝视着她，突然伸出手遮住她的眼睛，手心被长长的眼睫毛扫着，微微的痒。
眼睛看不见，剩下的五感格外清晰，肖?感觉到自己的额头被什么软软的东西快速地触碰了一下，如同蜻蜓点水。
“毕竟太阳落山了。”
**
快步迈进影楼，墙壁上的石英钟已经指向了八点五十五。
将早饭放到一旁，肖?去更衣室迅速换好衣服，简单的扎了一个花苞头，正好差一分九点。
“肖?，你怎么才来？”看见肖?走过来，贾晓芳略显大声的说道：“店都开门了你才收拾好，这要是有客人提前来，人家就得等着，显得我们店服务态度多不好似的，下次你能不能早点来，真是的。”
全屋的人都能听见。
何苗苗微皱眉，这贾晓芳自己平时天天踩点来甚至迟到，破天荒早来一次，还真做出一副敬业的样子在那耀武扬威。
而且声音那么亮，吴姐就在旁边坐着，她的那点小心思不用猜就能知道。
“抱歉吴姐。”肖?没有理会贾晓芳，走向吴姐坐着的电脑前，“昨天帮我妈准备出摊的东西，睡得有点迟，今天起晚了。”
屏幕亮着，上面显示的是肖?给顾天清拍的照片之一。
“没事。”吴姐毫不在意，指着电脑问道：“我听阿杰说这是你拍的？”
肖?点点头。
“拍的挺有特点。”吴姐鼠标又点了点，后面出现的是几张同风格的照片，“我有个想法，你想不想听一下？”
“吴姐您说。”肖?吴姐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是这样的。”吴姐笑道：“我想在咱们现有的套餐里增加一个定制系列，专门给一些愿意买更高质量服务的客人准备，到时候根据他们的要求量身定制风格化的妆容和摄影，你看怎么样？”
既然是定制服务，那价格肯定不会便宜，但是那些追求高品质的人，他们也不会在价格上太过纠结。
而且如果真的拍好，口碑打出去了，人们反而还会趋之若鹜。
“我觉得这个主意很好。”肖?十二分的赞同，她说道：“而且我们还可以试试限量预约，饥饿营销的策略，再加上用高价位来筛选目标客户，说不定会有更好的效果。”
端起桌子旁边的杯子，吴姐轻抿了一口茶水，前几天和朋友去外地旅游，她在南方体验了一下这种定制化写真，不管从服务还是成片质量上，都是市面上普通影楼不能比的，那时她就想回来在自己的店里推出同类的服务，但是当时她觉得影楼里的员工没有人能达到这种水平，就算招人，也未必能招的到。
但当她回来看到肖?的照片后，就不这么认为了。
放下水杯，吴姐眼中闪过一丝精明，“我准备让你来接这个定制的一条龙服务，沟通、化妆造型、摄影和后期。”
初听有些跃跃欲试，但想了想却有些迟疑了。
虽然每天只在上午工作，但是接连不断有人来，她化妆基本上就没断过，下午画画，晚上帮韩双柔准备第二天的东西，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来干别的。
“可是吴姐，我估计抽不出时间……”她面露为难。
吴姐笑了笑，“以后你不用去化妆了。”
说完，她又抛下一个重磅炸弹。
“你只负责定制这块，工资就不算了，我给你店里百分之十的股份。”
店里其他的人顿时震惊的说不出话，尤其是贾晓芳，差点没把自己舌头咬下来。
百分之十的股份，这要是每个月折算钱的话，她敢担保数字绝对可观，店里每天都能来12到14个客人，平均花费是三四百，这要是百分之十……
贾晓芳嫉妒地看着肖?，心中忿忿不平，明明自己来的比肖?早多了，辛辛苦苦干了这么长时间，每天累得要死不说，还不涨工资，这也就算了，凭什么一个还在上学，都没干多长时间的小孩说给股份就给股份？
还狗屁定制，高价位，到时候肯定没人来，哭吧她就！
那边吴姐还在等着肖?的回答。
沉思已久，肖?最终有了决定。
“我同意。”
肖?的反应可以说是在吴姐的意料之中，她拍拍肖?的肩膀，“之后就要辛苦一些了，加油。”
一想到能重拿相机，肖?不由得有些兴奋，再加上现在有了股份，其实相当于给自己干。
“吴姐，那我们得新拍一些客片。”肖?直接地说，“如果要走高端定制的话，现在向客人展示的客片有些普通，不够有吸引力。”
“我也正有这个打算。”吴姐缓缓点头，随即露出一个略带兴味的笑容，“而且其中一个模特也选好了，还是你认识的人。”
肖?觉得自己心中隐隐有了预感。
果不其然，吴姐嘴里吐出了熟悉的三个字。
“宋邵礼。”
* * *
肖?手里拿着吴姐给的地址，站在一个防盗门前。
她犹豫着，一直没能按响那个门铃。
自从上次以后，他和宋邵礼已经三四天没见面了。
也是她刻意避着，好几次宋邵礼来找她，她都躲着让别人说她不在。
她觉得几次下来，慢慢宋邵礼知道了她的意思，应该也就不会再坚持了。
谁知道今天吴姐说了这么个事，还要求肖?必须以宋邵礼为模特拍一组客片，还说什么让他俩自己联络，之后丢了个地址就不管了。
她拖了两天才过来，毕竟必须得在这个星期完成任务。
反正再怎么尴尬也得见面，她想通了便伸手准备按门铃。
而门却在这时很突然地打开。
非常不巧地，撞在了肖?的脸上。
她只感觉嗡的一声，鼻梁疼的好像让大卡车在上面碾了一回又一回，她捂着鼻子闷哼一声，眼前变糊，顿时泪流满面。
“肖?？！”宋邵礼身子一僵，立马丢下手中的塑料袋。
他刚洗完澡，打算下楼倒个垃圾，推门的时候明显感觉到碰上了一个什么东西，等他看清楚，才发现是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他家门口的肖?。
宋邵礼小心翼翼地移开肖?的手，看着她鼻梁红肿泪眼婆娑，心中万分无奈，“怎么不敲门？”
肖?重新捂住鼻子，总觉得这样能减轻点疼痛感，闷闷地开口，“我刚准备按门铃，你就推开了。”
“走，去医院。”宋邵礼当机立断，拉着肖?就要下楼。
“别，不用！”肖?连忙喊住他，“就碰了一下，过会就好了。”
“真的？”宋邵礼无比怀疑。
“真的。”肖?忙点头，“要是真有什么事，我还能在这和你说话？”
“先进来，我给你看看。”宋邵礼侧身让开，拉着肖?进屋。
坐到沙发上，肖?觉得鼻子下面湿漉漉的，伸手一摸，流血了。
宋邵礼一看，赶紧弯着腰探到茶几上去取纸巾。
手忙脚乱一阵之后，肖?两个鼻孔里塞着纸团，和宋邵礼小眼瞪大眼。
扑哧一声，两个人都笑了，肖?因为牵动了鼻子那块的肌肉，还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怎么知道我家在这的？”宋邵礼问，还抽了张湿巾伸过手去给肖?擦下巴上的血迹。
头一偏，肖?避开宋邵礼的手，她接过纸巾，自己对着茶几上的倒影擦拭，“吴姐给我的地址，说让我直接过来就行，她没和你说？”
“没。”宋邵礼边说边给垃圾桶套上袋子推过去。
丢掉湿巾，肖?从身后拿出吴姐给她配的相机，“吴姐这边要推出个定制套餐，需要拍新客片，让你来当模特。”
“我？当模特？”宋邵礼皱起眉，“我完全不知道。”
肖?也很意外，“吴姐没和你说吗？”
“没有。”宋邵礼起身去厨房拿了个玻璃杯，在水龙头下冲洗干净，出来去饮水机前接了一杯水。
因为刚洗完澡，宋邵礼只简简单单穿着一身上次在地摊上买的灰色短裤，上半身赤裸着，有头发上没干的水珠顺着脖子从胸口处滑落到腹肌。
鬼神神差的，肖?拿起相机咔擦照了一张。
听到快门声宋邵礼有些意外地回过头，就看见肖?捧着相机一脸尴尬。
她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自己会突然拿出相机拍照，但是刚才偷看了一眼，成片效果真的很好……
如果能再加个滤镜，简直就是网上很火的ins男士居家写真。
“现在就开始拍？”宋邵礼把水递给她，在旁边坐下，“给我看看刚才拍的。”
“没有。”肖?将刚才拍好了的照片调出来，“刚才感觉不错，顺手拍了一个。”
显示屏很小，宋邵礼凑近了才能看清，他盯了一会，抬起头，“和我平常有些不太一样……你喜欢这种风格？”
“不是。”肖?老脸一红将相机收了回来，掩饰性的喝了口水，“就是正好顺手抓拍了一下，你想什么呢。”
“我没想什么。”宋邵礼若无其事的拿起桌上的水杯，就着肖?刚才喝过的地方，喉结上下滚动，直接一饮而尽。
“我就在想，如果你之后再躲着不见的话。”他无视了肖?的视线，“我就天天穿成这样在你家门口等着。”
他下巴朝着肖?那边扬起，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