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女沉默,长辈的事她们不敢多言,就连一向善言的王熙凤都住了口,一来记恨方才姑母的帅锅,二来心中也是发寒。
由信上看,那周氏所言不差,自家这姑母真是害死姑奶奶的凶手,一连数年指挥周氏投毒,日日如此,这是多大的愁啊!多狠的心思!
至于姑奶奶的奶嬷嬷,为什么会听姑母的,信中交代的很清楚,因为信中数次提到那周氏的家人,特别是她那独子,想来是受了威胁。
“老二,你的婆娘你自己楚离,敏儿和我贾家先祖都看着呢,如此恶妇若不严惩,怎对得起列祖列宗……。”
贾赦怒火未减,蹭蹭几步来到近前,逼视着王夫人道。
“你这毒妇,好毒的心思,快说,你为何毒害敏儿,敏儿到底哪得罪了你,快说……。”
王夫人躲闪,捂着脸呜呜道。
“大哥怎这般说话,他人诬赖自是伪造证据,妾身百口莫辩,却也容不得被如此羞辱,老爷、老爷您就这么看着,我可是你发妻啊!……老爷细想…我与敏儿情同姐妹,彼此远隔前里,怎能害她。”
“住口,敏儿是你叫的?”
“够了,都给老身住嘴。”
一番吵闹,在贾母发威下停止。
待众人稍静,贾母逼视着周氏,沉声道。
“敏儿辞世已有数年,你即良心发现,为何今日才来告发?”
“呜呜……。”
周氏哭泣就没停过,闻言哭的更大声了,抽泣道。
“罪奴原本该死,敏主子去后以为能安稳,也怪罪奴贪财,错信了二太太,回家不过几日,便被人一把火点了房子,儿子、孙儿都死了,独留罪奴侥幸躲在了水缸里,躲过一劫。”
“兜兜转转,乞讨度日,幸得被白莲公子派人寻到,修养数月,今才下定决心,还敏主子一个公道。”
“最奴该死,不敢辩驳,只求老太太严惩真凶,最奴死而无憾。”
说罢,向着贾母连连磕头,周氏额上见红,明显磕出血来,可见其诚。
贾母眼中明灭不定,她虽怒急、却并不想就此惩了王氏,尤其是现在,还要顾忌宫中娘娘。
可如今证据确凿,众目睽睽之下,想要徇私己无可能,心下犹豫不决。
“咦!这字迹…不像姨母的啊?”
突兀的声音响起,带着些疑惑,薛宝钗捧着信件茫然抬头,看到众人望过来的目光,立刻羞涩的低头。
“好个薛宝钗。”
叶轻尘看在眼里心中暗笑,他完全可以肯定,这薛宝钗是故意的,她必是发觉贾母犹豫,又兼王夫人在府与她有利,这才出言想帮。
不得不说,这薛宝钗却是机敏,这么快就找出了此局的弱点。
没错,所有的证据都不足以直接认定王夫人,即便是这些信件,也是出自周瑞家的之手,王夫人抓住这点完全可以将自己摘出去。
可真的摘的出去吗?!
叶轻尘暗笑,并无丝毫阻拦的意思。
低声呜咽中的王夫人,听到薛宝钗的话心中大亮,立刻尖声道。
“对对,字迹…那些字迹,这信件必不是出自我手,一定是有人陷害,老爷、老爷您信我,老太太,老太太为我做主,您要不信可取来往日书信,比对字迹啊!”
王夫人哭的委屈,贾政也有些犹豫,他捡起一张信件细看,发觉确实不是王氏字迹。
“好啊!竟敢污蔑府中主子,给我叉出去……。”
贾母厉喝,面色很不好。
“老太太,这些书信虽不是二太太所写,可出自二太太陪房周瑞家的,老太太可取来周瑞家笔迹,一对便知。”
周氏急喝,却也并未焦急,因为没人动手,也没贾府仆从靠近。
就在这时,院外有官吏入内,手捧文稿跟在一名侍女身后。
“禀公子,特取证物,前来复命。”
侍女躬身,吸引了所有人目光。
“嗯!”
叶轻尘点头,抬手示意开始。
官吏所捧证物,不是别的正是二太太管家时,周瑞家的协助编帐所留,陈年账簿贾家人都不记得了,却被侍女文香泛出。
账目是周瑞家的所写,内有贾府印章做不得假,贾母即使想要辩驳已是无用,只能任意官吏对比、检验。
“禀公子,却为一人所写。”
官吏垂手,面向叶轻尘。
“你是何人?凭什么你说是就是?我们贾府的东西,自由我们贾府检验。”
二夫人身旁,嬷嬷沈氏尖声,她是周瑞家的倒后,新被提上来的,颇受重视。
“蠢货,闭嘴。”
贾政、贾赦同时低喝,并向官吏拱手。
那官吏并未找恼,闻言只是淡淡的道。
“本官只是名小小主薄,现任批本处,自是不敢过问国公府家世。”
“大人言重了,言重了!”
贾政、贾赦赶忙告罪,就连贾琏等都心中一凛,像他们这些常年在外办事的爷们,自是知道批本处意味着什么。
贾府女眷中,大多数不明所以,唯有贾母并李纨眼眸微凌,诧异的看向官吏,而后目光猛然移向檐下淡漠少年,眼中满是忌惮。
主薄,官职不高,最大不过八品,以国公府之势自不会在意,可也有例外,那便是此刻眼前的这位,出自批本处的这位。
自本朝开国以来,太宗废宰而立内阁,而后又立军机辅助,军机乃密处不提,内阁之下又设典籍厅、满本房、汉本房、蒙古房、诰敕房、副本库、批本处等十余机构协理。
这些机构官吏虽品级不高,但分属皇家中央,自是与寻常文书不同。
尤其是这批本处,那是辅助各位阁老,批改传阅公文之处,圣旨有时亦出于此,可见其重要。
宰相门前七品官,批本处的主薄,那可是宰辅近臣,不得不令人忌惮,即便国公府势大也不敢忽视。
批本处的主薄查验,贾母自不会说什么,更令她担忧的是,这贾轻竟能请动内阁,派下批本处的官吏,能量大的有些出乎预料。
没人质疑,那便证实了周氏所言,她却是受人威胁,而这威胁她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毒妇!毒妇啊!我对不起敏儿,对不起如海,我要休了你,我要休了这恶妇。”
贾政又叫起来,他只觉丢了脸面,心痛妹妹到在其次。
“老爷…老爷……,不…污蔑,这是妩媚,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老爷……。”
“是那周瑞家的,对…是那周瑞家的做下此等恶事,我不知情,我不知情啊老爷,求老太太做出……。”
发丝凌乱,王夫人看上去并不好,神态有些疯癫,不过那双冷眸,依旧明亮。
“二叔母到推了个干净,不过你看看,那是谁?”
叶轻尘露出玩味的笑,目光看向院门。
那里,院门再次打开,金蝶领着一妇人快步走了进来。
“周瑞家的?她不是死了吗?”
“鬼呀!”
……
看清来人,不少人惊叫了起来,王夫人更是瞳孔紧缩,脑中慌乱了起来。
“见过,公子。”
金蝶返回立于身后,周瑞家的立于阶下,先是躬身行礼,而后转向王夫人,冷测测的道。
“我的好主子,您没想到吧?我还活着。”
“您买通衙役想要我一家五口的命,以为我死了就没人知道您做下的那些恶事。”
“可惜啊!天道昭昭、报应不爽,我活下来了,您欠下的债,该换了吧!”
“你…你…你住口,来人、来人啊!把她扔出去,哦不!打死,把她打死……。”
王夫人乱了方寸,也不怪她如此,实在是周瑞家的出现,太过突然、太过出乎意料了,在她得到的消息中,周瑞家的已经死了,死的不能再死,根本不可能活着。
王夫人惊叫,却发现没人理她。
贾母此刻也失了主意,实在是事情发展的太快,让她想插言都来不急。
“我的好主子,我知您恨不得我死,您怕我揭穿您,把您那见不得光的事,都给抖出来。”
“说实话,照顾了您这么些年,我也不想撕破脸,可您的心…太毒了,毒到比那毒蝎子,还要狠毒百倍。”
“有时奴婢再想,您的心是不是黑的,竟然不顾多年主仆情谊,放火烧我,连个全尸都不想给我留。”
“你不忍,那就不要乖奴婢不义了……。”
“贱婢住口…住口……。”
王夫人急了,眼中的镇定全失,如同泼妇般,张牙舞爪的就想扑上去。
不过她注定无法如愿,坠儿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后,笑嘻嘻的扣住她左肩,使了招擒拿让她不得动弹。
“主子,您又想打我了,还是小姐时就这样,动不动就打骂下人,我们都怕您呢!私底下称您为毒赤练,您还不知道吧?!”
“到了出嫁的年纪,有一天您忽然改了,不再随意打骂我们,姐妹们都以为您改了,可只有我知道,您是准备出嫁,怕被老国公查出来,这才忍着。”
“姐妹们念着您的好,就差念阿弥陀佛了!”
“可您,您为了不让消息泄露,竟将姐妹们一个个都发卖了去,只留下一个我,还是装傻才被您留下,当做那什么‘心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