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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罗德岛之战三十三

随着安德里亚被残杀,罗德城内主和派和主战派的矛盾终于激化到了顶点。

在安德里亚死后的第三天,加布里埃·德·波莫罗和圣约翰教堂主教联袂来找李尔·亚当,向其正式提出了与鄂图曼人谈判的要求。

加布里埃·德·波莫罗直言不讳地对李尔·亚当说道:“大团长,一场大火正在吞噬着罗德城和骑士团。这场火不是鄂图曼人的炮火,而是人们心中残暴之火。就在几天前,一群暴徒光天化日之下当着我的面杀死了安德里亚,一个曾经犯错但正直的人。而我,也受到了不名誉的对待。兄弟们害怕了,害怕遭到同样的境况。”

“不会的,我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再发生的。”李尔·亚当道。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透着无尽的疲惫。

可加布里埃·德·波莫罗完全不理李尔·亚当的解释,他继续说道:“我们有什么错?难道我们叛变投敌,投降了异教徒?没有。我们只是表达了自己的观点,因为外无援军,内无粮草和弹药,我们确实坚持不了多久了。大团长,你好好看看吧,311名骑士,到现在还有几人?我是骑士团的老兵,一生忠于骑士团,只要能保存下骑士团的血脉,我个人的安危和荣辱完全可以不顾。”

听了这话,李尔·亚当把胳膊肘支在桌子上,用双手捂住了脸。过了片刻他才说:“加布里埃,我亲爱的兄弟。你这话真这可是超出了一个人的承受能力。难道我把我的安危和荣辱放在了心上吗?难道我就不能回到我的领地去,在那里平平静静地过我的日子?要不是对罗德岛和骑士团的这份爱,我岂不可以趁早一走了之?我历尽艰辛、伤财豁命、流血流汗……这都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我们的信仰和身后光明神的信徒?因为我们的光明之盾,身后掩护着的是整个意大利、整个地中海沿岸、乃至整个欧洲!”

李尔·亚当讲这话时神态安详,可语调里却蕴含着那么多的苦涩和痛楚,声音也有点儿发抖。

加布里埃和主教对视了一眼,二人的内心都有些不忍。

罗德岛的重大意义,二人哪会不知。可现在,不是他们放弃了卫圣的重任,而是各国君主们放弃了他们。

坚守下去的意义何在?城内的士气已经低到了极点,对安德里亚的虐杀是人民绝望后最后的狂欢。

两派沟痕已现,用不了多久,哪怕鄂图曼人不进攻,罗德城都会在自我残杀中灭亡。

最终,加布里埃·德·波莫罗硬起了心肠。

“请大团长早做决断。”他说道。

李尔·亚当再次低下了头。

内心的痛苦,宵衣旰食的劳累,这些都已从他的外表上反映了出来。如今他身体消瘦,面容憔悴,眼窝塌陷,头发花白。

他的脸上虽然仍呈现着某种崇高的悲剧性的安详,但那是因为他的自尊不允许他将万种烦愁露于言表。

半晌,李尔·亚当抬起了头。

“哼,那就这样吧!”他说,“有朝一日历史会做出判断,究竟是谁对谁错了。说实在的,我倒宁愿现在就捐躯殉国,那么至少死的像一个殉道者。可我是大团长,我有责任在身。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加布里埃·德·波莫罗闻言一喜,他道:“亚当,你接受我们的建议了?”

“是。”李尔·亚当道:“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加布里埃和主教齐声问道。

“再给我一个月的时间,哪怕再困难,我们再坚持一个月。若到时还事不可为,我们就投降。”

加布里埃和主教对望了一眼。

二人都一清二楚,李尔·亚当这是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天气上。

在地中海作战是要看老天爷脸色的。到了秋末的绵绵淫雨开始的时候,士兵们就无心恋战,一心想返回兵营;应征入伍的人想返回自己的村庄和农场收获。

而海况也会越来越糟糕,船身低矮的桨帆船无法应付猛烈的海风,在海上待的时间太长的船只将面临灭顶之灾。

所以,鄂图曼人在地中海上传统的作战季节从每年的3月份开始,到10月底结束。

一般而言,罗得岛上10月末就会开始下雨。到时候鄂图曼人的堑壕内将灌满雨水,地面化作泥潭,战场变得像沼泽一样。

由于冬季的临近,风向将转为东风,把安纳托利亚平原的寒冷驱赶到罗得岛。

无论是火枪兵还是弓箭手的手指被冻僵,难以扣动扳机和拉弦。

“可是……”

加布里埃担心所谓的“一个月”是李尔·亚当的托词,他不过是想拖延时间。

况且,他可以给李尔·亚当半个月时间,苏莱曼会给罗德城一个月时间吗?

可加布里埃的话刚出口,李尔·亚当便截断了他。

“没有什么可是的!”李尔·亚当斩钉截铁道:“我会命令瓦莱特将杀死安德里亚的暴徒投进监狱去;也会组织一支纠察队,维持罗德城内的秩序。我可以保证,悲剧不会再发生,否则唯我是问。但如果你们连一个月都不愿意等、不愿意坚守的话,我只能选择玉石俱焚,亲自带队打开城门,向对面的鄂图曼军营发起决死冲锋。”

加布里埃和主教都被李尔·亚当的决心吓到了。他们一把抓住了李尔·亚当的双臂,异口同声道:“不可啊!”

“那你们是答应了?”李尔·亚当看着二人,问道。

加布里埃猛地一跺脚。

“好,就这么办。我们在等一个月。等到11月31日。”

“是12月1日。”李尔·亚当纠正道。

“就12月1日。”

加布里埃和主教走后,李尔·亚当站起了身。

他从墙壁上取下了自己的佩剑,拿在手上。

持剑在手,李尔·亚当突然一扫愁容和虚弱,眼睛发亮,憔悴的面颊上浮现出兴奋的红晕。

利刃出鞘,宝剑闪耀着慑人的寒光。

它依然锐利,依然削铁如泥。每一次握紧它,李尔·亚当都感觉有一股能量汇入自己的体内,让他充满了斗志。

李尔·亚当将剑刃对准了自己的鼻尖。

突然的,他猛地朝后挥出了一剑。

如热刀切黄油一般,锋利都剑刃几乎没有受到阻碍,一剑将办公桌劈成了两截。

这是李尔·亚当的决心,也是他的意志。

正如加布里埃所料的那般,李尔·亚当绝不会投降的,他只是在缓和矛盾、拖延时间:

失去了四角支撑的办公桌,倒在了地上。

桌上的文件四散,墨水瓶等办公用品碎了一地。

这时,博格走了进来。

自从瓦莱特在战斗中受了重伤后,伤势较轻且恢复较快的博格便暂时顶替了瓦莱特的工作,由他和卡洛斯担任李尔·亚当的近侍。

博格是来向李尔·亚当报告城防官和主教已经离开的消息的,他进来刚好看到这一幕,一时错愕不已。

李尔·亚当回过了身,他问道:“什么事情?”

这时,博格才反应过来。

他道:“团长。城防官和主教已经离开了大团长宫。”

李尔·亚当点了点头,表示他已经知道了。

可博格缺并没有退出去,显然他还有另外什么事情要汇报。

李尔·亚当以目示意博格开口。

博格的面部肌肉抽动了几下。

显然,下面的话对于他这个老实人来说,实在难以启齿。

不过,在一番纠结后,博格还是把他刚得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大团长,亚西尼·加纳西来向您请辞。”

李尔·亚当的虎

目瞬间瞪得老大,而他那原本因为挥剑而鼓起的气势,却在极速的流失。

终于,他颓然地自语道:“连他也要放弃我了吗?”

亚西尼·加纳西是瑞士长戟雇佣兵的首领。在罗德岛之战中,他和他的部下立下了无数地功勋,也承受了巨大的牺牲。

在自语后,李尔·亚当问博格道:“亚西尼他现在在那里?”

“就在走廊上。”博格道。

“让他进来吧。”

不一会,亚西尼·加纳西在博格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如果从外表上看,谁都不会相信,亚西尼·加纳西是一个怯懦的人。他面容凶狠,面色黝黑,如同一只山狼一般。

因为长了一个硕大的鹰钩鼻,更让他的脸显得可怖。

亚西尼·加纳西身穿着一身四分之三甲,他的腰上挂着短锤,而非骑士们惯常的佩剑。

可李尔·亚当清楚,这柄短锤在三个多月的时间了,已经至少砸碎了五个鄂图曼人的脑袋。

亚西尼·加纳西进来后,向李尔·亚当行了一个军礼。

李尔·亚当却没有还礼,而是面容严肃地等着亚西尼·加纳西的脸,特别是他那个硕大的鹰钩鼻。

李尔·亚当一开口便开门见山:“阁下要离开我?”

“是的,”亚西尼·加纳西对李尔·亚当的逼视怡然不惧。他回答道:“大团长阁下,我和我的同伴们与骑士团的合同马上就要到期了,所以我来向你请辞。”

罗德岛上的雇佣兵与医院骑士团的关系是雇佣者和被雇佣者的关系,而通常,他们之间的合同每一年或两年一签。

之前,亚西尼·加纳西代表他的瑞士同乡和医院骑士团签署的合同是两年的,时间恰好在10月15日到期。

之前,由于合同到期之日尚长,并且战事紧张,李尔·亚当一时忘记了这茬,此时经亚西尼·加纳西提醒,他终于想起了来。

李尔·亚当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些。

无论亚西尼·加纳西此时请辞是出自什么心理,但至少他抛弃自己的理由是正当的。而瑞士长戟雇佣兵们也的确很有契约精神,在合同期间几乎经历每一场恶战而不退缩。

不过,对于亚西尼·加纳西的离开,李尔·亚当是一定要再争取一下,虽然瑞士雇佣兵只剩下七八十人,但对于兵力早已捉襟见肘的罗德城来说,这些瑞士长戟雇佣兵还是一支不可或缺的力量。

“亚西尼,骑士团愿意和你续签合同,并且支付高于原来两倍的报酬。”李尔·亚当开出了丰厚的条件。

亚西尼·加纳西却摇了摇头。

这位瑞士山民出身的雇佣兵团长选择了不带虚伪的实话实说:

“大团长阁下,我和我的兄弟们感谢你的好意。但请原谅,我们不愿再续签合同了。至于原因,我想您该清楚。我们雇佣兵虽然做的是刀口舔血的买卖,却也不想前面明知时一个火坑也往里面跳。那不是勇敢,而是愚蠢。罗德岛能守到今天,我很佩服大团长的勇气和意志。但不得不说,以我数十年的经验来看,罗德城是守不住的,哪怕我们因为加布里埃利·塔蒂尼大师精心修筑的工事杀伤了十倍、二十倍的鄂图曼人,可我们只有七千,而苏莱曼手下有二十万人。这十几天来,敌人在一个地段突入了 40 码,在另一地段又突入了 30 码,棱堡已经残破不全,一些地方已经退入了内城墙。说实在的,我们即无法继续后退,也无法将敌人击退。”

李尔·亚当先是沉默不语,过了片刻,他对自己的亚西尼·加纳西说:“我明白了,我尊重你的选择。请带我去见见那些即将离开的勇士吧,我要向他们这段时间的付出表示感谢。”

“他们大多数人还坚守在城墙上,只有我来了。”

“那就和我去城墙,我要和他们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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