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大污染发生之前的时候，那时人类还是世界的主宰。
先人们的足迹遍布地球的各个角落，然后通常会详细记载抵达过的那个地上都有啥好吃的。据说就算是上了月球，都带了一捧土回来尝了尝。
个人有个人的口味，有些人遇到了迄今为止最喜欢的那样食物，就想着“为什么让我吃饭这么好吃的叉烧饭？我以后再也吃不到这么好吃的叉烧饭了，想到这里，就悲伤起来。”
于是他们选择住下，村落就诞生了。
繁衍……不用几代，搞不好第一胎崽生下来，他们长大到能够分辨什么是“自我”的那个年纪，就会对父辈们的一切抱有一种很保守却相当有存在感的怀疑。
【为什么阿爸说小孩子不能吃这些蛋蛋和小鸡鸡？】
【哇，这糖好甜……嗯……仔细想想我好想一直都是在吃辣的。】
【先生说北方人的包子没有馅，而且他们不吃大米饭，哇，好厉害，不对，那样怎么活啊。】
【这书上说的八大菜系，是什么意思？】
【电视上那个厨师的刀法好好嗷。】
【法国人只吃土豆？服务器都用土豆做？】
【真香。】
……
随着时代的发展，获取信息的方式越来越多，接触到的信息也越来越多。
终于，有些比较皮的熊孩子们就会想到他们那个年纪能想到的终极命题——【爸爸说粽子要吃甜的，但我觉得加了猪耳朵的咸粽子也很带劲啊！那，爸爸到底是不是对的呢？】
世界无时无刻都在变化，社会更是日新月异地在发展，接触着新事物的新生代，无时无刻地都在刷新他们的三观。而当他们以一种新的三观去接触父辈们时……
“你不要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你就是这个命。”袁妈妈挥舞一把雪亮的菜刀在剁一块腊肉，但看样子是把中看不中用的家伙，并不能将那条老腊肉如何。
“我被录取了。”袁稻仰着个小脸。
“说不送就不送。”袁妈妈甩了一句重话。
……
“咚！咚！咚！”袁妈妈在寂静的厨房里大幅度地挥舞那把不锈钢的菜刀，但那条老腊肉就如同女儿的犟脾气，三头牛都拉不动。
袁妈妈并不去看袁稻的脸，只是继续说：“你被录取了又怎么样？体育特长生加分，这说得好听，但你才初中，算什么特长生。这其实就是市里看我们农村人实在跟不上了，比文化成绩比不过城里人才想了这个办法，给你个念想，让你去高中试试看能不能跟得上。”
“那国家都这么看得起我们，都这么给机会了，我们干嘛不上。”
袁妈妈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她想起年轻时的自己被英语老师点到了名。
（都初一了，连最起码的颜色都还不会读，你小学的英语老师是怎么教的。你这小学升初中英语也考了七十分啊，怎么不会读呢？哦，农村的啊，考英语时是把答案抄在黑板上了吧。）
哄堂大笑声。
其实袁妈妈认识这位教英语的城里人，因为小升初考试时就是去了城里考了，你报考哪个初中就去哪个初中考。
而那堂英语考试时“把答案写在黑板上”的监考老师，好巧呢，这不是在讲台上站着吗？
“全国多少农村啊，有多少特长生啊，你能有多厉害？高中以后还想做特长生，要证的，要考国家二级运动员的。那么多体育生，还有些城里人和你们一起考，人家打娘胎里出来喝的都是牛奶，天天吃！肉！袁啊！让你磨菜刀磨好了没有啊！这把剁不了啊！诶我说奇了怪了，这明明是城里的不锈钢菜刀啊，怎么还没黑坨坨好用。”
“哦！马上好！”
“哧啦哧啦哧啦哧啦……”
妈妈用手撑了一把腰，“嘿，你个憨货，现在才磨，刚刚干嘛去了？还想不想吃饭了？说，是不是又偷偷抽烟？我告诉你啊，医生可是说了，你再抽烟……”
“没有！没抽烟！而且抽烟也不影响磨刀啊！”
“妈！”
“啊？”
“书上说，母乳好，你的奶比牛奶好。”
“尽瞎说，大家都是吃草的，那奶牛，一吨重呢，我怎么和它比。”
……
“你怀了袁稻的时候天天吃鸡蛋，什么时候吃草了，你的奶绝对比奶牛强！”
“闭嘴磨你的刀！”
“妈！”
“啊？又咋地。”
“我既然考上了，我就是要读！”
“这，这读书……读书是好，但你弟弟这也上初中了……”
“哐哧哐哧哐哧……”磨刀声变重变快了一点。
……
“稻子你看啊，你要读高中，那就必须要读完三年是吧。半途而废不是咱家人干的事对不对？而且高中读一半，那太亏了是不。”
“但我们，哪有那个钱啊。”
“国家有贫困生补助的。”
“这种钱怎么能拿……”
“我初中同学，好多个，家里老有钱了，还在每学期都拿了的，凭什么我们这些本来就穷的不能拿啊。”
“这……”
“哎呀，稻子咧，咱不读书，不也挺好的吗？”
“你弟弟读书，他是男孩子，现在社会上竞争这么厉害，他一个男娃不读书就比不过人家，那是没办法的。”
“你就不一样了，你是女孩子，现在据说我们国家的男女比例都已经到136：100，绝对抢手啊。而且你看你看，这身板，好生养的，绝对不愁嫁不出去。”
袁稻躲了一下全是油的袁妈妈的手。
“听妈的没错，你今年呢，就好好玩一下，等今年过完年，就跟着同村的孩子一起上大城市打两年工，赚点嫁妆。我们两个呢也不要你的钱，你就吃好喝好把自己打扮好，如果你自己给自己找个好归宿呢那就再好不过……”
“等年纪够了，我就托八婶给你说个媒。你不读书没关系，但你对象绝对要是大学生，硕士博士最好，家里要有钱，有房有车……”
说着说着没了声。
“这样的也看不上咱家……这……”
“没事，那也没事，找个高中毕业的，有技术的，家里做点小生意最好。你呢，就给他生两个小孩，找个超市的活做着，每个月两三千块钱轻轻松松地到手，天天在家做好饭菜等他回家就可以了。相夫教子嘛，女人总要这样的。”
袁爸爸拿了刀进来，一刀剁在腊肉上，切断腊肉“咚”地一声砍进砧板。
“书，还是要读的。”
“钱，我去借。”
……
“你刀磨了洗干净没有你就剁肉上。”
……
“没。”
“噌！”
“借钱！姓袁的你敢说借钱？你敢去借钱？我告诉你！老娘我这辈子就没欠过别人！以前不会，现在嫁给你更不能！”
……
“你先把刀放心，好好说话。”
“哦。”
“嚓。”
……
袁爸爸看着袁稻，也是嗫嚅了半天，不敢说话。
“笃、笃、笃、笃……”袁妈妈开始料理那条腊肉。
重男轻女在农村，那不叫陋习，叫传统。
但袁爸爸好歹也是读过高中的人，而且这女儿也是他的啊，小时候还可亲了呢，没道理就这么这么赶忙地往别人家里塞。
他一开始的想法，也和他婆娘是一样的。只是他却不敢和女儿说，这是一辈子的事，他清楚。
袁妈妈就看个儿子重一点，而且她自己就是那样过来的，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或者只是忘记了这其实是有问题的。
只是后来袁妈妈说出来的话，让袁爸爸很难受。
一个人的一辈子，不该是那样的。就算最后注定是那样，但我挣扎一下总可以吧？
一家之主，一家之主，家里有什么事，那都是因为家里那根顶梁柱不经事。
“书，既然都考上了，那咱们就读……你尽管读，能考上大学的话，咱家就是把这房子这地卖了，也要供一个大学生出来。”
“俩！”袁妈妈在后面喊了一嗓子。
袁爸爸眼珠子一鼓，朝着袁妈妈的肚子瞪一眼，“还叁呢！”
……
“死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