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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如梦如幻(下)

从踏进房间的第一步,即便仅仅只是看上一眼,但杨天义的第六感却已明白无误地传递来了一个信号:房间里没人!

他不是那种喜欢自欺欺人的人,所以,他压根也就没幻想过肖莲会在其他人的房间。

这种假设有什么用处?短暂的麻醉过后,不过是更加痛苦的绝望而已。

杨天义的心情一落千丈,他几乎可以确信:肖莲已经走了。

他也知道:她的离去,不是分别,而是永诀。

这种诀别,不是因为感情断裂,或者阴阳相隔,又或时空穿梭,而是由于血缘关系的存在,在两人之间划下的一道世俗所不容、伦理所不齿的无法逾越的天堑鸿壑!

恰是这样的诀别,最让人伤心欲绝!

杨天义的第一反应就是——把她找回来!

能找得回来吗?

能!一定能!

肖莲顶多走了不到两天,就凭自己手头的人马,还有大哥手下的小弟,要想找到她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是,真能把她找回来吗?

说句不该说的废话,倘若朱玥没有和自己有过肌肤之亲,没有为自己怀上孩子,或许,她还有可能回来。

但是,回来了又能怎样?

她和朱玥迟早是要见面的。以她们的关系以及性格,只怕这最终的结果,便是两人同时选择放弃。

肖莲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她能够想象得到,如果自己再不走,无非是多一个人受到伤害而已。

与其如此,何必犹豫,何苦强留?

哀莫大于心死。

杨天义自然懂得,既然肖莲得知了实情,此刻再去追寻,那便是迫她走上绝路!

杨天义痛苦而又矛盾地告诉自己:肖莲,是再也追不回来了!而自己,也要永远地失去她了!

这世上,有一种爱,深沉而又极致,那就是——为爱而放手。

肖莲便是这样。而杨天义,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在这个异常熟悉的房间中失魂落魄地来回逡巡,脑袋里空荡荡的,似乎一切的念想都化为了泡影。

他在这间一如往常的房间中茫然无措地四下打量,眼睛里空落落的,仿佛所有的摆设都变成了虚幻。

杨天义走累了,便来到床边,坐了下来。

他就那样静静地坐着,脑海中却是一刻不停地闪现着两人曾经的故事。

初到韩城的那一天晚上,自己在“家”的触动的驱使下,对她和张海挺身相救,其后,便被她的妩媚深深打动;在县衙中再次见到她时,她那饱含着哀怨与无助的眼神,更是让自己满心怜惜。

在一同赶往京城的路上,在经历了那些惊心动魄的变故之后,自己和她也有了许多浪漫旖旎的回忆,也终于知道了她那段不堪回首的往昔。

肖莲,她就像是被命运遗忘和抛弃,她的坚强,来源于痛苦的重重打击,而她的柔媚,也发自于对幸福的孜孜追觅。

她八岁来到宫中,看到了皇帝的薄情寡义,见证了后宫的暗藏杀机,也亲眼目睹了姐姐的含冤死去。离宫之后,她与张海提心吊胆,四处流浪,而难享一日安枕无虞。

终于有一天,在异乡与哥哥相逢,却转眼又被无情出卖,竟要以她如絮之命来换得他的腾达之路。事后,更是连姓氏与血缘也被彻底剥夺,就像一棵被连根拔起的小草,在风雨中无望地漂泊。

感受过与亲人的生离死别,遭受过亲人间的骨肉相残,肖莲已是心如枯槁,却仍不放弃最后一次与命运抗争的机会,满怀憧憬地对自己说出了她最大的心愿——“我只想要有个家!”

给她一个家,这个要求实在太低,低到自己几乎都不以为意。

然而,就是这个小小的愿望,她唯一的愿望,这个自己应允过无数次的承诺,却是再也无法实现。

杨天义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

他无力地张开双臂,仰面躺倒在床上。就在这时,他的手却是碰到了藏在枕头下的一样东西。

是一封信!

信封上写着“天义亲启”。字体也很熟悉,正是肖莲的笔迹。

杨天义迫不及待地打开了信封,带着几分颤抖,从中抽出了两页似乎仍带有余温的信纸。

此刻,肖莲正坐在一辆马车之中,沿路而行。她只知道自己是在往南走。要去哪里,她没想过,要走多久,她也毫不在意。

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离开京城,离开杨天义,走得越远越好!

她不得不走。

虽然,她真的舍不得走,更舍不得离开那个她一生唯一挚爱的男人。

然而,命运的尖刀,却是将她刺得遍体鳞伤,也让那颗饱受摧残的心再次七零八落。

她有太多的话想跟杨天义来说,却又无法当面去讲。她所能做的,只有将心语寄于纸上。然而,当她提起笔的时候,却是发现,可以让自己写出来的,只有寥寥数语而已。

“天义吾爱!”肖莲回望着来时的方向,口中轻轻呢喃:“妾一世飘零,以不祥之身,竟可得君之宠,何如之幸!妾别无所求,唯愿伴君今生,然天命捉弄,人力而穷,缘尽情灭,只待来生!妾锥心泣血以告苍天,但求轮回有灵,终可闻得碎情残声!”

“天义夫君!”肖莲摩挲着手中那块刻着一个“天”字的玉牌,泪水无声滑落:“心底呼唤,何止百遍,奈何天道无情,难容妾之夙愿!尚有温玉暖怀,睹物思人,聊慰孤枕之眠。与君一别,当无再会之念,惟琴断之因,必虚言以瞒。从此天各一方,月夜凭栏,何祭离合悲欢?天义,天义……妾去矣……”

肖莲心力交瘁,愁肠百转,眼角珠泪未干,竟而昏昏入眠。

杨天义手捧书信,两眼渐已模糊,却是犹如听到肖莲在耳边温声絮语,久久不息。

他甚至不敢去擦拭双眼,唯恐视线的片刻关闭,肖莲的声音便会就此中断。

他压抑地想要大声呼喊,但喉咙却早已哽咽,竟是根本发不出只语片言。

杨天义仰起头来,将眼中的苦涩强自饮下,低头再去看时,只见那书信的末尾,还附有一阕小词:

弦断声歇泪碧,

梦醒独饮孤寂。

浮萍本无根,

痴心安违天意?

去兮,去兮,

游魂何惧再弃!

看到这里,杨天义再也克制不住,遂掩面流涕而泣。

想不到,去岁年尾一别,竟成最后一面,若早知如此,自己又怎肯狠心离去?临别以玉相赠,竟成相思信物,若早知这样,自己又怎会那般吝啬?

拥有时不知珍惜,失去时方知宝贵,难道说,人生的道理必须要以亲身的经历才能体会?

千番愁怨,万般追悔,而今识尽滋味,欲语还休!

前院的喧闹欢笑之声,不时地传入耳中,与杨天义此时的心境,形成了格格不入的反差。让他只听得浑身上下狂躁不已,便猛地站起身来,朝门外冲了过去。

然而,就在这时,楼梯上却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接着便有何雪的一声呼喊:“天义,天义!圣旨来了,快去接旨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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