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关于蒙山粮道控制权的争夺，一直都没有平息过。
交战的双方都非常清楚：粮道，绝不仅仅是条补给线，它根本就是条生命线！
贼兵包围太原已将近一月，然而，自从五月二十一日打过那场攻城战之后，贼兵便再未与官军有过正面交锋。
除了蒙山之外。
他们不是不想打，而是不敢打。
其实也不是不敢打，而是耗不起。
起初，他们的计划是围点打援，以战养战。等把赶来救援的官军打得差不多了，太原城必然军心浮动，士气低落。那时再以内应在城中制造混乱，城外则四下猛攻，太原城便唾手可得。
可没想到的是，就在他们打得津津有味的时候，却突然冒出个杨天义横插一杠前来捣乱，而他所采取的一系列行动，更是把他们如意算盘彻底打乱。
紧接着，一场原本以为十拿九稳的攻城之战，却又让贼兵们损失惨重。
他们本就缺乏联合作战的经验，那晚的战斗又事起仓促，加之临时调整部署更让很多人无所适从，于是，战后的总结会上，便上演了一出又一出争吵打骂的全武行。
打胜了，自然是皆大欢喜，可要是打了败仗，大家当然要互相指责，彼此埋怨，结果是闹得不欢而散。三十六营的首领自此心生嫌隙，便各自以保存实力为第一要务。
至于联合攻城什么的，却是再也没人提了。
作为实力最为强大的联军盟主，高迎祥在这场战斗中也付出了相当沉重的代价——攻入城中那近万人的队伍，便全部来自于他的部队——但即便如此，他也仍是三十六营中人马最多的一支。
手里剩下的这四五万人，是他最后的本钱，也是他能够坐稳盟主之位的保证。就算仗还要接着打，他又怎肯孤身犯险？
可是，每次召集其他各路首领商讨联合作战之事时，他所能看到的，除了推诿扯皮，还是推诿扯皮。
高迎祥也知道，各路首领或许已经有些瞧他不起了。
不过，这也难怪他们。
那三支像苍蝇一般整天跟在身边嗡嗡乱叫的明军骑兵，加起来也还不到六千人，自己连这都收拾不下，又如何让别人相信自己的指挥才能？
但，这又能怪自己吗？
别说那能征善战的曹文诏、曹变蛟叔侄了，就是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刘成功，自己几次把诱饵送到他的嘴边，可他连看都不看一眼。
大军不动，他也不动。大军一动，他便闻风而动。
这确实不是自己无能，只能说是敌人太狡猾！
大军行动屡屡扑空，这倒也没什么，大不了就说把官军赶得狼狈逃窜，至少面子上还算过得去。
可是，士兵的肚子却不能空着。
就算面子可以丢，粮道却绝不能丢！
高迎祥已经察觉到了杨天义的用意，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他在联合攻城上虽然缺乏号召力，但在组织保卫粮道方面，却是很有办法的。
要说这个办法，其实也是跟杨天义学的。
那就是——车轮战！
对于曹文诏骑兵的轮番叮咬，高迎祥已经有些麻木了。但对于以牙还牙地轮流攻打蒙山，他还是充满激情的。
而且，在这件事情上，各路贼兵首领也是很给高迎祥面子的，对他所做出的排班计划，大家也都一一遵从。
毕竟，这事儿关系着大家的共同利益。粮食没了，谁都得饿肚子，更何况，隔三岔五地打上一仗，总比整天呆在营地没事干要好吧。
于是，在蒙山一线，便成了官军与贼兵唯一交锋的战场。
只不过，杨天义已将战场指挥权全部交给了魏敏与曹文诏，他如今只是每天听听战报，并不直接干预其中。
眼下，他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了一件正在紧锣密鼓筹备中的事情上。而这件事，现在已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既然是“东风”，自古都要用借的。杨天义当然也不例外。
他送走了曹文诏，便换上了便衣，在马福马贵等亲兵的跟随下，再次来到了柳府。
柳氏父子见杨天义大驾光临，自有一番殷勤张罗。几人叙礼过后，便一同来到书房中密谈。
“柳伯父、柳老弟，我这一次，可是专为借钱而来的。”杨天义呵呵一笑，开门见山地说道。
柳千凡看了父亲一眼，便道：“杨大哥太见外了，需要用钱，叫人来拿也就是了，何必说什么‘借’字，岂不把咱们生分了？别人知道了，也要笑话我父子不识抬举不是？”
“要是百十两银子，我还真不跟你们客气。只是，这次数目太大，我必须得借，而且，嘿嘿，我还不给你写借条。”
“杨大哥，请恕小弟无礼，您要真写借条，那还不如打我耳光呢！”柳千凡也是嘿嘿一笑，道：“您说个数目，我这就去给您取。”
“五十万两。”
“啊？这么多？”柳千凡轻轻地惊呼一声，随即向父亲看去。见他脸上依然是淡淡的微笑，却是毫无惊讶之意，便又赶紧道：“杨大哥，您别误会，小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家里一时拿不出这么多现银……”
杨天义并不说话，只转头看向了柳恒荫。
柳千凡见父亲仍未开口，便又补充道：“杨大哥，柳家各地票号里倒是有些存银，只是往来运送，可能要花点时间。而且，现在外面还有贼兵……”
“看来，柳家的票号生意，做的还不算太大嘛。”杨天义笑着说道。
“不瞒杨大哥，咱们的恒信票号，如今还只是中等规模……”
“千凡，你别说了。”柳恒荫突然打断了柳千凡的话，表情也有些严肃：“你做生意一向谨慎，这原是好事。但谨慎过了头，那就成了迂腐。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年轻人，就得有点儿冒险精神！瞻前顾后，到头来只能是一事无成！”
“是，父亲教训的是。”柳千凡躬身答道。
“你杨大哥做事，谨慎而不保守，创新而不激进，你以后要跟他好好学学！”
柳恒荫人老成精，见过杨天义昨日发布的公告后，已猜到了他此行的用意，便想趁此机会敲打柳千凡一番：“你也不想想，你杨大哥是什么人，又怎么会害你？你难道还看不出来，他这是在帮咱们柳家吗？”
柳千凡愣了愣，眼神也有点儿茫然——他确实还没看出来。
“贤侄，老夫也是望子成才心切，罗嗦了几句，还望你莫要见怪。”柳恒荫一脸慈祥的微笑，看着杨天义道：“这笔钱，你什么时候用？”
“明天。”
“明天是六月初二，各家票号也都盘点完了，我以银票为抵押，周转一下应该问题不大。”柳恒荫抚着额头，沉吟片刻，便慷慨说道：“行，没问题！明天午后，我就让人把银子给你送去。”
“其实不用现银，只要银票就行。”杨天义满意地笑了笑，说道：“而且也不用给我，你们带在身上就行。”
“啊？贤侄，你不是要用银子吗？怎么，又让我们拿着？”柳恒荫也有些不太明白：那这还叫借吗？
怪不得他说不打借条，这还真不用打。
“伯父，我所要借的，只是一个数目而已。”杨天义将自己的计划跟柳氏父子细细地解释了一番，两人这才恍然大悟。
“明天过后，我敢打赌，柳家的恒信票号，就将一跃而成为山西最大的票号！”杨天义哈哈大笑道：“柳伯父，千凡老弟，你们可要有心理准备呦！”
当杨天义辞别了柳氏父子，回到督抚衙门的时候，却是同时收到了两份战报。
其中之一，说的便是大同府民变之事。杨天义略看了一遍，便放在了一边。
而另一份战报，说的却是蒙山防线再次被贼兵攻破，同时，还有一营的贼兵，趁机从这里逃离了太原战场。
杨天义顿时气得大怒，啪的一掌重重地拍在了桌案之上。只见那桌子咯咯吱吱地摇晃了一阵，便四分五裂地散落了一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