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来，曹文诏已经是第三次来找杨天义了。
只不过，与前两次有所不同的是，这一次杨天义并没有再让曹文诏久等，反而是在督抚衙门的大堂中等了他好半天。
毕竟是五六千人的队伍，光进城就耽误了近一个时辰。
其实在这支队伍当中，曹文诏的关宁铁骑人数只有三千，而其余的两千余人，却都是紫金梁的部队。
当然，他们现在都已经是俘虏了。
按照杨天义的吩咐，曹文诏率领着手下骑兵由北门进城，雄赳赳气昂昂地一路前行，身后押解着一群衣衫褴褛的贼兵俘虏，在太原城中整整绕过了一圈，方才来到西门附近的督抚衙门。
一路之上，围观的群众固然是义愤填膺，投石砸蛋，但奇怪的是，做了俘虏的贼兵们却也未见有太多的伤心难过，反而是充满好奇地东张西望着。唯有关在囚车之中的十几个贼兵头目，满脸皆是穷途末路时的绝望与颓唐，一直都是垂头丧气，默默不语。
进入督抚衙门之后，曹文诏命部队将一众俘虏在广场上原地看押，自己则带着紫金梁一人，径直往大堂中去见杨天义。
曹文诏一撩铠甲，单膝跪地，掷地有声地禀道：“督抚大人，末将曹文诏，遵督抚大人宪谕，捉拿贼兵叛逆紫金梁部。今日恰是十日之期，末将幸不辱命，已将紫金梁并其部众两千七百三十二人，全体抓获解至。请督抚大人处置！”
“很好，很好！曹将军请起！”杨天义满脸欣喜，便又吩咐道：“曹将军多日征战辛苦，劳苦功高，不妨坐下说话。来呀，看座，上茶！”
“多谢督抚大人！”曹文诏在杨天义面前本就毫不拘束，谦让一番过后，便即坐了下来。
“下面跪着的，这个，这个头发乱蓬蓬，胡子拉茬茬，脸上脏兮兮，衣服烂糟糟的，还有指甲，有半个月没剪了吧？这人是谁啊？”杨天义形象贴切地描述一番之后，便向曹文诏问道。
“禀督抚大人，此人便是紫金梁！”
“就这种形象，跟个乞丐差不多，他也能当首领？本官不信！”杨天义摇了摇头，满脸的怀疑之色。
曹文诏强忍住笑，便解释道：“大人，他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可能是这几天跑得太累了，所以也没空洗头刮胡子了。”
“这可不行！待会儿要当众砍头，就他这副尊容，谁信他是紫金梁啊？”杨天义便向左右吩咐道：“来人呀，带他下去冲个澡，把脸上拾掇得干净一点，然后再带上来。还有，这木枷也不必再戴了，只用锁镣便可。”
可能是精神太过萎靡，紫金梁自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便被人拖了下去。
杨天义便看着曹文诏，饶有兴趣地问道：“说说吧，这仗是怎么打的？”
“回大人，这一次贼兵围城，号称三十六营，共二十余万人，同声同气，互相呼应。紫金梁与贼兵会合后，便被奉为盟主。”
“什么？就他，还是盟主？你逗我玩吧？”
“末将岂敢！这也是末将前些天刚打听到的。”曹文诏呵呵一笑道：“其实说是盟主，倒也并非就以他为首。各路贼兵互相并无统属，亦多是拥兵自重，各自为战。这个所谓的盟主，不过是名义上而已。”
“原来如此。只不过，这个情况也不容小觑，这说明贼兵已逐渐从松散的自立门户，开始向有组织的联合作战过渡。”杨天义沉吟道：“这种趋势一旦形成，恐怕以后就会越来越棘手。”
“大人所言极是。末将也认为，以前些日子官军四下进击，却反遭贼兵团团包围来看，官军进攻愈甚，贼兵则联合愈紧。”曹文诏一脸凝重地说道：“反而是这两天，贼兵无仗可打，便又开始各自争抢地盘，争夺粮草了。”
“嗯。这我倒是没想到。你先接着说吧。”
“是。末将奉大人之命，找到紫金梁后，便不断带兵袭扰。紫金梁连败数阵，便与另外两部贼兵设下埋伏，想要将我一网打尽。”曹文诏微微一笑，接着道：“末将遵照大人之计，仍是认准紫金梁一人猛攻。他又如何坚守得住，便即溃败，这包围也就随之解除。”
“这其中的凶险，你即便不说，我也能猜出几分。”杨天义说道：“这些天，真的辛苦你了！”
“凶险却也有些，只是辛苦倒不觉得。”曹文诏轻松一笑道：“如此两次之后，贼兵皆以紫金梁每逢联合作战，总是首先逃跑，害得他们每次都是兴师动众而又徒劳无功，便再也不肯听信于他。此后，紫金梁便只能孤军奋战了。”
“呵呵，这岂不是正合你意？”
“应该说，这是大人料敌先机。若非大人反复提醒，以末将之脾性，恐怕便要遇谁打谁，那就不会出现这种局面了。”曹文诏恭敬一笑道：“再往后，这仗就好打多了。他的兵跑不快，又无处补充给养，渐渐便有些疲于奔命了。”
“这就对了，我就是要你把他打怕，打怂，打得软软趴趴，打得服服帖帖！”
“正是如此。打到最后两天，紫金梁已是无心应战，每天都有数百士卒叛逃。末将遵照大人之意，对逃兵一律网开一面，并不追杀。”曹文诏嘿嘿一笑道：“到了昨夜，紫金梁再无路可逃，便派人向末将请降，却也只有一个要求，只求能吃上一顿饱饭。”
“呵呵，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倒是可以满足。”
“大人此言差矣，他们根本是一群狼，毫无信义可言，不抓进笼子，决不能把他们喂饱！”曹文诏神采飞扬地说道：“于是，末将便命人缴了他们的械，然后押至城外。又依大人的十日之限，今早方才敲锣打鼓，凯旋而归。”
“打了胜仗，便该早些回来，我又岂是那种死板之人？”杨天义赞赏一笑，正要说话，忽见紫金梁已清理完毕，正被人押上堂来，便转过头来将他打量了一番，然后便开口质询，声音低沉而又威严。
“下面所跪何人？”
“罪民紫金梁。”
“放肆！在本官面前，你还敢用匪号？”杨天义一声断喝，大厅之中便有嗡嗡回声：“说你的本名，还有来历！”
“是！罪民本名王自用，外号王和尚，陕西绥德人。”王自用低垂着脑袋，声音有气无力，显得极为恭顺：“崇祯二年七月，罪民跟随王嘉胤聚众造反，并受其重用，被封为左丞相一职。”
“是吗？官做得不小嘛，看来你也有些本事。”
“罪民不敢，罪民也是一时糊涂。”王自用连连叩首道：“今年三月，王嘉胤败走阳城，后张献忠部来投。罪民看他暴虐成性，便进言王嘉胤与其分道扬镳。不曾想，刚离阳城不久，便被官军围堵。”
这说的便是曹文诏的阳城大捷了。
杨天义点了点头，并不插话。
“其后，王嘉胤死于乱军之中，罪民便带领一部人马，趁乱逃至潞安府一带。后来，这位曹将军一路追赶，罪民便一直逃到了这里，直至最后为大人所擒。”
“你的话，多有不尽不实之处，殊为可恶！”杨天义怒声道。
“大人，罪民不敢，罪民所言句句——”
“好了，你不用说了！”杨天义打断了他的话：“我来问你，你可认得本官？”
“罪民，认得。大人便是鼎鼎大名，令变民闻风丧胆的钦差大人杨天义。”王自用微微抬了一眼，便又叩首道。
“好大胆子！你竟敢直呼大人名讳，还想不想活了？”曹文诏一拍桌子，便站起身来，威风凛凛地喝骂道。
“罪民知道杨大人的厉害，罪民本就没有活命之望。”
“哦，这么说，你也知道本官的政策？”杨天义问道。
“变民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王自用颓然道：“落入大人手中，罪民自知绝无幸理，只求速死。”
“那好啊，那本官就把你交给你的部下们，你看如何？”
“啊——？”王自用大惊失色，显然是想起了张献忠的惨死之法，顿时浑身颤栗起来，结结巴巴地说道：“大人，不，不要，不要啊大人……”
杨天义毫不理会，大手一挥，道：“来人啊，把他给我拉下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