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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殿内另乾坤

孟春的景是富丽堂皇的,像一卷铺开的锦绣丹青,美的让人沉醉,可这世间却是沉寂的。

仙魔妖三族都遭受重创,尚未缓过气来。泽渊的死,无疑令妖族大乱,他尸骨未寒,万寿山中的仅存的三尊大妖便已明里暗里打作一团。

中天门前的大战也已落幕,阮宁有生以来屈指可数的几次战败,便在他呆了数百年的中天大门前,魂飞魄散,带着他的丰功伟绩,一同从风而去,化作纷纷尘埃散入世间。而陆老家主亦随他做了陪葬。

即便众人刻意隐瞒,消息仍旧像长了脚似的自己跑进了阮筠耳里。那时她身上两个血窟窿还没愈合,动弹一下便得折了腰,躺在床上仅能挪个头,却出乎意料的平静与从容,没有落泪,亦没说一句话,只是将沈鸳临死前交与她的扇坠握的更紧了。

扇坠是玉做的月牙状,不知是什么玉,像雪一般白,却又是莹润剔透的,光泽十分细腻,握在手中并不觉寒,反有些暖意。这是阮宁长年来贴身藏着的,及至被迫与问鹂分离时,才交付与她做个念想,却也是千叮咛万嘱咐不可被旁人瞧见。

阮筠将它贴在面上,稍许的暖意恰到好处,恍惚间好似回到了生命中最初的日子,爹娘尚在她身边的时候。她忽然想起在哪儿见过那双紫色的麒麟靴,那是娘亲一针一线亲手缝的,线头藏的仔细。那时爹爹试了一试,说是有些挤脚,娘亲却笑了,说:“不管你去了何处,觉着挤了便晓得我和筠儿时刻在念你,就该早早归来了。”

果真是这样么,那为何爹爹此次特意穿了它却仍旧没有回来?

伤口长合时愈发的痛,还有些痒。端来的药一碗比一碗更苦,直教人口舌麻痹,苦到心尖儿上去了。阮筠有些惦记清河山脚下的小木屋里剩下的半瓶子槐花蜜,那样清淡香甜的口味。算来也很久不曾回去,不知可有人好生养着雪球,它自从吃了灵禽魔鲤嘴巴便愈发刁钻,如今会不会被饿瘦了呢?

还有,她最不愿想起,却又无法忘记的人——陆筌。青梅竹马,不是理应恩爱两不疑么?为何他却一步步算计,不惜以婚姻为局,也要将她和爹爹置于死地?原来甜言蜜语、郎情妾意都是假的,是镜中花、水中月,风一吹便散了。

沈执归端药来时,正见阮筠面色挣扎,拳攥的紧紧的,五指几乎嵌进肉里。他放下汤药,一点点将她的指头掰开,眉头却愈皱的深,愠怒的道:“你这是做什么,还嫌身上伤不够多?”

扇坠从阮筠的手心滚落,在即要落到地上的瞬间被沈执归稳稳接住,他面色微沉,问道:“此物你从何得来的?”

“这是爹爹的遗物。”

沈执归取出怀中的墟魔骨扇,只见扇骨之莹润与扇坠正是同出一辙的玉料,他比对了一番,确信是无疑了,这才道:“你想知道陆......仙族为何要如此算计你们么?”

“因为这扇坠?”阮筠正要起身,被沈执归眼疾手快的按住。似是牵动了伤口,她皱着眉头面色唰的白了,咬着唇问道:“这扇坠和墟魔骨扇......”

沈执归微颔首,温声安抚道:“总之,赶紧把伤养好,我带你去个地方,那里或许有你想要的答案。”

沈执归前脚走,阮筠刚将雨过天青色软烟罗帐子放下,后脚便又有人推门而入。绛紫色的裙裳妩媚而不失端庄,银丝勾勒出的朵朵芙蓉随着裙裾摇曳,身量约才三四尺,头上仍总着两个髻。来人正是华妗,她在离榻两三步远处停了脚,隔着薄薄一层似雾如烟的帐子站了会儿,似又不知如何说,只当阮筠睡着了,轻叹一口便转身离去。

华妗恰走了两三步,却听阮筠道:“那日长生宫里我都找遍了却没见你的影,无人说得出你去哪儿了。我早该想到的,你是跟他们走了。这些年四处都是战乱,墟魔宫里也不太平.....华妗,你过的顺意么?”

华妗的步子僵住了,她沉吟了片刻才答:“很好。殿下待我极好,旁人亦是,比从前在华府的日子好的太多,我很欢喜。”

“那就好。一别近二十载,你竟不曾大变,想来沈执归身边神出鬼没的琴姬便是你了吧。可笑外头传说你如何厉害,该是有千百年的修为,使了什么驻颜之术,殊不知仅这十几年罢了。或许这条路果真适合你,你竟然进步的这样快。练功累么?我小时候最不喜练功了。”

华妗笑了:“或许吧......”这样的路绝不是她想要的,可陪在沈执归身边又确是她唯一想要的。旁人只瞧得见她的功力日渐一日深厚,却见不得她不分昼夜的练功弹琴,靛青色的琴弦都被指尖血浸成暗红。可在华妗心里只要能帮上他,这一切便是值得的,这条命是他救的,心也是他救的。

华妗转身的时候,恰好风卷珠帘入室来,将帐子撩起。她的目光望尽阮筠的眼底,清澈灵动的如同从未沾染过鲜血,梨涡深深的笑道:“累,可心里念着一个人,舍不得他一人背负一座山。当他偶尔冲我笑时,便半点不觉累了。”

阮筠沉默了,华妗与她何其相似,一样的情衷深付。她半晌才开口,不知是在问华妗还是在问自己:“可若是他负了你呢?”

华妗微眨眼:“我从未期许这些,他若珍重我自然欢喜,若辜负也仍万事如常。”

“是这样么......”风止轻纱落,掩映着华妗离去的背影,阮筠将被角压的紧了些,自言自语道,“单是薄情寡义也罢,可弑父之仇不共戴天,如何能万事如常呢?”

或许从前的确是她期许的太多了,总盼着陆筌将她捧在心尖儿上,所以这背叛来的格外痛苦,凌迟也不过如此。

阮筠又想,若是爹爹没有被迫带着她离开,一家三口能永远在汀兰岛过着平淡且安稳的日子,那该有多好。那样是不是谁也不用死去,亦不会有这一场教天地变色的大战?

当然,这不过是她的幻想。有欲望,便有战争,自古入是。人生而为灵长,有了高于万物的聪慧,便诞生了无穷无尽的欲望,不懂控制变成了贪得无厌。

战争,不是正在发生,便是在即将发生的路上。

当伤口彻底长拢已是初秋时节了,篱间的菊花开了几朵,候鸟忙于南迁。

沈执归出奇的忙碌,一天到晚难得瞧见个影。那日夜里他来探时,阮筠正在院里舞剑。剑若涂朱,低回时婉如赤练,游龙四走,环顾其身。点足旋身欲飞时身轻如燕,踏枝而起,直奔明月而去。他恍惚间觉得,阮筠便是那个偷食了仙丹的姮娥,当真要入了碧海青天一去不返了,急切的唤了一声:“阿筠。”

此时阮筠借着剑势凌空,一招姮娥探月尚未使完,低眼时却见沈执归面色焦灼,还以为是有什么大事,当即生生收了招,缓缓落下地来。她将长剑背在身后,问道:“怎了?”

沈执归惊觉失态,只拉着她执剑的手,微微摇头:“没什么,怕你牵动而来伤口。走吧,我带你去那个地方。”

一路踏着秋霜月白、落英枯枝,沈执归领着阮筠进入乾宁殿的东大殿里。殿里明珠堂皇,金碧辉辉,坐北朝南设有一张梨花木雕刻成的椅子,椅背镂刻成一个威风凛凛的龙头,头生漆金双角,眼为碧绿翡翠,颚含鹂珠,片片龙鳞皆为玛瑙。龙椅背后的墙上浮雕是一把巨大的墟魔骨扇,扇面上日月同辉,万魔跪伏。

这是历代魔君的理政之所,阮筠记得幼时还同沈执归偷偷溜进来玩儿过,里面什么都没有,沈执归是要给她看什么?她不由得有点奇怪。

“阿筠,来。”沈执归招呼着阮筠过来,指着龙颚下一片赤金的逆鳞,笑问,“还记得这个么?”

阮筠凑上前一瞧,只见上头被歪歪斜斜的刻下一朵云彩,僵硬且笨拙,正是她的杰作。她不由得面上一红,颇有些心虚,却还老大不乐意的嘟着嘴道:“你便是大老远拉着我来取笑我一番?”

沈执归没奈何的笑道:“仍是小时候那副急性子,总不见长进。”

阮筠额头一跳,攥着拳道:“我可比你年长。”

沈执归便黑着脸不说话了,两指将那逆鳞一转,只听得一声闷响,整个墙面都震了一震,接着绘着墟魔骨扇的墙壁竟然从中分出一条缝,慢慢像两边滑开。

阮筠看的目瞪口呆,眨巴眨巴眼:“这里竟有密室?”再转念一想,又连忙指着那片逆鳞问,“那我在上面刻的东西岂不是许多人都瞧见了?”

“怎么?眼下竟知羞了么?”沈执归好笑的看着她,眼见她怒目圆瞪,连忙又道,“不曾不曾,这儿是我自己发现的。”

面前是蜿蜒而下的阶梯,密室里面没有一点灯,黑洞洞的一片。沈执归随手取下龙椅上的一颗拳大的夜明珠,很自然的牵过阮筠的手,道:“走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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