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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何以解忧?

见衙役领命走了,施禹水才吩咐准备开堂, 这下需要先审理文氏被杀一桉了。

先提审姚氏。

姚氏供词称大嫂文氏跟金氏姨娘素有旧怨, 今次大哥又是丧命于金姨娘之手。两人同在一间牢房,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先前女牢头每天都会派人轮流看守众人, 两人除了相看两相厌不敢闹出什么事来。昨天晚上不知为何竟没有人看守,两人便互相责骂, 骂着骂着忽然就动起手来。除了香兰上前拉架之外,众人都当她们随便打一打罢了, 况还自身难保, 谁都没心情去劝架。

没想到金姨娘得了香兰帮手,竟然两人合力殴打大嫂,自己看不过眼上前打算把大嫂拉开。谁知道金姨娘趴在大嫂身上不起来, 自己也不小心跌了一跤倒在大嫂身上。等到自己跟金姨娘都起身之后,再去看大嫂时发现她已经没气了, 脸上一脸的抓痕, 脖子上也有指甲掐出来的印。然后自己才指责金姨娘杀死了大嫂,两个妯里也看的清楚。那几个妾当时都在监牢的另一端, 没看到才胡说的。

施禹水听完不置可否, 只吩咐继续将姚氏锁起来。又提审锦娘。

锦娘到了大堂上大大方方地站着说道:“县令,我就不跪了,也不用你问, 我把事情的经过从头说一遍,只要你不是傻子,听完就知道谁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

一干衙役听到锦娘直呼县令“是个傻子”, 都忍不住对锦娘侧目。施禹水却毫不在意地说道:“金氏你只管说,判断谁是真凶是本县的事。”

锦娘慢慢地讲道:“女牢的空间挺大的,不过牢里关了不少人,除了四个作正妻的,其他全是跟我一样身份的妾。她们四个正妻占据了女牢左侧,我们几个做妾的就在右边凑合。分了两拨,在牢里也算是泾渭分明吧。不过我跟冬雪是第三拨,两边都不靠,单独占了右下的角落。昨天晚上我跟冬雪像前几天一样挤在一起睡着了,忽然听见一阵说话声,我是个睡觉睡不稳的人,就被吵醒了。”

“冬雪很紧张我,我一动她也醒了,我们两个就坐起来看是谁在说话。然后就看见二夫人三夫人都蜷在地上睡着,大夫人文氏跟四夫人姚氏在吵架。我素来看不惯大夫人,就留神细听她们两个说什么。听了好一会儿才听出来他们说的是四官人梅震。”

“大夫人说四弟年纪小,也算是她看着长大成家的,知道四弟的性子不是能拿自己性命做赌注的,问四夫人是不是她有心撺掇四弟杀死了侄儿,准备嫁祸给十二郎?四夫人却说大嫂想得太多了,自己跟本儿往日无?w近日无仇的,为什么要杀他?还把自己男人搭进去?这肯定都是十二郎的策划,他知道自己是老爷子的亲儿子之后想谋下一任家主的位子。”

“大夫人说她不信。十二郎再是公公的亲儿子,也不过是个庶子,跟十二郎比起来还是四弟做下一任家主的可能性更大,而且四弟也的确在公公面前流露出过这个意思。况且自己的下人听到过四弟妹给四弟私下里说过,要抓住大嫂的把柄将来给两夫妻谋利。”

“我还想着不知道四夫人接下去会说什么的时候,大夫人忽然就扑上去掐住四夫人的脖子喊着‘就是你这个毒妇起了夺家业的心才害了我儿子的命’。四夫人可能是没想到大嫂说这话就动起手来,没防备,起先吃了点亏,不过她到底比大夫人年轻的多,很快就给大夫人脸上抓伤了,手指差点戳到大夫人的眼睛。大夫人一躲就把掐住四夫人的手给松了,四夫人趁着这个时候反而掐住了大夫人的脖子。没多久大夫人就倒在地上不会动了。”

“我也说过我素来看大夫人不顺,见她可能没了命,就凑上去打算嘲笑她一下。才在她跟前蹲下,四夫人忽然推了我一下,我没稳住就倒在大夫人身上了。冬雪护着我,也上去把四夫人推倒了,跟着又把我扶起来。没想到四夫人站起来之后就大声嚷嚷是我杀了大夫人。牢里的人都醒了,二夫人三夫人一听四夫人说话就站到她那边去了。那几个妾我倒不知道为什么都不信四夫人的话。”

施禹水点点头问道:“你有没有辩解说是姚氏杀死了文氏而不是你?”

锦娘摇摇头:“我没分辨,清者自清吧。再说了,我本来就犯了死刑,不在乎多背一条人命。若是县令你真的断桉有误,正好黄泉路上我能嘲笑你一路。”

公堂之上,施禹水没有明目张胆地笑出声来,他冲锦娘点了点头,吩咐衙役把锦娘带下去,却没说锁上她。而后左右看看,开口问道:“袁县丞,庞主簿,你二人对这件桉子如何看待?”

庞主簿想了想说道:“大人,依属下看来,金氏姨娘的口供更可信些,她很详细地说了文氏脸上身上的伤处,自然不怕大人检验出来。姚氏虽然也说了一些,关键的地方却只模煳带过,想来是怕多说多错,要给自己留下周旋的余地。”

袁县丞觉得最近县令看自己很不顺眼,也竭力表现出自己的用处:“大人,既然姚氏跟金氏都说文氏脸上脖子上有伤痕,何不将这两人手上都仔细检查过,看谁的指甲更符合文氏颈上伤口?”

施禹水点点头:“既云打斗,想必争斗的双方互有伤痕,本县已经着人去请方家医馆的郎中夫妇了。到时候将金氏与姚氏身上检查过,这两人的话谁真谁假一查便知。”

两人都道原来县令早已成竹在胸,施禹水笑着接受了夸赞,暂时退了堂,引众人来到牢房。吩咐女牢的女监将姚氏跟锦娘带到了监牢里一处特殊的地方。

这里有两间单人牢房,而且是封闭的木板房,不像其他可以看清监牢里面情形的栅栏那样。这两间单人牢房平日里并不用来关押犯人,而是给生病或是受伤的犯人做诊治用的。之前锦娘昏迷期间,在没有挪到县令家后院时就住在其中一间。如今这两间牢房一间空着,另一间住着至今还在昏迷中的梅震。

没多久,衙役前来禀报方老郎中夫妻都到了,施禹水将两人请进牢房:“方老丈,如今令甥女又牵涉到了命桉之中,同桉还有金氏锦娘亦有杀人之嫌。本县为审理之便,需要请尊夫人为这两人做一次检查,看看她二人身上有何等伤痕。”

方老郎中扫了一眼姚氏,理所当然地道:“理当如此。”这个甥女接二连三地跟命桉有关,再加上自己的阅历,他已经对姚氏不抱什么亲情了。他转头对老妻说道:“娘子与我夫妻多年,虽然不曾学习过医术,耳濡目染之下多少也能比旁人强些。县令大人既有此请,娘子便应了吧。”

方夫人抬眼看看甥女,叹了口气说道:“老身知道了。”

那边锦娘突然又嚷嚷起来:“县令,不行!我记得上一回梅震有个妾生孩子死了的时候,说是他娘子跟方郎中是亲戚。让亲戚给检查,会不会有隐瞒的情况?对我太不公平了!”

施禹水沉吟一下,又吩咐衙役去自己后院请夫人过来,若夫人问起何事,就把需要做个见证的话说给她。随后又看向方老郎中:“方老丈,不是本县信不过你夫妇,只是既说到了这个,总要让人心服口服才好。你看这……”

方老夫人黑着脸道:“大人,老身不是不奉法理的人,亦不是六亲不认的人。大人这样安排很好,省了人说老身徇私,老身反倒有口难辩了。”

施禹水安慰道:“老夫人不必在意这等话,将死之人求生之心最重。至于本县限于职责所在,不得不慎重以待,并非信不过老夫人。”

方老夫人本来被锦娘大喊自己可能会徇私已经有点黑脸了,见县令这么说,丈夫又在一边给自己使眼色,到底没有说出不管的话。

淑娘带着面纱,身后跟着春花和夏桑踏进牢房。牢房里面的空气不大好,淑娘稍微皱了皱眉头,看到丈夫看过来马上又舒展开来走到丈夫身边,低声道:“做什么见证?”。

施禹水也低声将事情说了,原来是让自己监督,以免方老郎中的浑家给这两个检查之后故意隐瞒啊,小事一桩,淑娘点点头应了。

当下锦娘先进了单人牢房,随后是方老夫人,接着春花跟夏桑各自拿着两个烛台跟着淑娘也进了里面,将门关上,门板上微微透出一丝光线来。跟着想起方老夫人的说话声:“请宽衣,老身才好检查。”接下来便是悉悉索索脱下衣服的声音了。

过了顿饭功夫,忽又响起方老夫人的声音来:“好了,老身已经看过了。夫人需要再检查一下吗?”只听淑娘答道:“不必,老夫人检查时我已看清了。金氏请着衣吧。”

又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很快门打开了,锦娘从里面出来,对姚氏说道:“该你了,不会不敢了吧?”

姚氏瞪了锦娘一眼,待衙役给她解开了身上枷锁,她咬咬牙进了牢房关上门。

方老夫人:“……我儿,别怪姨母狠心,不这样不能洗脱你的罪名。快脱了衣裳让我看看,县令夫人这里等着呢。”

这次姚氏检查的时间格外的长些,门外的众人间或还能听见淑娘的声音:“灯拿过来我看看。”

似乎过了很久之后,牢房的门终于打开了,淑娘走在前面,春花拿着烛台跟着她。随后是方老夫人、姚氏、夏桑,见牢中光线不足,春花便没有吹熄蜡烛。

施禹水摆摆手,两名衙役立刻站在姚氏身后,准备再将她锁起来。另一间单人牢房的门忽然开了,一个牢子探出头来:“大人,梅震似乎有点动静了。”

施禹水立刻转向方老郎中:“一事不烦二主,难得方老丈恰好在此,请方老丈给梅震诊个脉吧。”

方老郎中点点头进了牢房给梅震诊脉,出来之后对施禹水拱手:“大人,依老夫判断,不出三日梅震必定能够苏醒,之后仔细调养当可恢复。”至于恢复之后很可能还要被送到州衙监牢关押,那也是以后的事了。

施禹水点头道:“那就好,本县正有许多问题需要他回答呢。”他转向众人:“人都在此,不必回县衙大堂审问了。方老夫人,你为姚氏金氏检查,结果如何?”

方老夫人叹了口气:“……金氏身上虽有淤青,多是大片大块的。老身甥女姚氏颈上有淤青,双手长指甲里面略有血迹。这一点还是县令夫人慧眼发现的。”

姚氏忽然扑向夏桑:“要不是你个小蹄子,我会落到这个地步……”一边的春花一抬手将手中的一盏烛台噼手砸向姚氏,正中姚氏脸上,火苗在姚氏眼上一闪。姚氏被烛台砸中便觉吃痛,又被火苗燎到眼睛,顿时疼得大叫一声。

那厢夏桑冷不防被姚氏扑到,往后一退没站稳跌倒在地上,没一会儿便觉腹中绞痛,豆大的汗便冒了出来。春花来搀她起身,见她一头一脸的汗,忙问道:“你怎么了?”

淑娘回头一看,见到地下有一滩血,也吓了一跳:“夏桑,你什么时候有了孩子?怎么不说一声?方郎中,快,快给夏桑看看……”

施禹水先命衙役抓住姚氏并锁起来,姚氏只是捂着脸呼痛。方老夫人见甥女如此,忍不住心痛,看一眼自己丈夫,想叫他给甥女看看。然而方老郎中对老妻轻轻摇了摇头,上前给夏桑把起脉来。良久才道:“夫人放心,小娘子并非有孕,乃是行经。想来小娘子经期不定吧?”

夏桑忍着疼点点头。

淑娘想到女人的月经历来比较被人避讳,现在牢里还有那么多外人恐怕夏桑也不好意思。便低声向丈夫说道:“我带她们两个回去,郎君你还是回大堂审桉吧。”像现代时候,哪怕公审都得搭个临时的台子用用呢。断桉嘛,就得有个断桉的样子,放着好好地大堂不用在牢里审?亏你想得到,在这阴暗的地方给犯人心理压力来迫使她/他们认罪吗?

施禹水点点头答应了,淑娘又贴心地让春花从女牢头那里借了一件很长的大衣服,把夏桑从头到脚照起来,又向方老郎中夫妻客气道:“此地多有不便,还要劳动方老郎中跟我到县衙后院走一遭了。”

方老郎中带着浑家跟着淑娘主仆三人一起回了县衙后院,施禹水看看牢里确实不是正儿八经审桉的地方,便吩咐众衙役,将锦娘重新关回大牢,带着姚氏重新开堂。

姚氏既已撕掉和善的面具,接下来面对审问便没那么谨慎了:“姚氏,本县问你,你颈中掐痕是被何人所致?双手指甲之中血迹又是因何而来?”

姚氏不提脖子上的掐痕,只说指甲:“民妇住不惯牢房,牢中多有虱子,民妇吃痒不过抓挠的。与大嫂脸上伤痕无关,大嫂脸上是金姨娘抓出来的伤。”

施禹水笑了:“姚氏,你口口声声道文氏脸上抓痕乃是金氏所为,莫非没有注意到金氏双手指甲并未留长吗?”

姚氏愣住了,随即又辩解道:“大人,金姨娘的指甲想是掐死了大嫂之后修剪过了……”

施禹水再次笑了起来:“但凡一个人竭力隐藏的真面目被揭开,总要垂死挣扎一番。也罢,本县总该叫你心服口服才是。来人,把金氏锦娘带上堂来。”

锦娘被带到了,施禹水径直问道:“金氏,本县问你,女子之美,不能窥全貌时,双手也可观。你双手不留长甲,未见花红,为何?”

锦娘虽觉得施禹水问的话莫名其妙,还是答了:“我小时候家里没钱,自己织的锦缎先是从铺子里赊来丝线,做好之后拿去卖掉才能还上铺子的欠银。若是留了长指甲便难免将锦缎上勾出丝来,那锦缎被毁就卖不上好价钱了,所以指甲稍微长出来一点儿便要剪掉。虽然后来进了梅家不用亲手织了,这不留指甲的习惯却改不掉了。”

姚氏在一边抿嘴,好半晌才出声:“大人,民妇认罪,不过民妇也是为了自保,现有民妇颈上掐痕为证,求大人明鉴。”

施禹水点点头:“本县已经知道文氏先对你动手,你为求自保反杀了文氏。可惜你不肯承认,还要将罪名推在旁人身上,如今本县只能据实上报,端看官家如何判定了。姚氏,须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自求多福吧。”

随后施禹水下令退堂,将姚氏单独关押。锦娘被带走之前若有所思地自语道:“原来古代也是有自卫杀人这种说法的。”被施禹水听个正着,稍一分析就知道这个“自卫杀人”说的原来是文氏杀姚氏不成反被姚氏所杀的事。他摇摇头回了后院。

方老郎中已经向夏桑交代完了经期该注意的事项,浑家在一旁补充:“你小孩子家不知道,这时候不当心,以后生孩子时要受苦的。”淑娘也嘱咐夏桑记好,日后多注意,便吩咐春花送夏桑回去休息。

施禹水进了屋看向方老郎中夫妻:“姚氏已经认了杀人。”

方老夫人重重地叹了口气:“秀秀小时候多乖呀,怎么现在变成了这样?”

施禹水想起方老夫人跟姚氏的娘是亲姐妹,暗忖不该说的这么直白,却听方老郎中说道:“秀儿这个性子大约也是天生的,不过年纪小的时候显不出来罢了。老夫倒还记得,秀儿三岁多的那一年,博儿抓了一只促织哄秀儿玩。那促织许是才被抓到受了惊,不肯叫,秀儿一顿恼,一发狠竟把那促织大卸八块了。当时老夫便道这个孩子年纪这样小,却这般狠毒。因了此事,老夫日后留心细看秀儿行事,知道她不是一时气愤乃是天性。后来娘子你提起婚事时,老夫才一口拒绝了。”

方老夫人怔了怔,终究摇了摇头:“老身年纪大了,早年的事都记不住了。如今老身也没有替她瞒着什么,虽然知道她真的有罪,心里还是有些不落忍。也不知道妹妹那边现在怎么样了,改日老身去看看她,也该安慰两句。”

施禹水便在一边说道:“姚氏为梅家四夫人,先前是受梅家拖累才被关进了大牢的,如今她既杀了人,便是从轻处置,至少也该有好几年的苦役。本县记得姚氏的一双子女年纪还小,梅家被抄之后,本县已下令将梅洵四个儿子的子孙全都送到她们外家代为抚养了。方老夫人若是觉得对甥女有愧,不妨去探视她的子女。”

方老郎中也劝了两句,提起了另一件事:“大人前两天说到要叫全县的郎中都来听老夫讲课。老夫家中的医馆地方狭小,又有许多病人上门求治,恐怕容不下那么多人。不知大人可有安排?”

施禹水想了想说道:“方老丈放心,待人到齐了,本县便令县学休息一日,老丈借用县学的教室便罢了。”

方老郎中点点头,拉着老妻告辞了。

春花把夏桑送回去又拿着那件长衣服回来:“大娘子,这件衣服要不要洗了再送回去?”

施禹水看了看,见是衙门里给牢子们配发的制式长衫,便摇摇头不在意地说道:“不必洗了,就这样送回去吧。”

淑娘却说道:“看这衣服那么长,像是男人的,给夏桑……用过,会不会有什么忌讳?”

没想到春花却先嘟起了嘴:“男人的,那我还是不洗了……大官人,这衣服不打紧的话扔掉算了。”

施禹水笑着点了点头:“扔掉吧,本就是衙门里给牢子们统一做的,回头谁发现自己的少了再到衙门里讨一件便罢了。春花,原先王大王二没娶浑家时,他们兄弟俩的衣服你不是也给洗了吗?”

春花手里拿着衣服扔也不是继续拿着也不是,涨红了脸不说话。

淑娘笑着解围:“好了好了,春花,你拿到厨房当柴烧了吧。”打发了春花出去,她又跟丈夫一前一后进了里屋,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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