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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生意经

前面都是男客,后面才是女客。不过施水谷虽然是县令的族人, 身上却没有官职。因此施禹水的三个属官只派了下人来送礼道贺, 自己却没有来,男客的席上倒是衙役多一些。

徐县尉的浑家许氏在家闲着也是无事, 况且她还充当了夏桑的娘家人?就来凑热闹了。至于袁县丞的夫人元氏居然打发了一个妾来送礼吃酒。淑娘懒得放下身段去招呼袁县丞的妾,就放任她跟在几个衙役的浑家堆里吃酒。自己拉着许氏在堂屋里摆了一张高几, 捡了几样新鲜的菜蔬果品小酌。

夏桑的爹自谓女儿嫁给了县令的族弟,自己跟县令不是就攀上了亲戚?他根本没注意县令大人只在新人拜天地、拜高堂的时候带着夫人充当了一下男方族人, 之后就消失了。他端起酒杯连连劝酒, 席上的人都对他视若无睹,他却丝毫不觉得气馁:这些人是嫉妒自己家的好运吧?哼,以后我老夏也是能在??蚕睾嶙抛叩娜肆耍?br>

夏桑娘跟夏桑爹不愧是两口子, 她自觉女儿出嫁的宴席办在县衙里面,正好借机会叫儿子也露露面, 说不定就能入了哪家大户的眼招做东床快婿呢?整个席面上只有袁县丞的妾附和她, 两人相谈甚欢。夏桑娘从谈话里打听到这个女人是县丞的妾室,有三个女儿傍身, 顿时心花怒放起来:她果然是看中了我儿子了……不知道县丞大人是把哪个女儿许配给我儿子?要多少嫁妆合适呢?夏桑这个小蹄子出嫁虽然没赚到女婿的聘礼, 不过她在梅家挣到的钱都给自己拿到了……那些衣裳首饰都是好的,自己老了穿戴不起来,留着给小娘子下聘就是……

施水谷跟夏桑在新房里喝了交杯酒, 就让夏桑在屋里坐着,孙娘子跟姜娘子陪着她,自己出来招呼客人吃酒。王二悄悄拉住他:“你岳父在那里夸耀跟县令攀了亲呢, 你可要小心一点,别真的被他沾上了。”施水谷点点头,道自己已经有了办法,请王二哥帮个小忙即可。王二一口答应了。

施水谷来到前院席上敬酒,有衙役起哄叫他敬岳父一杯酒,他很干脆地连喝三杯。王二在一边出声了:“施老弟,弟妹进门没有晒嫁妆,兄弟们没得开眼,老弟不如说一说?不能看,听听也好啊。”

施水谷顿时笑了:“不是不晒嫁妆,是没有嫁妆。浑家原先在梅家做女使的,攒的银钱衣裳都被岳父岳母拿回家里去了。”

席上安静了一刹,王二做出惊讶状:“啊?哪看来弟妹定是貌若西施了?”

施水谷又笑:“哪里的话,真是貌若西施不是早就该给梅家官人收房了吗?就是貌不惊人,才能从大户家里全身而退嘛……”

就有一个衙役问道:“既然如此,老哥为何认了这门亲呢?女子没嫁妆,只有做妾了……”

施水谷笑得很含蓄:“原先说是有嫁妆的,不过岳父岳母没有把浑家身契销了,想来是当作没了这个女儿算得吧。我一个大男人,见浑家孤苦伶仃,难免要怜惜一二了。”

众人哄笑一阵之后,王二摇头晃脑地说道:“不过这也算是一桩好处,免了以后多一个岳家骑在头上要东要西的讨嫌。”

夏桑爹一路听着,又是生气又是羞愧,脸上颜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待听到王二这句话,忽然如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来,呆呆地等着女婿的回话,生怕女婿出声附和。

然而施水谷并未如他所愿:“可不就是这个话嘛,我应下这门亲,也是有这桩好处在。不然我再怎么说也是县令的族人,不至于落到娶一个破落户家里没钱没貌的小娘子的份儿。”

夏桑爹觉得眼前一黑:“贤婿,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施水谷眼角都不带瞟他一下的:“来来来,喝酒喝酒,小弟大喜之日,不醉不归!”

衙役们没有年纪大的,面对县令的族人跟一个泥腿子更是看得清形势,不约而同地举杯划拳猜枚,把夏桑爹晾在一边灌冷酒。

酒宴已毕,来客纷纷散去,夏桑爹本指望有人挽留自己一下,也好澄清女婿酒桌上的言论。哪知当着客人的面,王二问道:“夏老爹是要连夜赶回村里的吗?不是我说,好歹花一两个钱在城里客栈歇歇脚也罢。吃了酒再赶夜路,被风一吹,那酒更容易上头。醉倒在半路也不是个事儿。”

后院里姜娘子跟孙娘子出了新房送女客走,夏桑娘满心的以为儿子将来会娶到县丞家的小娘子,哪里想得到自己女儿身上?又一心赶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自家男人,反倒催促男人赶紧走,有好事说。夏桑爹满腹怨言还没出口就被堵了回去。

淑娘跟许氏等其他客人都离开了才出了院子:“许姐姐,咱们以后多多来往。”许氏眼尖,看见施禹水的身影出现,意有所指地打趣道:“我倒是有时间,就怕你没那些时间。”

淑娘一回头也看见了,脸上泛起红色来:“许姐姐你又笑我。”

许氏看着淑娘仍是一副新婚燕尔的甜蜜模样,心里一痛,很快又定了定神:“好了不笑话你了,快去吧,我回去了。”

淑娘跟施禹水回到房间便问他:“郎君,我跟许姐姐在堂屋里吃酒,把你一个人留在里间,有没有闷到?”

施禹水摇摇头:“也没有,我在看银场的卷宗,想知道梅家能从哪个环节下手打通关节。”

淑娘表示对此一窍不通:“可惜我是完全不懂这些了,不然还可以帮得上郎君的忙。”

施禹水笑着说:“人无完人,你已经很能帮得上忙了。你跟徐夫人在说什么呢?我影影绰绰地听见什么樱雪蝶?”

淑娘“嘘”了一声:“郎君,你知道徐县尉就是为樱雪蝶出头,打伤了一个宗室的人,才被贬到岭南来的吗?许姐姐说了,徐县尉原来都做到六品了,是叫什么左屯卫将军的一个官。”

施禹水笑道:“我知道他是因为樱雪蝶才被贬,不知道他原先的官职。徐夫人跟你说这个做什么?”

淑娘歪着头想了一下:“大概是话赶话说到这个了吧。我看许姐姐像是对徐县尉死了心的。她跟我说,徐县尉现在天天出门,叫手下去巡逻,自己却往勾栏里去。”

施禹水皱起了眉头:“哦?我看智苦没成家比较方便,才叫智苦一力担起夜间巡逻的事,徐县尉竟然把时间花在粉头身上?”

淑娘点点头:“许姐姐说她也问过,徐县尉很不耐烦地说自己去找曼娘是有正事的,说许姐姐多疑不大度不贤惠什么的,枉为书香之家的闺秀。”

她看了一眼丈夫,又接着说:“跟着许姐姐向我吐苦水,说她刚成亲的时候徐县尉对她也很好,能耐得住性子听她谈诗讲词。等她有了身子就给徐大人安排了一个妾侍奉。谁知道生下孩子之后,徐县尉突然天天往瓦舍里跑,许姐姐略一打探,知道徐大人是去给一个叫樱雪蝶的捧场了。”

“许姐姐趁徐大人回家的时候苦口婆心地劝他,粉头都是没有真心的,叫他别太上心了。被徐大人骂了一通,还说她以前不过是个酸儒,人家樱大家才是独一无二的才女当世。”

施禹水想了想:“咱们在京里的时候,是不是就说过这个樱雪蝶,除了一本《西游记》之外,完全十个不学无术的?”

淑娘点点头。其实连《西游记》也不是她的,不过自己没法说出来罢了。

施禹水便笑了:“徐县尉这个人的性子,照我看应该是有点洒脱的。你这位许姐姐,是不是那种大家族里培养出来的气度?”

淑娘又点了点头:“应该是吧。像我明明是县令夫人,在她跟前总觉得自己有点像个村妇。”

施禹水看着她说道:“那你怎么还想不明白?徐县尉是个武人,他浑家是个文人,自古文武不相通。两个人成亲后还能有一段和睦时光已经算是不错了。”

淑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门当户对吗?”就算是现代,也有很多这种夫妻两个三观不和的家庭……

第二天,施水谷跟夏桑一早就来拜见施禹水跟淑娘,夏桑简直就是把两人当公婆那样看待了。淑娘哭笑不得之余,也只好接了新人敬的茶。而后各人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了:所有的回门之礼一概免除。

施禹水来到前衙,没多久就有衙役来报,有一个珠商来拜访,说是县令的故人。待来人进来一看,原来是陈大郎。

施禹水想了想,表弟跟族弟都在讲课,还是只能叫王二来招待了。于是跟他略说了几句话,就吩咐人喊来王二招呼陈大郎。

王二接着陈大郎带到了后院一进,罗约身体好了很多,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罗纬在一边陪着他说话。见王二领人进来,都朝这人看去。罗纬伸手指着他“哦”了半天也没想起来他叫什么,还是王二介绍了一下陈大郎的身份。

罗约恍然大悟:“原来你是给我那个亲家送珠子的珠商。”

陈大郎一头雾水:“不知足下的亲家是?”

王二大笑起来:“这位罗大官人是长社县的丝绸商,大人的表弟娶了他的女儿。这位小哥儿也定了王家的女儿做亲。这个王家就是陈大官人你送珠子去的王三碗家。”

罗纬在一边补充:“三巧儿说过,认了一个干哥,住在王干娘家的。王干娘就是给我和三巧儿说媒的王媒婆。”

陈大郎这才恍然大悟:“哦,原来是三妹子的夫家跟未来家翁。”他上下打量了罗纬一番,夸道:“小哥儿生得俊俏,配得上三巧儿的样貌。”

罗约却对陈大郎说道:“陈兄弟,既然当面遇到了,我想请问一句。陈兄弟给我那个亲家送的珠子,可不是上好的啊。”

陈大郎愣了一下笑道:“既然足下跟王三碗是亲家,确实当得起这一问。我也就直说了,足下也是生意人,想来初时出门看货拿货也有走眼的时候吧?除了自认眼力不足,怪不到旁人头上去,对吧?”

罗约点点头:“你说的不错。”

陈大郎又接着说:“既然你认可,那我就能继续说了。王三碗这厮原先不过是个开饭铺卖碗面的,我也常去长社县,也知道他这个诨名。那你要说他卖面有一手,我没得话说。可他跟他婆娘和离,又娶回家了一个粉头之后,也没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就敢说自己要开珠宝铺子。你说,说他是个傻的不亏吧?”

罗纬听得认真,喊了一句:“不亏!”哼,王三碗打过三巧儿,不是个好东西!

罗约看了儿子一眼,又对陈大郎说道:“陈兄弟的意思我明白了。只是他毕竟是我亲家了,以后我若是得空,可能会指点他一下了。陈兄弟这手段到时候恐怕会不好使了。”

陈大郎笑眯眯地说道:“那是自然。他王三碗的眼力高了,我自然拿得出配得上他眼力的货,不然呢?我拿出上等货色,他给我开个劣等价钱,我这口气堵着也难受。”

王二笑着插话:“好了好了,既然你们两边没有直接生意来往,管他别人怎样?罗大官人,我也劝你一句,就算他王三碗开珠宝铺子把本钱折腾光了,他做饭的手艺又不会丢,大不了重新开面馆就是了。”

罗约不禁也笑了:“你这话说的不错。我同意小儿跟那个三巧儿结亲,看中的也是牛娘子一个妇道人家自强自立得很,只要媳妇能有她娘一半性子,罗家就不会败落下去。”

王二忽然想起来李立是寡母拉扯大的,不由笑了一声:“罗大官人这几门亲结的……”忽然觉得当面说这个不大妥当,忙住了嘴。

罗约却听出来了他的意思,自嘲道:“我嘛,是个丧妻的,女儿儿子都自小没了娘;女婿是个寡母带大的,媳妇又是个爹娘和离的,都是孤雁,不成对儿。”

陈大郎笑着恭维:“长社县里谁不知道罗大官人大名?可惜的是你不肯续弦,不然那些二八年华的小娘子,大把大把喊着要嫁的有的是,不就不是孤雁了?”

罗约摇了摇头:“那些二八女娘年纪不大心眼子不少,大多都是钻到钱眼儿里的,只能领回家当个妾。可惜就连妾我也不敢往家领,生怕她们起了坏心对纬儿下了手,到时候再来一句‘不是成心’,我就是打死了她,也换不回纬儿了。”

陈大郎表示深有同感:“足下这话可算说道我心里去了。不瞒各位,我也是个贪新鲜的,常年在外行商,但凡要在一处住到一个月上的,就要选一个小娘子陪着。若说我一不会娶她们为妻,二不会纳她们做妾,只是看各人缘分送点珠宝罢了,我也是明明白白说出来的。就这样,都没有一次落了空的。就算我想找那十五六岁的,人牙子也说了,都能找得到……”

罗约沉默了一阵:“官家原先做王爷的时候还没这么着呢。别的不说,我有一年进京卖丝绸,见那街上大队大队的兵士,押着人游街。我偷偷地打听,才知道原来是两户商家为了抬自家身份,买通了宗室嫁了两个宗室女子进门。被人告发了,两家都被抄了。”

王二吃了一惊:“这也太大胆了!”

罗约点点头:“不过我也听说了,那两个嫁女的宗室都已经是六代开外了,跟官家几乎一点儿都不亲近,分到的米粮又少的不够吃,商家出了大价钱,他们才咬着牙冒了这个险。”

陈大郎摇摇头:“也不是全都能这么说的。所谓士农工商,商家历来是地位最低的。因为泰祖皇帝鼓励经商的缘故,商家在本朝地位才没有低到可怜的地步,不过说到底也还是地位低下。种田的靠天吃饭,地里出产多少总有个定数,再是有经验的老农也不会超出别人很多。经商的却不一样,赶巧了赤贫之家一下子就金银满箱,赶不巧大富之户也可能一下子贫困潦倒。人都想着享福,能有现成的福享不是更好?这才把商家的地位无形中给抬起来了。”

王二心里说陈大郎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大官人要不是中了进士做了官,恐怕施家真的会慢慢败落成靠乡下田地吃饭了。而没有功名一来不能免税,二来不一定能保得住那些田地。

那厢罗约叹息了一会而,突然提起自己想要等大好了就启程回乡:“来了这些天一直病着,没有功夫在这里看看丝绸棉麻怎么样,再耽搁下去就要误了明春大好时机了。我打算先到杭州,在苏杭采买丝绸,雇船北上,直接进京,正好赶上今年冬底与明春这两个好时段。”

陈大郎便说道:“足下若是愿意的话,不如我们同行如何?你们在苏杭采买丝绸的时候,我也正好给杭州史书珠宝铺送去一批珠子。回头再一同雇船北上。”

罗约大喜:“这有何不可?正可一路同行。陈兄弟何不多带些珠子,到京城也能寻家铺子兜售一番?”

陈大郎讪笑一声:“兄弟我早年开始做生意时一心要把生意做到京里去,谁知在京里吃了老大一个亏,以后就不敢再去了。况且如今史书珠宝铺已经搬到杭州,若不是跟王三碗事先有约,我本不打算再往长社去了呢。”

罗约笑着说:“陈兄弟,我说一句话恐怕你不爱听。你若是不去长社县了,那王三碗还能多留点家底儿呢。”

陈大郎大笑起来:“果然不甚中听。足下放心,王三碗不会一直这么蠢,总能有所长进的。”等他长进了我赚不到钱,路上花费太多,我自然就不去了。

陈大郎跟罗约说定了要一起北上,就立刻开口告辞:“我回去准备一批珠子再来。”

王二没有挽留,送他出了衙门。正好快到午饭时分,县学里也下了课,家在城里的大人都回家吃饭,而年纪小的事先有言,都要留在县学食堂吃饭。白二勇从县学里出来,习惯性地往县衙门口看,正好看到王二送陈大郎离开,白二勇眼睛一亮跑过来:“二管家,大人有客人?”

王二看了看,这人在智清智苦的屋子里住过一个晚上,是白家的二儿子。他笑着摇头:“不是大人的客人,只是个做生意的。”

白二勇便追问做什么生意。王二说了,白二勇一脸失望:“这么说,跟我们白家做不来生意啊。”

王二笑道:“你不是要读书吗?你家里的生意不是由你爹跟你哥哥操心吗?你管的多了你哥哥不会不高兴吧?”

白二勇摆了摆手:“我哥哥那边肯定没事儿的。二管家,我回去吃饭了。”说完转身便跑了。

王二也转身回衙,顺便喊施禹水家去吃饭,路上便说了陈大郎跟罗约说好了一起上路的事。想起刚才的白二勇,顺口也提了一句:“刚才碰见白家的二儿子,说他们家的茶叶跟陈大郎的珠子没法做成生意。”

施禹水听他提到白二勇,忽然想起自己去白家的时候向白家提过叫他们把茶叶卖到杭州去,便对王二说道:“回头你去找白二勇,问问我去他们家时候提过的事他们考虑的怎么样了。”

王二问道:“大官人,他们家什么事?”

施禹水看正走到花园,四下无人,便住了脚:“我跟白老爷子提议叫他把白家茶换个名字卖到杭州去,他说要考虑考虑。你去问问白二勇,若是考虑好了,正好可以派人跟罗大官人还有陈大郎他们一起上路,彼此间有个照应。”

王二答应了下来。施禹水又感叹了一句:“要是方郎中没有那么急着出发,留到这时候正好能一路。”

王二“扑哧”一声笑了:“大官人是想一船装下多少人啊?”

施禹水不以为意:“他们都顺路,人多的话路上不是更安全些?”转而也笑了一下:“不过确实是我有点贪心了。”他忽然想到一件事:“对了,我还得给武松写一封信。”

王二惊讶道:“武都头?给他写信做什么?”

施禹水神秘地笑了笑,没有答话。

当天晚上,施禹水当着淑娘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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