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为突袭者们提供了绝佳的阻挡，被袭击的帕拉汶的佣兵们几乎是在近在咫尺的时刻，才恍然发觉刀剑已经抵住了自己的咽喉。面带癫狂的弃誓者骑士们成排地手握长枪，几乎当场戳烂了冲出营地的冒失鬼的咽喉，倒在血泊下的尸首被马蹄无情踏烂。
然而在层层篱笆和拒马前，罗斯等人还是理智地选择了下马徒步作战。如果不希望自己的战马肚子上多处一个豁口，最好还是不要头脑发昏。
“罗斯大人，诺德人赶上来了！”扈从向这位手握战锤的骑士报告，黑加仑军勇士团的士兵们已经开始用火把和战斧破坏木栅，枪兵团的士兵撑起盾牌为他们提供保护，“但是我们的重装步兵被甩到了身后，大人，我们要现在就进攻吗？”
“拆掉大门！”时间比黄金还要宝贵，罗斯皱起眉头来，整个营地显得乱七八糟，说不出来的古怪。宝贵的攻城武器就随随便便仍在门口，那耗费人力物力的攻城塔缺乏修缮，顶部已经全然塌陷了。
几名骑士与骑马军士拆掉废弃的攻城锥，合抱起来，对着门口就是一顿猛烈的冲击。他们丝毫不吝惜自己的力气，赤红着双眼喊着号子冲向那木门，气势完全不输于持枪冲锋之时。沉重的甲胄没有对这些身经百战的骑士们造成负担，他们手握长剑敲打着盾牌，为前锋撞门的兄弟鼓气加油。个别脾气特别暴躁的，对着栅栏就是一番猛踹。
“一，二，三！嘿呦！”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破碎声，攻城锥加固铁头的攻击面砸得木门呈现出蜘蛛纹般的龟裂，“一，二，三！上啊！”
那本就歪歪扭扭的破门在第三次装机后，当场掀翻在地见了圣神。剁在大门后的一排雇佣弩手出其不意地放出密集的箭矢，三名军士和一名骑士不幸中箭倒地，喉管与胸脯在罗斯的面前迸裂出狰狞的伤口，鲜血涌泉般冲天喷涌。
这是前进的代价，血淋淋地展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然而这丝毫不能阻止弃誓者的骑士们，他们就是在朋友乃至至亲的尸首上战斗的，在最后一个人倒下之前，没有惊恐可言。
罗斯抽出自己的钉头锤，跨过军士的死尸，手握旗帜的扈从紧随其后，咬着牙发出冲锋的命令：“复仇吧，弃誓者的男人们！”
狂呼酣战的弃誓者们冲进了敌人的阵列之间，绵羊般的弩手哪里是屠夫的对手？乱军之中，罗斯亲手砸碎了三个弩手的脑袋外加一名剑士的指骨，那个痛楚不堪的小家伙捂住自己的手掌，跪在地上祈求着。
“饶了我吧，我的妈妈在等我回家。”小佣兵满眼都是泪水，双膝跪地把剑扔到一边，磕头亲吻罗斯的军靴，“仁慈的大人，我保证不再与您为敌，愿圣神祝福您……”
罗斯闭上眼，已经有些变形的钉头锤下发出清脆的颈椎断裂声，对于他来说，仁慈已经遥远、可望不可及。在战争中寻找追求着的人，终究虚妄于熊熊燃烧的火焰。他挥舞着武器，忘掉那张年轻的、惨死的面孔，忘掉‘妈妈在等我回家’，继续在敌人的尸骸间翻滚。
“不想死的，向我靠拢！”无论何时何地，永远不会缺少真正拥有勇气的男人，一个匆匆披挂上库吉特样式扎甲的佣兵军官站了出来，头顶梳着草原的短尾发髻，用半生不熟的斯瓦迪亚语发出指令，“长枪手，抵抗住这些疯子！”
然而理想总是美好的，三百多名佣兵长枪兵在乱成一团的自己人之间无力施展。如果想要列成足以抵抗的阵型，必须要将那些溃不成军的家伙狠下心清理掉。事实却是，那些弃誓者骑士与下马军士驱赶着数量二倍于他们的溃军，践踏过那些还打算抵抗的人，把他们冲散击溃。
那个库吉特军官盯着罗斯等人，营地里超过四千七百人的佣兵这般折辱，这怎能让勇士甘心？抽出腰间的弯刀，如同屠宰动物一般，他拦路割断了冲撞而来的、溃兵的咽喉，把那替罪羊的脖子像是切肉般裂断，拎住那血腥的头颅，高高举起。
“所有长枪手听我命令！”那库吉特人的声音充斥着不容置疑的决绝，配上这可怖的手部挂件，周围还听从指令的、手持枪盾的战士们都情不自禁开始胆寒，“刺向所有迎面向你的敌人！刺！”
“可是……他们是……”有的士兵嗫喏着发出咕噜的质疑声，被狠狠踹倒在地，脸上多了个肮脏的脚印，于是再也没有了反对的声音。
“就算是你的亲爹妈冲了过来，想活命都给我刺！”库吉特军官挥舞着弯刀，发出野狼般的厉声吼叫，“杀！”
雪亮的长枪捅穿了战友的腹部，那些溃军至死都不敢相信，那咬着牙把锋芒送进自己胸膛的，就是前日和自己一起吹牛打屁的伙伴。这些身心崩溃的可怜人被前后挤压，不是被长枪戳倒，就是被弃誓者骑士拿着钉头锤拍死，只有侥幸几小撮人在这地狱般的绞肉机内得以逃出生天。
“冲过去！”根本没有更多思考的时间，罗斯左手撑住自己的盾牌，一马当先地撞开那丛丛矛尖，突如其来的刺击划伤了他的面庞。
在混乱而瞬息万变的战场，许多所谓的战术都是纸上空谈，仿佛在乱军之中可以像沙盘游戏般如臂指使。那些可笑的人以为包抄是蠢货都能完成的谋略，等到面对冰冷的钢铁，他们的眼睛和脑子里只剩下了‘不要杀我、我不想死’。
现在罗斯能做的只有一件事——进攻，进攻，继续进攻！
“为了圣神和苏诺，为了弃誓者！”罗斯听见自己的骑士们在咆哮着，长枪捅穿了他们的锁子甲与皮甲，在冲锋的照面，就死去了十多名英勇的军士和骑士，他们英勇地拉扯住那些长枪，后续的战友们踩在他们倒下的肩膀上，雷霆般击中了那些惊恐的佣兵，“今日，胜利或死亡！”
所谓佣兵，拿多少工资、吃多少面包，就出多少的力。指望他们死战不退还是太早了些，平日里没有工作的时候也会兼职土匪，能够拿钱办事已经实属难得，不能指望他们会和有职业道德的骑士打得有来有回。那恐怖的斯瓦迪亚骑士即便在这王国垂危的时代，依旧是难以正视的战场之光。
没有战马的骑士依旧是骑士，盔甲破烂的骑士依旧是骑士。
弃誓者们恶魔般地嚎叫着，一个被长矛插了三个窟窿的老骑士把一名佣兵抱住滚倒在地，生生顺着脸侧把耳朵撕咬下来。弃誓者的男人们用行动告诉所有人，这片农民的土壤上，诞生着真正的骑士。
来自帕拉汶的雇佣兵们震惊了，他们以为自己的敌人只剩下些饿得半死的绵羊，当绵羊露出锋利的獠牙时，他们甚至失去了握住长矛的勇气。
库吉特军官转过身，看到身后的雇佣兵被一群诺德人打得像是兔子一样四散奔逃，那些挥舞着重斧、长剑和步兵枪的黑加仑军把试图从后方组织防御的雇佣兵们按着头爆锤，满地碎裂的脑袋仿佛被砸毁的瓜田，到处都是崩殂的颅骨。
他闭上双眼，把弯刀扔到地上，用斯瓦迪亚语发出最后的命令。
“我们投降！”
终于一切全部结束了。站在满地的尸骸之间，罗斯长叹一口气。穿着罩袍的弃誓者骑士们和穿着狼爪之剑军服的黑加仑军士兵们被陈列在空地之上，死伤者总数不会超过一百。直到这个时候，弃誓者的重装步兵部队才姗姗来迟，而且已经累到根本没有力气做什么了。
这让罗斯感到非常嫉妒。同样是半夜行军、两条腿跑来的黑加仑军不但全身重甲，而且跑得更快、更能战斗，试图和他们推盾墙的佣兵们被直接挂在了长枪和战斧上，几乎在他们面前没有什么像样的抵抗，当场打穿了组织起防御的四百多名精锐，指挥官被杜瓦克因跳进盾墙临阵斩杀。
现在那些诺德人还能兴奋地寻找战利品，有组织有纪律地进行搜刮，就连尸体上的银戒指都没放过，当场拔不下来就拿斧头剁下来，等到方便时集中处理。对此他们一向颇有心得，抹上猪油揉搓几次就能完美取下，实在不行就剁碎了手指。他们不但在死人身上这么干，就连活人都不能幸免，一旦取不下来，那可能就要被表演大斧切肉。
“希尔薇小姐说，她会将您鲁莽的行为如实报告给沃尔夫将军。”希尔扶着腰，气喘吁吁地来到罗斯的面前，身边是面露不快的几位诺德军官，看上去安度因已经脱力了，被亚托和杜瓦克因搀扶着才能走来，“您真是太冲动了，倘若我们没有跟上你们的步伐，那么现在您的脑袋已经被插到长枪杆上了！”
疲惫到了极点的罗斯坐在地上吃力地喘气，对那些凶神恶煞的诺德人展露出无可奈何的苦笑。他记得教科书上描述，北方蛮族爆发力强于南部，但不善于持久作战，寒冷的土地让他们少血，南方人正好相反，他们富血。然而这例子生生打肿了他老师的脸，这支步兵比他想象的还要优秀。
“悉听尊便。”罗斯点了点头，叫人把那位库吉特指挥官拉了过来，“现在，我们需要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想您会配合的，对吗？”
库吉特人耸了耸肩，看上去已经尽力的他没有什么好懊恼的，自觉地点了点头，指着远处的城墙缺口说道：“你们是说那里，对吧？”
罗斯和一众诺德军官点了点头，就算是听不懂库吉特版的斯瓦迪亚语，他们也晓得在说奥加茨城墙的问题。从这里，他们都可以张望到正在好奇看戏的市民们米粒大小的身影。永远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何况中间还隔着颇为遥远的距离。
“哈劳斯和潘西没有给够我们钱，那群大老爷们让我们送死，寻思着只要我们和弃誓者拼个油尽灯枯，就可以轻松赖账，他们损失的只有不足道的定金。”库吉特指挥官抱着肩膀，“真是操他妈的。”
罗斯情不自禁露出了苦笑：“但我看你打得很卖力啊。”
“我一向很卖力，库吉特人从不害怕战争。”库吉特人捏了捏自己的鼻子，眼神不满地扫过罗斯的面孔，“但也没你们这么不要命。”
在骑士和军官的示意下，库吉特人继续站在尸骸队边说道：“于是，我们逼迫我们的总指挥官发放至少三个月的雇佣金……事实上，饷银已经拖了快半年。哦，你问总指挥在哪？他本来打算跑路，被你们挂骑枪上了。咳咳，我继续。最后他被我们逼得眼冒金星，想出了个昏招，他向奥加茨人要钱！奥加茨人富得流油，可是要什么有什么，女人，第纳尔，猪肉，麦芽酒……就连那几个萨兰德来的小伙子都想要这些。”
“奥加茨人不给，从一开始他们就一直抗拒着我们，不许我们派人进城驻扎，只有军官和骑士可以进城戏耍。”库吉特人苦笑一声，“经过一场混乱，我们一致决定给点颜色看看。我们把他们的城墙拆了，吊死了那个狗屁市长，他的妻子女儿和抓来的娘们，叫半个营地的人快活了整整一晚上。我们大摇大摆自己进奥加茨去拿。昨晚才拿完，今天，全都便宜你们了。”
罗斯站起身来，看向不远处的奥加茨，那囧囧有神的目光仿佛看到的不是城市，而是一枚灿烂无比的金鸡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