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型的杠杆投石机向着安道尔堡外投掷出装满水加沙土的木桶，在岗楼外二百码开外的地方轰然作响。骑着骡子的工程师立刻策驴跑过去，用石灰洒下标记。在理想的风力条件下，这将会是30公斤木桶最大的射程。至于为什么用木桶而不是石块，只有克斯和沃尔夫知道，欣德和约翰尼等安道尔与弃誓者骑士只能一头雾水地听从。
“沃尔夫大人，您真的和传闻中的诺德雅尔不太一样呢。”安道尔伯爵站在诺德男爵的身边，和所有的男孩一样，他在看向那投石机时的眼神，和所有这个年纪的少年没什么区别，“我之前听特略说，您在自己的家乡建了一个很大的风车磨坊？”
“是的，伯爵大人。最优秀的工匠，花了我三个月时间，征召了一百名民夫，挥霍了上万第纳尔。”沃尔夫苦笑着摇了摇头，“然而村长现在告诉我，没有麦子可以磨了。”
安道尔伯爵叹了口气，内心却有些暗自庆幸。正是因为如此，才在这座孤独的城墙上，有个可靠的人来陪伴，真是沃尔夫的不幸，自己的万幸。
在这场防守战的前期准备中，沃尔夫拿出了决定性的魄力。不顾村长与农民的反对，强行将所有青壮年编成十三个二十人小队，昼夜交班地巡视着安道尔的每一个角落。这些农民原本根本没有任何战斗意志，他们只关心自己的婆娘和孩子，参与巡防唯唯诺诺，每天争夺分配的补给重拳出击。
在特略带着人的观察下，一个壮实的农民仗着体格、有长矛，甚至霸占了几个失去丈夫的妇孺的粮食。在这种情况发生了第三次后，沃尔夫和他的皇家侍卫们出现在了这个男人的眼前，根本没有给任何辩解的机会，托曼的长剑当着所有人的面削开了他的喉咙，他的妻子和孩子被发放三天的口粮，然后当场驱逐出安道尔堡，无论如何哀求也打动不了沃尔夫冰冷的决心。
“我为你们这些斯瓦迪亚人感到可耻！”沃尔夫站在小广场中心停放的马车上，对这些满脸畏惧的农民不屑地发表了嘲讽，“就连诺德的奴隶都知道，在海浪奔袭向船只之时，只有共同摇桨才有活路。你们的表现是要告诉我，你们的表现连畜生都不如吗？”
从此以后，那些农民学会了乖乖听从沃尔夫的指令，粮食在特略的监督下被按照规定的配给，分发到每个人的手中。无论是身无分文的农奴，还是占据良田的乡绅，统统都要听沃尔夫雅尔的指挥。
至于道理，就是安道尔伯爵的“听沃尔夫大人的”，以及皇家侍卫们砂锅大的拳头。在训练出黑加仑军后，沃尔夫很少迷信个人武力，对皇家侍卫的选拔、训练与册封并没有像其他雅尔那么渴求。现在，这些能够徒手掀翻门板的男人，用肌肉告诉沃尔夫，古老的诺德战争文化中蕴含着无穷的智慧。
当特略兴冲冲地跑过来，告诉沃尔夫某个间谍被堵在屋子里后，几乎是近卫团士兵们赶过去的瞬间，木墙就被拆飞了三分之一，可怜的小探子想要拿匕首抵抗，被临门一脚踹飞到墙角。这个时候，沃尔夫总是情不自禁想要赞赏诺德人淳朴的肌肉，尤其间谍被生无可恋地告知那一脚让他失去生育能力时，他更是直接忍不住笑出了声。
沉闷的钟声在安道尔伯爵和沃尔夫的头顶响起，诺德人的号角也从正门一直传递到后门，工程师们急匆匆地驱策着胯下的骡子冲进了城内。
“伯爵，沃尔夫……将……哦，将军！”一个笨拙的斯瓦迪亚步兵穿着破烂的软甲，跑到诺德雅尔的面前进行汇报，“我们在瞭望塔上，看到了大军行进的前锋！”
其实不必多说，沃尔夫已经看到了前锋的骑士们桶盔上的雄狮顶饰。只有帕拉汶人才会这么穷极无聊，把比武大赛和节日的装饰头盔带上战场。然而沃尔夫绝对不会低估对手，无论如何，他们都是从小经受着军事训练的战争机器，从钉头锤、剑、盾牌的使用，到骑马与砍杀的技巧，乃至弓箭的使用，都是最严格的教育。
“关上城门。”沃尔夫看见骡子已经回到了城墙后，对那些骑士招了招手，“弓箭手和弩手走上城墙，攻击命令下达时，我要看到被射杀的尸体。”
在漫长的等待后，沃尔夫看到了一个头戴平顶盔的骑士被两名方旗骑士与四名燕尾旗扈从拥簇着策马奔来。为首的扈从挥舞着潘诺尼亚的蓝色鸢尾花旗帜，看起来花枝招展极了，确乎是字面意义上的花枝招展。再看向沃尔夫身边的近卫团士兵与斧矛团士兵，穿着清一色的黑加仑军纹章罩衣，和普通农民没什么区别。
他们在弓箭与弩的射程之外停住，一个扈从举着白色的旗帜走向黑加仑。很多人对白色旗帜存在误解，事实上这代表着谈判与交流，双方在此时要遵守谈判的基本道德，如果违反，背叛者要支付高昂的道德代价。包括在日后的战争中，不再会被人相信，失去所有的信誉。
“安道尔伯爵，以及那位不知名的诺德掠夺者头目。”一手握着潘诺尼亚蓝鸢旗帜，一手挥舞着白色小旗的扈从在城门下朗声开口，面对弓与弩的锋芒面不改色，“阿诺德伯爵想和你们谈一谈，他想见见勇气出众的二位。”
沃尔夫和安道尔伯爵交换了一下眼神，前者对着自己的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安道尔伯爵会意地点了点头，对那个扈从大声回应道：“我不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谈的。除非阿诺德伯爵来到这里是决定倒戈投降，否则我们还是在战场上用剑说话吧。”
那个年轻的扈从继续对安道尔伯爵进行着游说：“事情的解决办法未必需要靠武力，阿诺德伯爵不愿意让苏诺流淌更多的鲜血。他只想给自己的领地和潘西公爵的合法统治辩护，您可能还不清楚，您身边的诺德人残忍地敲碎了阿诺德伯爵侄子的后脑，并把他吊在大树上。这些卑劣的异教徒，什么都能做的出来。”
这些事情倒是让安道尔伯爵感到毛骨悚然，他看了看沃尔夫，后者微笑地点了点头。不过按照这位雅尔平日里的作风，这种行为完全有可能做出来。或许在过去，安道尔伯爵会痛斥沃尔夫的残忍，但现在他只渴望为父亲和其他安道尔人讨回更多的鲜血。
“是啊，我们亲爱的正教徒，可是把我父亲的尸体体面地送了回来。”安道尔伯爵嘴角勾勒着讽刺的微笑，“请转告阿诺德伯爵，我对他的不幸深表同情，今晚我们会喝葡萄酒为可怜的马修哀悼。”
扈从仍然不屈不挠地在城下说服着，这个年纪可能不到十八岁的青年骑士，一直在为剪短自己燕尾旗后的两个分叉、成为正式的方旗骑士而努力着。不过对于心像石头的路西法男爵而言，似乎这可爱的决心并不怎么动人。
“和阿诺德伯爵谈一谈。”沃尔夫吹了声口哨，用斯瓦迪亚语说道，“但是要把说书人一起带着，因为我是个只会北海语的格陵兰土著，满脑子只有打打杀杀。”
对雅尔信任有加的安道尔伯爵点了点头：“不过，可以谈一谈，尽快一点，我们还在打磨长矛准备盛宴！”
得到肯定的扈从策马回归，那群骑士下马聚拢到一处。戴着平顶头盔的骑士摘下头盔，露出自己沧桑的面庞。看起来这个老骑士已经年过五十，下巴上的胡茬已经泛白。在苏诺，这个年纪的老领主基本都死在了苏诺的弩箭之下，而他得以幸免，则是因为他就是这场变故的主谋之一。
城门打开，沃尔夫和安道尔伯爵带着四名皇家侍卫与四名安道尔内府骑士，以及刚从被窝里捞出来的萨兰德说书人，走到了阿诺德伯爵的面前。带着独角头盔的沃尔夫表情像是人们对诺德人传统印象，面相愚蠢呆滞，只有偶尔双眼才显得有些凶狠狡诈。阿诺德伯爵和安道尔伯爵用斯瓦迪亚语说些什么，他都只会不耐烦地踩说书人的脚，让他快点翻译。
“贵安，阿诺德伯爵。”安道尔伯爵向着自己的杀父仇人轻轻颔首，这个少年穿着自己很难承担的锁子甲，挺着笔直的腰杆站在敌人面前，“您看起来精神抖擞，已经擦干了剑上的污血，准备大干一场了。”
“不。”阿诺德伯爵的嘴角扬起笑容，仿佛长辈看到孩子长大的欣慰笑容，“安道尔伯爵，我是想向您重提我们之间温馨的协议，来抹除误会。”
沃尔夫的铁底靴立刻剁在说书人的鞋子上，倒霉的萨兰德人痛叫起来，赶忙翻译。只有这个萨兰德人才能清楚地看到，那一瞬间沃尔夫嘴角扬起快意的笑颜。
“什么协议？”沃尔夫用诺德语粗鲁地打断了他们的交谈，“安道尔，你从来没有和我说过！”
在萨兰德说书人的翻译下，阿诺德伯爵精神焕发地抖了抖肩膀：“婚约。安道尔伯爵，您的父亲曾经和我约定，给您和我的小艾琳诺缔结婚姻，这将会是我们两个家族的幸事。我记得，您非常喜欢小女……嗯，您一定还记得，对吧？”
安道尔伯爵的脸色变得不快起来。沃尔夫看到了犹豫与迟疑，这个老狗用的手段比他想象的要卑劣。不过论肚子里的坏水，沃尔夫可从来没有输过。
“安道尔伯爵！”他用农民般的大嗓门对安道尔喊着诺德语，说书人急匆匆地翻译着，“我想这是件好事，您只要操了他的女儿，那么您就是潘西的亲家，我也不用打仗了。这种事情，不如脱了裤子再想，快让她把女儿送来！”
那些皇家侍卫哄然大笑起来，阿诺德伯爵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目光狠厉地盯着沃尔夫：“侵略者，你以为你自己的罪行圣神和苏诺人会饶过你吗？”
“当然不会。”沃尔夫打了个哈气，用臂铠顶了顶说书人的肚子，让他翻译搞快点，“不过诸神会赞赏我的，等春天的时候，我会再转一圈。顺便把你的骨灰洒进你的田野里，一定会长出更多值得抢的东西。”
阿诺德伯爵没有像想象中那样动怒，而是目光深沉地看着沃尔夫：“沃尔夫·路西法，请您停止拙劣的演技。我知道您听得懂，您比自己想象的更加有名。我可以既往不咎，只要您做个聪明人，远离这场纷争，我可以让你带着您的掠夺品平安回到格陵兰。”
被人看破的沃尔夫大萝卜脸不红不白，这是老爹教会的传统艺能，只要脸厚心黑，没有什么不敢接着吹，只是语言改成了斯瓦迪亚语：“我可以答应您，不过我的四万大军似乎并没有这种想法。哦，万能的诸神在上，他们对您的土地和您的女儿很感兴趣，我发誓，他们会好好照顾您的女儿们的，包括苏诺的那一位。”
“放肆！”一个扈从开口呵斥，托曼走上前一个大嘴巴将他抽翻在地，并在这个满地吃土的小骑士脸上吐了口痰。
长剑出鞘的声音此起彼伏，紧张的氛围笼罩着这些骑士和扈从。那些皇家侍卫举重若轻地拔出长剑，恐怖的体魄让所有人感到胆寒。熟悉这些诺德人的安道尔骑士们没有人会怀疑，只要沃尔夫想，这里会留下六具尸体和一个被俘虏的阿诺德伯爵。
“我们战场上见。”阿诺德伯爵看着不愿开口的安道尔伯爵和张狂的路西法男爵，“您的品行像是下贱的小丑一样卑劣！”
“哪里哪里，过奖过奖。”沃尔夫呲着一嘴白牙，“和您比，还差的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