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住在海斯特堡内，像是他的诨名一样默默无闻。从苍颜白发的老人，到街头嬉戏的孩子，全部都大声嚷嚷着平凡的绰号。石头不动声色地接受了，至于名字，早已没有人费心去记。
人们只知道，他半年前从别的地方迁移来。据他所说，他的家族在凛冬活活饿死了十二个人，从此不复存在。人们也不去深究，灾难中逝去的人数不胜数，残忍的男子甚至杀死了家中病弱的儿童和行动不便的老人。再凄惨的故事，也不会独有他一家。
作为几乎不存在任何特长与生产技能的男人，石头拿起长矛和盾牌，成为了默默无闻的一名海斯特堡民兵，这简直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事。虽然基本没有什么收入，却也能够养活好自己，至少领主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士兵被活活饿死。
他从来不多言多语，也不特立独行。当大家拉帮结派地去酒馆寻乐子的时候，石头也跟着随波逐流喝个痛快，平日里则几乎很少放纵，似乎也和没钱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石头的战斗力并不强，那些黑加仑军的军官只消得一棍子，基本就可以将他抽个底朝天。和大多数海斯特堡民兵一样，他的战斗力并没有被寄予什么厚望，毕竟早期时日大家都坐等沃尔夫·路西法和他的黑加仑军前来保卫，本地军队只要维护个治安即可。
人们都说，倘若是玛格丽特无法解决的问题，沃尔夫自然会毫不留情地处理。到时候可能就说不好是不是身穿号衣的黑加仑军士兵踢飞家门。事实上，沃尔夫在抓捕杀人犯、处置逃税者的时候，也确实从来不介意麻烦自己的黑加仑军帮忙。
故而海斯特堡夫人的判决在相当的时间内，都拥有了更强力的效力，人们不愿意寻沃尔夫的晦气。殊不知这样算的是某种意义的妇假夫威。过去人们听从玛格丽特，可能往往只是法理上的信服，而沃尔夫则是做到了用雷霆的铁拳将全部掌握在手，明显后者更有话语权。
闲谈杂论表明，沃尔夫成为海斯特堡名正言顺的领主，就是早晚的事。对于平民而言，拥有更加强有力的保护，并没有什么不好。在缺乏强力统治维护的土地上固然拥有更大的自由，可朝不保夕也着实让人讨厌。
然而战争与实时不容许天真烂漫的欢想，沃尔夫的忽悠不仅让仆格大胆贸然地进攻，也让海斯特堡陷入深深的恐惧之中。石头的训练变得严苛起来，这也是最近的事，也都是由黑加仑军的军官们进行训练。
说来讽刺，无论沃尔夫撒手与否，他们都是离不开黑加仑军的前前后后。现在沃尔夫的军队开赴海斯特堡，在居民中的欢呼声中变成防卫的主力，更让这些本地军队的地位变得极其尴尬。不过，本就没有人看好这些民兵，部分民兵在开始自己也有投降仆格的小算盘罢了。
“我猜，咱们这些废物，在打完仗之后都得去军队里，给这些大爷们擦鞋子。看看这精气神，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早就把仆格掐死在茅坑里了，到时候，可有咱们受的。”
石头身边的海斯特堡民兵们凑在一起指指点点着，黑加仑军的二百名枪兵们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城墙之下，盾牌背在背上、长枪拄着地面，接受着玛格丽特激动的检阅。前排的锁子甲、扎甲和后排的轻装无袖嵌铁皮背心交相辉映，层层递进如鱼鳞般舒展。安德鲁迅速熟悉了每一个中队长和大部分班队长，黑加仑军的特殊体系，让身处其内的指挥者能够迅速确定上下级的联络。
“你们怎么知道我们就一定会是沃尔夫的人？”石头有些好奇地询问着自己的同伴，他们对这些指指点点，仿佛雅尔本尊一样安排着海斯特堡的命运，“仆格的军队有八千多人，万一沃尔夫输了呢？”
“沃尔夫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他敢派人来，就说明这仗已经有结局了。”那个自认为老成庄重、事实上只是喜爱卖弄的同伴摇头晃脑地说道，“夫人十有八九也要上了沃尔夫的床，海斯特堡的主人，也要换喽。”
民兵中爆发出阵阵略带猥琐的偷笑声，石头很无奈地站远一点，不愿意和这些人相提并论。然而事实情况是，玛格丽特火辣的身材，永远是穷极无聊的士兵们最喜欢的酒后谈资。有人说那丰满挺翘的双球、无论哪个一只手都无法掌握，也有人说不可能有男人能够骑得了玛格丽特、只有被骑的命。
说来说去，都是对可望不可即的女人最赤裸裸的性幻想。这个时候，他们总喜欢攻击沃尔夫，把这个夺得夫人芳心的男人贬低的一无是处，来抚慰自己某种难以言喻的躁动。
石头总是默默听着，这些在酒后胡话里拳打沃尔夫、脚踢仆格的好汉，现实里连黑加仑军路过都打哆嗦。
石头从来不参与这种穷极无聊的讨论，你永远不知道自己说过的话究竟会被传到哪里，会为自己带来什么样的麻烦。他的判断果然没有错，一个月前，某位海斯特堡民兵小头目，在肆无忌惮调笑沃尔夫的身高，并将×能力与是否能满足玛格丽特引申上去的时候，被邻座喝酒的黑加仑军剑士听到，当场打断了半颗门牙。
那个抄起来板凳的剑士，是个披着灰色短披肩的中队长，打起架来毫不拖泥带水，果断得漂亮。越是老资格的黑加仑军，越是对沃尔夫表示无法动摇的忠诚与崇拜。石头很好奇，这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可以让一个只知道杀戮的士兵有所信仰，沃尔夫又是什么人，能够让一群肌肉上摞着肌肉的男人，像是孩子崇拜父亲般听从他的指挥。
不过，这些都和他没有关系。因为，他是一个稻草人，血腥的战争并不是他的主场。
石头和周围的士兵们说了声去解手，便匆匆消失在了海斯特堡的街巷内。没有人看得到他的身影，背着圆盾的石头在第二个小巷的某个门前，轻轻用食指叩击着木制门板。
“谁？”一个警觉的声音从门内传了出来，石头能听到格陵兰猎刀被拔出的微小声响，“快回去，这里要打仗了。”
石头没有说话，在门上有节奏地再次叩击了三次，里面的人沉默了下来。最后，他间隔十个数的时间，再次叩击三次，棕黑色的大门向他敞开。一个身形疲惫、满手是血的疲惫男子站在门口，把石头迎进了屋内，随后立刻插好门闩。
他们走进屋内，一个腹部裹着绷带的伤员平躺在地上，那包扎部位已经被鲜血染得通红。这不幸的人在篝火旁取暖，但失血过多还是让他无可避免地哆嗦着。
石头和房主对视一眼，他们都在那瞬间明白了彼此的意思。这个不幸的‘稻草人’，还能喘气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路易丝正是考虑到会有这种情况，所以在安插‘稻草’的时候往往也会分配多人，在不同的身份掩盖下进行不同的间谍活动。
“他昨天晚上跑到了我这里，据说是暴露了，被他发现的猎物狠狠咬了一口。”房主在篝火上烧着菜，哪怕是就要死了人，该吃饭还是要吃饭，“句话也没来得及说几句，就这么倒下了。但是信息他记录在了纸上。”
石头看着那摆放在桌面上的小小木筒，刚想拿起来丢进火里销毁，按照正常的顺序，这信息应该被转接者记录下来，并迅速销毁。除非有重要的信息需要传递，否则路易丝不允许稻草们留下把柄。
然而，这一举动却被房主打断了，他一边用勺子搅拌着锅内的食物，一边用漠不关心的口气说道：“里面是斯瓦迪亚语，石头，现在城内只有我们三根稻草，只有他会这邪门的文字。他在昏过去前，说，海斯特堡有叛徒。”
“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才告诉我！”石头忍不住低声怒吼起来，这种怠慢让平日里低眉顺眼惯了的稻草人火气攻心，“你忘记了路易丝的命令吗？哪怕是暴露身份，也要确保沃尔夫的安全，这个该死的叛徒，可能会影响整个战局！”
“可是他和沃尔夫的生命安全没有直接联系，只和玛格丽特的有。”房主扬起脸来，上面浮现着发自肺腑的笑容，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立场，哪怕是作为工作的稻草，也有属于自己是想法，“你想一想，如果玛格丽特在攻城战不幸被害，而沃尔夫击败仆格，谁会成为这片土地的女主人呢？嗯？你难道不比我们更清楚吗！”
石头默不作声地将手放在自己腰间的格陵兰猎刀刀柄上，像是打量着伤口上的腐肉那般打量着面前的房主，倘若间谍机构内出现擅自做主的人，那么就相当于出现溃烂的伤口，需要用刀锋切开脓肿——哪怕因此会流淌出些许鲜血，也在所不惜。
“好了，你真是开不起玩笑。”房主有些头皮发麻地看着石头，用小刀切碎洋葱扔到汤锅里，“最近宵禁，我不能暴露。石头，你明白这个信息该交到哪里去，去做吧。”
于是，那小小的木筒和石头一起消失了。急促的脚步声在街道上响起，现在，命运决定在速度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