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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第九十一章

汉王眼睛一亮:“你带我走?”

君瑶点头:“我带你走。”

汉王立即扫去了面上的忧愁, 展露笑颜。

隆冬腊月, 其实很冷,不过是境况险恶,使人顾不上身子的冷。君瑶将殿门打开了, 冬日的暖阳照入殿中,汉王却感觉不到分毫暖意,她的目光穿过殿门,落在殿外。

殿外是奔走的宫人,吵嚷的杂音,一名内宦跑得太快, 撞在两名侍卫身上, 他肩上的包袱掉落在地,散了开来,露出里头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器皿。器皿是金制的, 反射出刺目而华贵的光。

两名侍卫原还要与内宦推攘, 一见那器皿, 目露精光, 弯身去抢。内宦大哭, 与侍卫滚打起来。

这还是在汉王宫的正殿前,此处之外,目不能及之处, 不知还有多少宫人忘了规矩,忘了礼义,如野兽一般, 争抢逃命。

但汉王没有半点怒色,阿瑶说要带她走,她就什么都不想管了,她目光专注地望着君瑶,笑问:“去哪里?”

君瑶回道:“哪里都去得。”

汉王便道:“我想登山,华山有天下第一险的美名,我想去看看。”

君瑶答应:“好。”

汉王又道:“我欲看海,听闻大海波澜壮阔,摄人心魄,我却从未见过。”

君瑶仍是道:“好。”她等这一刻,等了许久,能带陛下离去,她要什么,她都会依她,又怎会不同意。她温声道,“陛下想去哪里,我都会陪着陛下。”

汉王便笑了笑,显出些小小的羞涩,面颊红红的,若是往日,她害羞时必会低下头去,不敢看君瑶,但此时,她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君瑶,眼睛亮亮的,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

她的目光直白而热切,看得君瑶也羞涩起来,君瑶微微转开眼去,可心中不知为何,却是一阵心慌,她又问:“陛下可愿随我走?”

汉王忙点头,生怕君瑶不信,有些急切地道:“我愿意的。”

君瑶松了口气,道:“那殿下换下朝服,随我来。”

汉王站起身,走出两步,又站住,为难道:“殿外的大臣们怎么办?”

“陛下离去,他们自会各自逃命。”

汉王摇了摇头:“不成的,他们效忠于我,我若不见,必会来寻,我需将他们妥善安置,方能离去。”

君瑶知汉王秉性,待她好的人,她一个都不愿辜负,正欲道,那就一起走,便听汉王突然道:“阿瑶,我本不想走的,大魏没了,你也不要我了,纵使逃了,余生又怎么过呢。”

君瑶心中一酸,道:“我没有不要陛下。”

汉王抿唇笑,目光温顺得不像话:“我知道了。你来寻我,我就跟你走。我本就不爱做皇帝,我只想与你在一处。”

君瑶点头:“我带陛下走。”

汉王的目光愈加乖巧,乖巧之中又强压着万般不舍,她一直看着君瑶,甚至不舍得眨一下眼,口中平静地将想法说了来:“我为大臣们备了一批金银,就在西郊。本要遣人去取,但眼下我已无人可差遣。阿瑶,你替我去将那批金银取出,我将大臣们唤来,带齐了人,你我到北城门外汇合。将那些金银与他们,便同他们分道扬镳。”

她说完,眼中流露向往之意,依赖地望着君瑶道:“到时,我们再不分开,去过自己的日子。”

君瑶答应。

时候不早,二人分头行动。

君瑶走出两步,又觉不安心,隐没身形,回到殿中。入殿,果见原先见不到汉王的大臣们入殿,汉王正与他们分说情形,何处出逃。

君瑶顿觉自己多心,飞身往西郊去。

汉王并不能肯定君瑶会回来。她只是想,阿瑶聪慧,寻常伎俩必会教她识破,她需谨慎些才好。万一阿瑶没有信她,回来探听,她必不能察觉。于是她便先将出逃具体事宜说了来。到最后,方与大臣们道,她就不走了,她若与他们同行,只怕一个都走不了。

她编了个谎话,这谎话并不是临时编就的,是早就想好的。她说与大臣,君瑶腹中有了她的孩儿,尚未显怀,这是萧氏最后一点血脉,望卿家怜悯。

大臣们痛哭流涕,一齐朝她磕了三个头,发誓必会保少主周全,方才离去。

汉王心中好生愧疚,大臣们忠于她,可她却骗了他们。可乱世之中,到处皆是兵荒马乱,阿瑶一个弱女子,若无人保护,如何存活呢。

大臣们都走了,殿中又余下汉王一人。她站起身,走到门口,将殿门关上。

汉王又想起君瑶,不知阿瑶得知她骗了她,会不会生气。

她知道的,阿瑶说要带她走,必是真心的。但她只是眼下看她可怜,才愿带她走,等将来不可怜她了,再看她总粘着她,怕是会心生厌烦。

只可惜她终究不能知晓,为何阿瑶忽然就不理她了。

汉王走到铜灯前,拿起一旁的火折子,将灯点亮,而后端起灯台,往内殿走。

她脑海中浮出许多画面,有往昔在洛阳时的年少时光,那时洛阳尚未遭受战火,处处皆繁华,处处是生机。她又想到出京来了临淄,她承担起职责,治水,称帝,竭尽全力地想保住大魏。

但她想得最多的,还是君瑶,想她的一颦一笑,想她温柔的轻唤,想她当初还肯抱抱她时,温暖的怀抱。

她一步一步往内殿去,脑海中反复地回忆。君瑶占据了她的整颗心,她一直知晓,她很喜欢阿瑶,可到此时,她才知晓,她喜欢她到什么地步。

她这一生,想要的唯有两件,一是君瑶,一是百姓安泰,结果她一件都没有得到。

内殿装饰绮丽,挂了许多帷帐,原是用以休憩之所,自是不如前殿那般庄重。

汉王以灯火点燃帷帐,帷帐乃是轻纱所制,火舌迅速将它吞没。汉王的手在颤抖,她觉得害怕,眼中都是泪光,但她极力稳住了心神,努力抬起步子,去点下一处。

不多时,她便置身于熊熊火海之中。

汉王忽然想起那一晚,她提着她心爱的桃花灯,穿过一道长廊,悄悄潜入阿瑶房中。阿瑶在熟睡,她鼓起勇气,偷偷亲了她一下。

那大约是她此生最好的一个夜晚。那一瞬间,阿瑶是她的妻子。

君瑶取出那批金银,赶到北城门。

到处都是逃窜避难的百姓,她施法往来,速度极快,到得早了,便在城门外等候。

这一等,便到了傍晚,那几名大臣领着一小股兵士,匆忙赶来。君瑶看到他们,忙寻汉王,却不见汉王。

那种不安又涌上来,君瑶立即上前,截住一名大臣询问。大臣落泪,将汉王之言告知。

汉王宫宫室建得疏,大火并未蔓延到其他宫殿。

往昔恢弘的正殿,成了一片焦土,还未燃尽的柱子上,火苗犹未熄灭。

齐军在城中有内应,得知汉王宫起火,自南城门攻入,此时数十名士卒正奉将帅之命,将正殿清理出来。

焚毁的殿中只有一具尸首,尸首烧得焦黑,看不出面目,只依稀可见那具尸首上少许残余的金线,正是出自天子所用的衮服。

将领居高临下地站着,扫过那尸首,皱了一下眉头,命人去寻个仵作来。士卒自不会与敌国皇帝客气,尸首便被丢弃在地。

君瑶怎么都想不到,她不过离开片刻,她的小汉王,便成了一堆烧焦的烂肉。可那具尸首,又分明就在眼前。

她的身子被烧坏了,被人随意丢在地上,哪怕已经面目全非,君瑶都能想出陛下委屈的模样。

君瑶走过去,弯身将那焦尸抱到怀里。

她终于可以抱她。她仿佛听到陛下在她耳边追问,阿瑶,你为什么不肯抱抱我了。

齐军不知从何出来一个女子,抱起大魏皇帝的尸首,纷纷围拢上前喝问。然而那女子却像听不到一般,抱起尸首,便朝外走。士卒纷拥而上,还未碰到那女子的衣角,便见她与尸首一齐,凭空消失。

旁观的将领大惊失色,在场的士卒都见了这场奇观。

君瑶将汉王葬在西山上,她说喜欢这里,她就将她葬在木屋边上。

汉王自焚前,留下一道诏书,向齐国称臣,恳请齐帝善待魏民。齐帝本不以为然,打仗费钱,花了的钱,自是要从魏民身上压榨回来。但那将领将魏帝与一女子一齐凭空消失之事上奏齐帝,又有众多士卒为证,齐帝这才心生畏惧,宽待魏民。

魏被齐国兼并,从此世上便没有大魏这个国家了。

君瑶四处寻找汉王,汉王过世,肉体已消,灵魂却会转世。她一处一处地寻,在世间奔走,找寻了二十年,却一无所获。

她忽然想到,心中有怨恨,有难解心结的亡灵,会徘徊在世间,下不了黄泉,入不得轮回。

君瑶当即就慌了阵脚。她忙又往小殿下曾提起过的地方去找寻,洛阳、临淄、西山,就连广平寺都不知找了多少回,始终不见那道熟悉的身影。

又是一年春日,春雨绵绵,君瑶返回西山,西山的木屋还保存完好,庭院的篱笆,却都烂了。她在那间小殿下曾经养伤的屋舍前停下,推门而入。

春雨淅沥,雨水自窗口飘入房来。

她恍了下神,仿佛看到窗下一人静静地坐着,君瑶一喜,唤道:“殿下。”

那人闻声回头,笑着冲她招手:“阿瑶。”模样稚气,容颜依旧,仿佛从未离去。

君瑶忙上前两步,再看,只见窗下空空荡荡,窗外墓碑冰凉,坟土凄凄,何来她的小殿下。

君瑶大恸,终于痛哭。

齐国百万大军又如何,怎敌得过她三千年的妖法。可是她什么都没做,她眼睁睁看着小殿下焦虑难安,看着她辗转反侧,看着她废寝忘食地与大臣排布兵防,看着她为魏军大败而一次次偷偷落泪,她什么都没做。

她怕涉入凡间太过,天道谴责,她怕毁了三千年修行,毁于一旦,便只一次次劝说自己,只等魏亡,她便可与殿下相守。却从未想过,魏亡了,殿下又怎会一走了之。

殿下一向怕疼,上个药都能疼得哭泣,不知那烈火焚身,她是何等无助。

君瑶找不到汉王了,九州四方都叫她踏遍,始终不见汉王。汉王仿佛魂飞魄散了一般,再无分毫踪迹。

君瑶想到魂飞魄散四字,便不敢深想。她一面继续找寻,一面开始想旁的法子。有一日,途经一处深山,听一狐狸精说起,当年山魂自不周山下抢得一件可逆天改命的宝物,研究数十年,竟让他找出了宝物的用法。

君瑶一听逆天改命四字,当即便往山魂洞府去。

到得山魂处,本以为难免一场打斗,不想山魂却是将那宝物奉出。

整个妖界都知桃花妖君瑶发了疯般找寻一凡人魂魄,入了情劫的精怪不少,如她这般走火入魔的却少见,往昔的温雅与镇定都丢了干净,修炼更是不知忘到哪处,中了魔怔一般地找一个兴许早已被其他妖怪吞食的魂魄。

宝物是一面镜子。

山魂知自己打不过她,干脆给了她,还颇为幸灾乐祸道:“这宝物,唯有天劫之时的天雷暴击,方能开启。开启后可逆转时光五十年。”

数千年修炼,便为成仙,好不容易等来天劫,谁舍得逆转时光五十年,何况区区五十年,于诸位活了千年的大妖而言,又算得上什么。

君瑶一言不发,接过宝物便飞身而去。

她返回广平寺,重新修炼。幸而她本就与成仙不远,心中还能存一个念想。

广平寺中的主持换了一个,原先那位早已圆寂,新主持便是曾经那小沙弥慧称。慧称已是受人敬仰的大师,自不是幼年时叫师兄一骗,就哭泣的模样。

他见幼年时不见的那棵桃树回来了,也不惊讶,而是叮嘱了寺中小辈,无事不许往园中嬉闹。

君瑶不由想起汉王。当年殿下,便是托慧称几人,好生照料她。

想一人时,最怕的,便是触不及防遇见与她相关的事。君瑶难以自抑,想起汉王曾心心念念地要回洛阳,便又去了一趟洛阳。

洛阳已恢复了繁华,只是不再是都城了。大魏时的皇宫仍在,然而破旧不堪,无人理会。君瑶来此不知多少回了,她走入宫中,宫中虽衰败,太液池畔的桃树却长势甚好,正值花期,桃花灼灼绽放,使人流连忘返。

君瑶想起汉王曾与她说过,这几株桃树是她幼年时最爱,便驻足湖畔,静静地看,心中又想。倘若千年前,她不曾上那座山,而是到了这湖畔,扎根下来。千年来,万物变换,朝代更迭,她就在此处,历经一年又一年,终有一日,一个皇帝在此建了宫殿,又有一个皇帝,建立了一个叫大魏的朝代,某年春日,一名玉雪可爱的小皇子来到池畔,看她甚美,便流连忘返,观赏许久。

她每年春日都来。长大之后,她又会与旁人说,太液池畔那株桃树,是她幼年时最爱。

君瑶正想得入神,一缕鬼魂飘近,君瑶抬眸,见到那鬼魂容貌,倒是意外,与她微微颔首道:“濮阳大长公主。”

濮阳死后,执念难消,留在人间,目睹兄弟阋墙,目睹汉王称帝,更是目睹齐军来犯,大魏灭亡。

濮阳见她识得她,颇为惊讶,问道:“不知尊驾何人?”

君瑶回道:“汉王故人。”

濮阳一笑,大约是魂魄的原因,她的笑意十分缥缈:“原来是八郎故人。”

君瑶本非健谈之人,见有人来,便要走,走出两步,她又想起这是汉王最挂念的大长公主,便停住了脚步。

“大魏灭亡已久,大长公主何以逗留人间,不去投胎?”

濮阳道:“执念未消。”她当年一封手书送入赵地,与赵王起兵大义,为的是,诸王迟早要反,萧德文保不住帝位,不如让继位之君名正言顺,借以使大魏江山稳固。不想后来,竟使大魏灭亡。

纵然没有她那一封手书,诸王还是会反,卫秀还是会设计诸王自相残杀。然而濮阳始终不能释怀。

君瑶略一思忖,又道:“我可助你重新来过。”

濮阳大惊,忙洗耳恭听。

“不过你死后的记忆怕是不能留存。”

濮阳一笑,弯身下拜:“生前最后一幕,足以使我警醒。若能重新来过,濮阳结草衔环,报尊驾大恩。”

君瑶闻言,便将她的魂魄收入袖中,返回广平寺。

又过十年,君瑶修得正果,天劫降下当日,她祭出宝物,果然天地变色,时光逆转。

五十年前,濮阳十七岁,汉王还是个孩童。

逆转时光之时,君瑶受了伤,潜入宫中将濮阳魂魄附到她自己的身上,便去了广平寺休养。

又是一年春日,汉王殿下来到广平寺中,她在寺中闲逛,忽见寺后一片桃花林。林中那株从不绽放的桃树,缓缓绽放,满树桃花,淡雅秀丽,是世间最美的景象。

作者若花辞树其他书: 清平乐 晨昏 谢相 归途 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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