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掩面，一滴清泪从他的眼窝滑落。
“千面阁不要我，他们说我一点价值都没有……我是跪了三天三夜他们才肯收留我做事，让我做了千面之一，作为暗人专门为主顾传递消息……”
“什么是千面之一？”牧秋语抓住了关键，问道。
刘老五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她，眼窝深陷，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千面，就是人面，主顾来找千面阁办事，千面阁需要很多生面孔，需要最普通的人面，让官府看了也不会起疑心的那种，专门负责传递消息，下达命令。”他缓缓地说，苍老的声音里满含痛苦和绝望。
完了，他已经都说出来了，千面阁肯定再也饶不了他了！
“这些事，我是从我爹留下的书中找到的，千面阁是不会让你知道为什么的，他们需要的只是绝对的服从……”刘老五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忽然，他一个鲤鱼打挺，兀的从地上站起，与此同时，他的喉咙开始慢慢的发紫，泛白。
牧秋语心下一惊，想要上前去查看，但阿生却比她更快一步，扑在了刘老五的身旁，哭喊道：“祖父，祖父！不要丢下阿生啊！”
刘老五浑身开始不自然地抽搐起来，嘴巴里也开始吐出白沫。
他努力地想要去摸阿生的脸，可却再也没有力气……
“说出秘密，就得死……呵呵，也好，也好啊！”刘老五的目光开始涣散起来，他吃力地扭过头，看向那位翩翩贵公子的方向，“公子……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阿生……照顾……”最后一个字还未说出口他便猛地吐出了一大口黑血！
听月捂住嘴，眼泪刷地一下落了下来，打湿了她整张脸。
刘老五死了。
阿生泣不成声，他拼命摇着刘老五的尸身，鼻涕和眼泪糊了一脸。
“祖父，祖父……祖父！”
阿生一声声的大吼！他什么都没了，只剩下疼他的祖父了，可现在，连祖父都要离他而去！
“阿生，你不要这样……”听月上前去抱住他弱小的身体，可却被他狠狠推开，他如一头小狼般拒绝任何人的靠近，“滚，你们滚！”
牧秋语不发一语，她静立着，如同一尊雕像。
千面阁是个神秘的地方，只有京城中鲜少的豪门望族才知晓它的存在。
牧秋语看着千面阁的大门，抬腿走了进去，这件事，八成跟将军府的人脱不了干系了，一张银票可能是巧合，只能说明是从将军府流通出去的，然而找到的第二张银票却还是将军府所出的，那就可以基本确定下来了。
然而，手中有这么大面值的两张银票的人……会是谁呢？
答案呼之欲出。
不是苏浅星就是柳素锦。
牧秋语一路向里走，听月被她留下来照顾阿生。
她并不是毫无准备就敢单枪匹马地闯千面阁，在来之前，她做了大量的功课，搜集了一切关于千面阁的信息。
可虽是动用了全部力量，能够知道的有用信息，却寥寥无几。
不过所幸的事是，牧秋语恰好抓住了最有用的信息。
千面阁，是一个很明码实价的地方，任何信息它都有，只要看你能出多少银子，出的钱够多，你什么都可以知道。
牧秋语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面前的门。
“来者何人？”一道低低的声音传了过来，暗哑无比，明显用的是假声。
“求解惑者。”牧秋语淡淡道，躬身行礼，然后，她慢慢地抬起眼来，偌大一个房间，帷幕重重，虽是白天，却瞧不见一丝光，房里只放了一方檀木桌，桌前坐了一个白衣人，那人脸上戴着面具，牧秋语适应了黑暗的环境，却只能影影绰绰看见一个人形，像隔了一团雾一般，也不知对方用了什么障眼法。
“何惑之有？”依旧是那个低沉的声音，一模一样的语气，句式，如同机械一般。
牧秋语站在原地，一句一句，说出了自己的疑惑：“刘老五任务的主顾是谁？”
那清淡的声音飘过迷雾，传到了白衣人的耳中，白衣人伸手一拍桌子：“大胆！千面阁的规矩，你不懂么？！”
千面阁的头条规矩，主顾的身份，是绝对保密的。
牧秋语微微一笑：“规矩？规矩重要……”她眼波流转，“还是钱重要？”
没有给白衣人反应的机会，她的第二句话如同清泉击石一般向他砸来：“这难道不也是千面阁的规矩吗？”
千面阁最看重的，就是钱，第二条规矩就是，只要你钱够多，凡是千面阁有的消息，你都可以买到，而且千面阁来者不拒！
白衣人半晌没答话，他缓缓起身，向牧秋语做了个请的动作：“姑娘，里面谈。”
此话一出，这笔交易，算是达成了。
繁花似锦，正是初春时节，天已大暖了，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
一团小小的身影缩在一棵花树下，仿佛大树才是他唯一的依靠。
听月一路寻来，终于看见阿生，快步走了过来，伸手摸他的头，轻声唤道：“阿生。”
阿生的身子瑟缩了一下，接着他伸出手，狠狠地拍开了她的手。
“不要你假心假意！”明明才只过了几天，可对于他而言，像是过了几年一样，那双清澈动人的童眸再也找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灰暗，阴冷的眼睛。
他用的力气本不大，可听月却觉得很疼，她不再试图靠近他，只是默默地保持着她与他那两三步之间的距离。
微风拂面，带来扑鼻花香，卷起片片花瓣，飞扬在风中，如同一场花雪。
“对不起。”听月的声音哽咽了，她伸手去抹自己脸上的泪水，可却越抹越多。
阿生抬起头，看着她。
“对不起。”粉唇翕动，深深地吐出世间最无力的三个字。
“但是……你祖父他先做坏事在先啊，他如果不去投靠千面阁，那他也不会被下毒，不是吗？况且，你知道他这回接的任务是什么吗？他要害人……如果查不出凶手，整个将军府都得陪葬！你是要我们全府上下近千人为你祖父的行为负责任吗？”
轻柔的女声萦绕在他耳边，一边说一边哭，阿生沉默地看着她。
“我们不会不管你的，既然悲剧已经酿成了，我会亲自去为你找户可靠人家收留你的。”
“如果你还有什么要求，尽管跟我说，我能满足你的，我尽量满足……”
一句一句，肺腑之言，几乎灼伤了他的耳朵。
听月站起来，用锦帕擦干了眼泪，肩膀却还在不断颤动着。
最后，她说：“你好好想一想吧。”然后便离开了。
风，带动了她的衣衫，扬起了她的长发，她的背影逐渐消失。
风轻云淡，碧空万里，时不时有鸟鸣从高高低低的枝桠间传来。
牧秋语手执一本书，一手撑着头，眼睛游离在书上，心思却飘到了别处。
听月端过来一杯茶，低声道：“夫人，将军过来了。”
“哦。”牧秋语漫不经心地点点头，随后才反应过来，把手中的书随手放在桌上，揉了揉额角，“我知道了。”
一道绛紫色的身影跨入了房内，接着，那人便微笑道：“夫人气色不错，想来查案必是顺利的了？”
听月闪身出去沏茶。
牧秋语淡淡道：“不太顺利，不过我已经查出来是谁干的了。”
“哦？愿闻其详。”
牧秋语拿了一纸证词出来：“这个便是事情的经过，你自己看。”
纪雅臣接过纸，一目十行地读起来。
纸上面写着的是，苏浅星买药杀人，从府中银库盗取银两，因机缘巧合找到了之前有杀人经历的刘老五，两人一拍即合，由刘老五传递消息，买通朝阳公主身边的丫鬟，把毒药放入了朝阳公主的茶水中。
证词是阿生画的押，刘老五的孙子，目睹了事情的全经过。
“既是这样，那我去上折子了。”纪雅臣起身便走。
牧秋语若有所思地瞧着他，差点失声叫住他，但又终是没有，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离开。
纪雅臣，他难道真的看不出来那封证词有问题吗？牧秋语不相信，但这封证词的确疑点重重，一来苏浅星又不缺钱，她干嘛要去偷？二来苏浅星与朝阳公主往日无冤，素日无仇的，干嘛要去害她？苏浅星又不是没长脑子！
这证词是个明眼人便看得出来有问题，可纪雅臣却如此轻易的就信了……不，他也不能说是信了，只能说，他接受了。
他绝对是故意这样做的，可为什么呢？牧秋语实在想不通，其实这件事本就是柳素锦做的，千面阁给出的最后答案就是柳素锦，但是牧秋语却根本就不想这么容易的就把柳素锦供出来，她想让纪雅臣多忙活一阵的，让他自己把真凶揪出来，可他的做法真是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牧秋语端起热茶，轻轻呷了一口，流光在她一双凤眸里流动，这件事，越来越有意思了。
听月默默走过来：“夫人。”
牧秋语看了她一眼，便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放下茶杯，淡淡而云：“静观其变。”
听月低声道：“这下子苏姨娘可麻烦了！”
“可不是吗？”牧秋语轻描淡写地拿起书，继续读了下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