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头刻着泰洛亲卫队的印记！”
“那国王死了么？”克莱尔急切地问。
“没这种事。”兰斯洛特有些不快地说。“我们的任务属于私人事务，克莱尔，也没有任何人流血。当然，原本剑的主人大概非常生气吧。”
“我想也是。”布莱恩哼了一声。“那现在我们再也不必担心休伦娜了？”
“没错。”兰斯洛特笑着说。“事实上，她的帮派将会加入我们。”
对于这项宣布有一些惊讶的小抱怨，而兰斯洛特停顿了一下之后才继续：“明天我们将会去拜访王宫区。休伦娜有些东西，我希望你们全都去看看。一些每个新格兰德人都应该看的东西。”
“是什么，雷亚林？”布莱恩问。
“饥饿是可以被击败的证明。”
第十四章
兰斯洛特有一次曾想要释放杰斯。那时候他还只是个小男孩，心灵单纯而意图纯净。他刚从一位家庭教师那边认识了奴隶制度，不知怎么地，他开始觉得拥有言灵本身违反了他们的意志。那天他泪眼汪汪地走到杰斯面前，要求言灵接受他的自由。
“但我是自由的，小主人。”杰斯回答这个哭泣的男孩。
“不，你不是！”兰斯洛特抬高声音。“你是个奴隶，别人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我做那些是因为我想要做。兰斯洛特。”
“为什么？难道你不想要自由？”
“我想要服务人，小主人。”杰斯解释着，光芒安慰般地明灭着。“我的自由就是在这里，和您在一起。”
“我不懂。”
“您以人类的方式在看事情，小主人。”杰斯睿智地说，带着充满溺爱的声音。“您看见阶级与区分，您试着把世界排列出顺序，这样每件事物都会有它的位置，有的比您低，有的高过您。但对个言灵来说，这世界没有地位高或低，只是我们会喜爱某些人，于是我们服务那些我们爱的人。”
“但你甚至没有酬劳！”兰斯洛特愤慨地回答。
“我有，小主人。我的薪水就是一个父亲的自豪与一个母亲的关爱。我的报酬来自于看见您成长的喜悦。”
许多年之后，兰斯洛特才明白这些话语，但这些话一直深藏在他的心中。在他长大、学习，并且听过无数场的圣彼得布道——那些关于爱的力量的演讲之后，兰斯洛特开始以另一种眼光来看言灵。不是仆人，甚至不是朋友，而是某种更深层更有力的存在。仿佛言灵们就是真神的化身，反映着神对子民的爱。透过那些服务，他们更加靠近天堂，是他们所谓的主人所永远不能明白的。
“你终于自由了，我的朋友。”兰斯洛特在看着杰斯飘浮与跳动时，他带着苍白的微笑说。兰斯洛特依旧无法从言灵身上获得任何一丝他认得自己的迹象，但杰斯确实一直待在兰斯洛特的附近。不论神之祝福对杰斯做了什么，它不只是夺走了他的声音。它也毁了他的心智。
“我想我知道他的问题出在哪里了。”兰斯洛特对布莱恩说，他就坐在不远的阴影处。他们在礼拜堂附近的某个屋顶上，他们被卡哈道歉地赶出习以为常的读书场所。自从加入的那天起，老人发起狠般地打扫，而今天终于要开始最后的擦拭磨光。今天早上的时候，他歉疚但坚决地把大家赶出礼拜堂，好让他可以完成清洁的工作。
布莱恩的视线从书本上抬起。“谁？言灵？”
兰斯洛特点点头，趴在曾是花园围篱的矮墙上，目光依旧停留在杰斯身上。“他的符文不完整。”
“杰斯。”布莱恩沉思地说。“那是治疗符文，？”
“是呀，只不过他的符文不再完整，某一些线条崩裂，颜色也有些虚弱的污痕。”
布莱恩咕哝着，但并没有继续开口，他对符文或言灵的兴趣远低于兰斯洛特。兰斯洛特继续看了杰斯一会儿才继续回头阅读他的艾欧尼亚书籍。还没看多少，布莱恩就以自己的话题打断他。
“你最想念什么？雷亚林。”杜拉人问得有如在冥想一般。
“最想念？关于外面么？”
“。”布莱恩说。“要是你可以的话，你会把什么东西带进新格兰德来？”
“我不知道。”兰斯洛特说。“我得想一想。那你呢？”
“我的房子。”布莱恩带着一种怀旧的口吻说。“我亲手造的，雷亚林。砍下每棵树，裁出每块木板，钉下每颗钉子。它真的很美。没有一栋宅邸或王宫可以比得上用自己的双手完成的家。”
兰斯洛特点点头。在他的脑海中想象着那栋房屋。什么才是他最强烈思念的东西呢？他是国王的儿子，拥有许多东西。然而这个答案却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信。”他说。“我要带一整堆的信。”
“信，雷亚林？”这显然不是他预期中的答案。“谁寄来的信？”
“一个女孩。”
布莱恩笑了。“女人？雷亚林，我从来不知道你是这种浪漫的人。”
“即使我不像你们那些郁金香公国言情小说的主角一样，一天到晚夸张地忧郁哀叹，也并不表示我不会去想这种事情。”
布莱恩防御地举起手。“别把我和德拉斯杜扯在一块，雷亚林。我只是有点吃惊，那个女孩是谁？”
“我本来就要娶她了。”兰斯洛特解释。
“一定是个很特殊的女人。”
“一定是的。”兰斯洛特点头。“我多希望我们见过一面。”
“你从没有见过她？”
兰斯洛特摇着头。“只有那些信件，朋友。她住在巴比伦——事实上，她是巴比伦王的女儿。她大概在一年前开始写信给我，她的文字优美，言语间充满诙谐机智，让我忍不住提笔回信。我们大约彼此通信了五个月，接着她求婚。”
“她向你求婚？”布莱恩问。
“一点也不害羞。”兰斯洛特带着笑容回答。“当然，这有着政治上的动机。安吉莉娅希望能在巴比伦与坎德拉之间建立一个稳固的联盟。”
“那你接受了？”
“这是好机会。”兰斯洛特解释。“自从大灾变之后，巴比伦就开始疏远坎德拉。更何况，这些信让人陶醉。最近的这一年……很艰困。我父亲仿佛下了决心要让坎德拉自己毁灭，而他并不是能够容忍异议的人。但每当我快要承受不了这些重担的时候，我就会收到安吉莉娅的来信。她也有个言灵，在婚事订下来之后，我们也开始常常谈天。她通常在傍晚时联络我，她从杰斯流泻出来的声音让我着迷，有时候我们甚至一聊就是好几个小时。”
“是谁说不会像言情小说的主角那样唉声叹气的？”布莱恩带着笑容说。
兰斯洛特哼了哼，继续看着他的书。“好啦，现在你知道了。如果我可以带任何东西，我就会保留那些信。我真的为这个婚姻兴奋，即使这场结合只是神圣教会入侵郁金香公国的连锁反应。”
寂静无声。
“你刚刚说什么？兰斯洛特。”布莱恩用一种平静的声音问。
“那个？噢，那些信么？”
“不，关于郁金香公国。”
兰斯洛特停顿。布莱恩曾说自己是“几个月前”来到新格兰德，但杜拉人以讲话保守著称。而郁金香公国共和国在六个月前覆灭……
“我以为你知道。”兰斯洛特说。
“知道什么？雷亚林。”布莱恩追问。“以为我知道什么？”
“我很遗憾，布莱恩。”兰斯洛特带着同情说，接着转身坐下。“郁金香公国共和国崩溃了。”
“不……”布莱恩喘息，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兰斯洛特点点头。“发生了一场革命。就像坎德拉十年前的那场一样，不过更加暴力。共和成员阶级完全被毁灭，然后他们建立了一个君主政体。”
“不可能……共和国那么强盛。我们全都这么相信。”
“事情变了，我的朋友。”兰斯洛特说，起身并且走过去把手放在布莱恩的肩膀上。
“共和国不会，雷亚林。”布莱恩说，他的眼神涣散。“我们全体挑选统治者，雷亚林。为什么要推翻这种事？”
兰斯洛特摇头。“不知道，没有太多消息传来。郁金香公国那时候是一片大乱，所以默比修斯牧师才能趁机插手介入并且获取了权力。”
布莱恩抬起头。“意思是坎德拉有麻烦了。一直以来都有我们让神圣教会远离你们的国境。”
“我明白。”
“那杰斯拉克呢？”他问。“我的信仰，它怎么样呢？”
兰斯洛特只是摇头。
“你一定知道的！”
“——神圣教会教派现在是郁金香公国的国教了。”兰斯洛特小声地说。“我很遗憾。”
布莱恩的眼睛下垂。“它完了。”
“还是有些秘教存在。”兰斯洛特的安慰显得无力。
布莱恩眉头紧皱，眼神顽固。“秘教和杰斯拉克不是同一种东西，雷亚林。他们只是神圣事物的赝品。一种曲解。只有外来者——那些全然缺乏对铎真正了解的人——才会加入秘教。”
兰斯洛特把手从这个痛苦的男人肩上拿开，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我以为你知道。”他又说了一次，感觉异常无助。
布莱恩只发出一点呻吟，眼神阴郁而恍惚。
——
兰斯洛特把布莱恩留在屋顶上，这高大的杜拉人需要一个人与自己的悲伤独处。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兰斯洛特决定回到礼拜堂，思绪混乱难以集中。但他的心神不宁并没有持续多久。
“卡哈，这太美了！”兰斯洛特兴奋地说，惊讶地看着四周。
老人从他正在清理的转角抬起头。有一种深刻的骄傲写在他的脸上。整个礼拜堂的烂泥都被清干净了，露出原本灰白色的大理石。阳光就从西边的窗户整个洒进来，照在光亮的地板上，反射照亮整座礼拜堂，仿佛充斥着神圣的光辉。浅浮雕像几乎覆盖了每一处表面，因为只有半寸深，以致先前都埋在烂泥之中。兰斯洛特的手指滑过这些微小的杰作，人像脸部的细节栩栩如生。
“令人惊叹。”他低语着。
“我根本不知道有这些，大人。”卡哈说，蹒跚地走近兰斯洛特。“我一直没注意到，直到我开始清理。他们一直埋在阴影中，等我开始清理地板才又出现。大理石像镜子一样平滑，而那些窗户完美地捕捉了光线。”
“整个房间都有那些浮雕？”
“是，大人。事实上，这不是唯一有浮雕的建筑。你偶而就会经过一面墙壁或看到一件家具上有着这类浮雕。在大灾变前的新格兰德大概很普遍。”
兰斯洛特点点头。“这里是神迹之地，卡哈。”
老人露出笑容，他的双手因为污垢而脏兮兮的，半打擦拭用的破布就挂在他的腰带上。但是他却很快乐。
“接下来？大人。”他热切地问。
兰斯洛特停顿了一下，飞快地思考。卡哈几乎是以一个牧师消灭罪恶的愤慨，来对抗这些礼拜堂中的脏乱。这是几个月来，甚至几年来，卡哈第一次被需要。
“我们的人开始住在附近的建筑物里，卡哈。”兰斯洛特说。“要是我们每次见面，他们又把泥巴带进来，破坏了你费尽心力的整洁怎么办？”
卡哈深思熟虑地点点头。“那些鹅卵石路是个问题。”他咕哝着。“这是大工程，大人。”然而他的眼睛却丝毫没有迟疑。
“我明白。”兰斯洛特同意。“不过，这是个迫切的任务。一个人要是住在垃圾之中，就会觉得自己像垃圾。要是我们想要贯彻我们的主张，我们就需要整洁。你能办到么？”
“是，大人。”
“很好，我会指派一些帮手给你，好让进度能加快。”兰斯洛特的团体过去几天人数急速成长，因为新格兰德的人们开始听到休伦娜与兰斯洛特合并的消息。许多原本像鬼魅般在街上徘徊的新格兰德人也开始加入兰斯洛特的团体，迫切地寻找同伴，孤注一掷地寻求避免疯狂。
卡哈转身离去，他布满皱纹的脸庞再次看着礼拜堂，神情满足。
“卡哈。”兰斯洛特叫唤。（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