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顾天池的道高一尺塔里,还是宇文拔都的朱雀船上,大部分剑宗门人都没见过这位祖师。交头接耳了一会儿,搞明白这个像散修一般形单影只的剑侠居然是祖师,两处剑宗门人都欢呼起来。
云仙客好像踩着无形的梯子,一步一步走上了虚空。
三位返虚都向云仙客致敬。仙客还礼之后,又向五帝座上的任公子施礼。
老笠翁抬起眼皮,向云仙客道:“你何时了断此间尘缘,回归道门塔林?”
云仙客道:“这届山河榜后,我不再踏入红尘,我为万里云和魏峥嵘的缘故,住此世太久了。”
任公子点首。
云仙客这话出口,剑宗门人方提起的士气又沉了下去。云祖师的言语之中,竟像是此后不会再照顾剑宗了。
顾天池从道高一尺塔步至云仙客跟前,讪讪道:“还望云师兄顾念同门之谊,剑宗全宗上下望你长久住世,护持正道,涤清邪魔!”
我记起来,兰钦、仙客和魏峥嵘虽然是道门的同期。但兰钦诈称万里云之后,把自己辈分拔到龙虎周祖、昆仑全祖等老人一辈。云仙客和魏峥嵘都成了万里云名下的弟子,和年龄较小的顾天池都列在剑宗的二代门人里。
云仙客冷冷道:“顾天池,莫数典忘祖,忘了剑宗尊卑有序。剑宗二代门人的剑术全得自我的传授,你也不例外。五百年过去,你还是当称我老师。”
顾天池不得不深鞠一躬,道歉:“云师恕顾某失礼。”
云仙客无视顾天池,却向剑宗众人道:“昆仑的观水在阳秋城说剑宗是边缘邪派,攀附龙虎宗上位,你们大可付之一笑。万里云虽是散修,但一切众生又有谁没有资格证道呢!更何况,你们的魏祖师原来也是和观水、守一一样的道门中人,他与龙虎山出身、道门同期的诸葛玫真人早结成了连理。四大宗门都是道门的余绪。”
观水祖师在阳秋城的说法,悄然地传入剑宗门人的耳目,就像笼罩他们心灵的阴霾。云仙客虽然并不屑做剑宗的剑,但已驱散了剑宗人的阴霾。
银葫芦里的众人倒也没有被云仙客的说辞动摇。毕竟这位祖师不如我宗的观水祖师舌绽莲花,他的话一五一十,明确承认万里云是一名散修。
我只是不理解,为什么云仙客不向观水揭明万里云即兰钦?
观水冷笑道:“仙客你离了道门,不回昆仑,反甘心做一个散修的弟子,倒是礼失求诸野喽。魏峥嵘原来与我一期是不差,可他后来种种行径,与魔又有几分区别?”
云仙客道:“道门既然消失,昆仑也不再是过去的八大宫观,我何必回去?既无道,也无魔。至于魏峥嵘的事情,我们来此,不正是为了断五百年来的恩怨吗?”
守一劝道,“两位息言,任师在上,还须先请他向天下群修开示。”
观水与仙客各自回转。云仙客降在宇文拔都的朱雀舰上,宇文拔都忙上前施礼。钟大俊、樊无解等一脉弟子俱来迎接。另有两位真人也随宇文拔都见过云仙客。
一位是高挑的女真人,赫然佩着天青色的碧落神剑。剑宗的小云掌门为免剑宗是非不来,竟将神剑转给了她。另一位真人却是一个方巾书生打扮,背一个剑匣,眉目之间,俨然一个中年的正泰天子。
我想,那女真人就是当年和顾天池齐名的剑宗二代扬之水真人。那方巾书生,莫非是曾经的大正皇帝,被独孤掌门逼着退位的正心帝傅精卫?他该是修真界最晚近才晋升的真人了。
云仙客忽然问宇文拔都道:“如今你还念想着澄清天下吗?”
宇文拔都一愣,莞尔笑道:“天下人心各异,何时才齐的了?我是懒人,不想做无谓的事情了。随他们去吧,这世界过得去就罢了。”
云仙客兀自道:“众生乍生还死,在道的显隐两边往返不息,又不能跳出这蜗牛触角,何必苦苦认真。”
四位返虚请星宗的任祖师先向天下群修开示。
任祖师仍坐在五帝座的孤舟之上,向群修开示,他苍老的声音落入每个人耳中:
“五百年前,道门离开此世。是我倡议分割入世派与出世派,道门遂谪我住世此间,守望这无道无魔的世界。道门原有八大宫观,留在这世间的蟾宫、蓬莱、龙宫的人物不愿与其他三宗合流,聚成一个星宗,敖饕餮率领他们尊我为祖师。五百年来,我只向星宗人开放浑象仪里星辰道场,不曾传授道门塔林中法,也无从传法。
这次山河榜散去,我谪期已满,不再住此,浑象仪交付此后历代星宗掌门。四位返虚请我向山河榜的优胜者赐下一件宝贝,我便赐予那人道门心印一枚。这是离去的道门留下的最后一点慈悲。那人可持此心印,径直进入道门塔林,永离红尘,证道有期。”
任祖师的掌中忽然显出一朵光灿灿的莲灯,照耀开去。所谓心印,示现莲灯幻象。
天下群修俱屏住气息。银葫芦中,也有不少群修心驰目眩。单我就看到散修景小芊露出一副馋痨相来。当时她在阳秋城问观水究竟如何证道,最是殷切。如今看到世界唯一一枚真实的心印,好不容易才克制浑身的痒劲,没有失态冲出银葫芦去。
连乐静信真人都流露出依依不舍的神色。
观水、仙客都是神情淡然。
我的心头忽然响起了观水的抱怨,“这是我们都有过,又都不要了的东西。如今的人却像苍蝇逐臭、蛾子扑火、摇尾乞怜的小狗。”
唉,道门还住世的时候,试炼弟子以上的门人都有心印,就如每日的粥饭一般,对他们的价值甚至远不如一件六转法宝。可在当今之世,任祖师出示的这一枚最后的心印,在不少人心中,说不定比使用一次九转神器还要珍贵。
然后是观水祖师开示。观水又向天下的群修讲述了一遍,他会向山河榜的优胜者赐下使用九转神炉的一次机会。
说完,观水注视云仙客。
云仙客向天下群修道:“我会为山河榜的优胜者杀一个人。”
众人惊讶。
观水问道:“这话荒唐,山河榜却是禁战止杀。”
仙客道:“刀剑无眼,斗法时的死伤每届都有。”
观水又问:“你能杀返虚?你能杀剑宗人?你能自杀?”仙客道:“随优胜者的意。祖师并无戏言。”
宇文拔都向剑宗人道:“这正是我们剑宗的作派!你们有心气,就赢下山河榜,让祖师出手,消灭魔头!没本事,就让祖师杀了你们,不必抱怨第二句!”
两边的大多数剑宗人都随宇文拔都振臂高呼,弄得顾天池面上无光。
“妙极了!”观水鼓起掌来。云仙客甚至扔下了非生即死的赌注。
轮到守一祖师,他谦逊道:“道门时,数我最为驽钝。我没有老师和师兄们的妙法。思来想去,我会勉力为山河榜的优胜者清清楚楚地卜上一卦,哪怕泄露天机也不退缩。未来的事事在人为,指示之后那位小友也能逆天改命;过去的种种来历倒能毫厘不差,就怕对诸位没有用处。”
这个奖励的确在可否之间。但我想,顾天池一定不愿意我请守一占卜,揭露出他违背山河榜禁令,刺杀我的丑事。那样,在五返虚、近万元婴、金丹的包围下,顾天池难逃碎为齑粉了。守一祖师认真占卜,他的无常剑心还能管用吗?
最后是妖国国主萧龙渊。他是五返虚里资历最浅的一人,如今困在道之隐面。相比其他四位,有似一个风瘫之人,他又有什么好东西可以赐呢?
萧龙渊向天下群修道:
“道门时妖族以敖家一族最尊,然而敖家的大安君安灵箫、小安君敖饕餮,都耽迷游戏,混同于人。又自命神种,罔视小妖,妖族失望。”
敖饕餮冷哼,却没有反驳,他是连观水这样尊贵的狐狸都要藐视的洪荒种。
萧龙渊继续道,“又有道门的未济真人,她是狐族大能,却醉心于提携个别妖中望族融入修真世家,再让妖族失望;至洛神瑶时,召集天下群妖,征伐中土,妖族原以为等来了真命之主。谁料她只是利用妖族充作与其他宗门争霸的武器,更变本加厉地奴隶群妖元神,远甚人类的邪修。妖族不但大损,也在人间蒙上了污名,第三次失望。至于五百年来的北荒祖龙、南荒凤圣更是等而下者了。”
琳儿也没有反驳,静静地听萧龙渊说下去。
各方群妖也都沉静了下来,乌云城中妖更是一股哀兵之气。
他道:“我叛出剑宗,白麒麟叛出龙虎宗。我们两妖发心,此生为妖族团结、自立天下殚精竭虑,九死不悔,不让妖族第四次失望。我们终于在北荒龙坟寻到了这座魔塔,得到了海底。自那以后,再经历数百年,洪荒宗必定能与四大宗门分庭抗礼。”
萧龙渊话锋一转,向道高一尺塔众剑宗道:“我敬你们陨落的天落掌门和蜀山七剑。他们舍生忘死地和我们作对,扼杀了洪荒宗无数仙苗。本来,再过几十年、一百年,那些被他们杀死的元婴大妖,必然都能晋升真人。”
他激昂道:“若萧某只能走到山河榜这里,我要将七圣会与妖国留给后人,洪荒宗的顶级战力虽然零落,我们还有无数资质更胜四大宗门的金丹弟子!我要赐给山河榜优胜者的,就是萧某在洪荒宗、妖国、七圣会、拜月教的一切权柄和道术。全天下的妖族呀,胜过其他修真者,来继承我的海底吧!”
乌云城群妖嗥叫。萧龙渊在全天下修真者前公布了他的遗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