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份的帝都清晨有些微凉,天边刚刚泛起了鱼肚白，北二道街口一家四合院的大门打开了。
“小心点，慢慢抬。”叶姣说着伸手撩了一下垂落的发丝，语气轻柔。
“媳妇你站那边。”季洋一手扶着板车,另一只手指了指旁边的方向。
“好。”叶姣快速走过去。
季洋用力一抬,把铁锅装上了板车，然后推着往前走,叶姣跟在他后面。
两人来帝都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坐了近五天的绿皮火车，举目无亲，在这里相依为命。
四合院是租的,带着之前存下的九百多块,是他们唯一的安全感来源。
两人推车去了市中心,那是一条长长的街道,旁边有很多的工厂,现在穿着蓝色工装的人都急忙忙赶着去上班。
有人骑着自行车,背着绿色的包，偶尔还有辆小汽车经过,旁边的大楼比他们镇上高级好多。
一切的一切，都让叶姣大开眼界。
季洋刚停下来,她便收起思绪，连忙开始准备起来，把要卖的东西都摆上。
他掀开铁锅的盖子,往下面又加了个煤球,然后拿下小桌子和几个木板凳，在旁边摆好。
“茶叶蛋多少钱？”一个男人走了过来，指了指。
“两毛五一个。”叶姣站起身来,笑着回他。
“四毛五两个卖不卖？”那个男人开始讲价。
“可以。”她点头，然后快速捞起两个，接过钱然后又找了零钱，“慢走。”
“来一个茶叶蛋。”
“给您。”
“今天有绿豆汤吗？”一辆自行车停下来，绑着辫子的女孩出言问。
“有的，还热着呢。”叶姣点头。
“帮我装里面吧。”她说着把水壶递过去。
“有点烫，我来。”季洋伸手接过，打开了另一个锅，用勺子搅了两下，一股热气上升。
“绿豆汤一毛五。”叶姣对女孩说，然后接过对方递过来的钱。
正值高峰期，夫妻两个忙得很，他们就卖茶叶蛋还有绿豆汤。
一碗汤配上一个茶叶蛋，汤爽口，茶叶蛋清香入味，不油腻又营养。
摆好的两个桌子都坐满了人，生意好得很。
一直忙活到上午十点半，茶叶蛋还剩三分之一，绿豆粥还有一些，两人才能歇一会。
叶姣擦了擦汗，季洋把高的凳子拿下来，放在她边上，“坐下歇一会。”
“茶叶蛋会不会煮得有点多了？今天煮了五百个。”叶姣看着铁锅里有些担忧。
以往只煮三百个，卖得很快，所以今天就煮了五百个，成本有点大，她怕卖不完亏本。
“卖不完下午也卖。”季洋倒不担忧，还笑着来几句，“你多吃几个不就完了？”
“我不能再吃了。”她闻着茶叶蛋的香味，还咽了咽口味。
她今天起床就吃了两个，一毛钱一个进价，要是卖的话就是五毛钱，以前上工一天都挣不到五毛钱。
太奢侈。
“想吃就吃，我们家别的没有，茶叶蛋管够。”季洋说着已经把一个蛋捞起来，还看了看，“这个入味。”
三两下就剥好了，递给她。
“...那我再吃一个，我不能吃了。”叶姣露出一个笑，弯了眉眼，接过来小口咬着。
跟只小仓鼠似的，在品味她的美食，看着他夸赞，“你随便调制得香料都很好吃，我们之前去广场的时候也买过茶叶蛋，一点都不好吃。”
一开始两人来这里，很是迷茫，虽然兜里有钱，但也会花光，季洋便提议做生意，先从卖茶叶蛋开始。
他买来茶叶和香料研究一番，她试吃，没想到味道很不错，第一天的时候就全部卖完一百个。
紧接着，两人煮了一百五十个，然后到两百个、三百个，今天就煮了五百个。
日子也在慢慢走上正轨，在这座大城市有了糊口的一份工作，虽然现在个体户和小商贩并不体面，但他们很满足。
“好吃就多吃。”季洋对她向来不吝啬，第一天的时候她就吃掉了五个鸡蛋，晚上回去肚子胀气还让他揉了好一会。
“我要两个茶叶蛋。”一个老人带着小女孩走过来，笑得慈爱，“她上次吃了就闹着来吃，家里给她煮都不喜欢吃。”
“小朋友好可爱。”叶姣蹲下来，看着肉嘟嘟的小女生，对方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
“叫阿姨。”老人笑着提醒。
“姐姐。”小女生努了努嘴，十分嘴甜来一句，“叫姐姐可不可以送我一个。”
叶姣都笑了，这是个小机灵鬼。
“送你一个。”季洋已经捞了三个茶叶蛋，“多吃鸡蛋长高高。”
“谢谢哥哥。”她小牙齿咬着嘴唇，笑得更开，还得意看了看她奶奶。
“这个孩子...小大人得很。”老人也得满脸褶子，“奶奶帮你拿着，有些烫。”
“哥哥姐姐拜拜。”她挥着小手。
“拜拜。”叶姣看着她，笑容迟迟没收，若是她和季洋结婚就生孩子，现在怕是也这么大了。
“想什么呢？给。”季洋打断她思路，把钱递过来。
“没什么。”她接过来，然后捧着收钱的盒子，坐下来开始数钱。
里面已经装满了钱票，大大小小面值都有。
除去放进去的零钱，目前为止今天就入账九十几，全部卖完应该入账一百三十多，除去成本，鸡蛋的成本是一毛一个，五百个是五十块，绿豆成本不到十块钱，能赚七十块左右。
每一次她算着账，心底都美滋滋的，再辛苦也值得，这是一笔巨款，很大的巨款。
现在一个大学教授的工资也不过一个月七八十，而他们一天的进账就是别人一个月工资，其中的利润很大很大。
“明天熬点紫米粥。”季洋开口征询，“包子做得还是有点麻烦，粥的话煮上就行，你觉得呢？”
“粥好卖吗？”她问。
“早上不喝粥啊？不过粥得粘稠，卖贵了销量少，卖便宜了又划算，明天试试吧。”季洋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可是卖那么多东西，我去上学了你怎么办？一个人忙不过。”这才是她最担心的问题。
季洋为了她才来到帝都，现在两人可以赚点钱了，她却要去读书，扔下他一个人。
有时候想想，也不知道读了有没有用，可是他不许她有这种想法，必须去读。
见季洋没回话，她又道，“冬天很冷，家离得虽然近，但也需要人帮你，万一突然刮风下雨的，要怎么办？”
光想想就让人担忧。
“我会解决，再说了，我们不能一直摆摊，存够钱了就租门面，雇个人，少赚点就少赚点，只要能养活我供得起你，就可以了。”季洋又加了个煤球，随口一回，丝毫不在意。
叶姣听着觉得心暖，一双杏眼慢慢又弯成月牙，看着他忙活的身影，安心无比。
只要和他在一起，无论在哪，无论做什么，她都不害怕，他总会处理好的。
“两个茶叶蛋。”
“我要绿豆汤。”
“一个茶叶蛋，帮我装满绿豆汤。”
...
接近十二点，小摊子又忙活起来，叶姣忙着收钱，忙着捞茶叶蛋。
慢慢的，茶叶蛋也见底了，最后一碗绿豆汤进了季洋的肚子。
两人把桌椅板凳装上板车，收拾东西回家。
午时的太阳高挂在空中，季洋和叶姣穿梭在帝都的街头，回家会经过一个菜市场。
“买只鸡和买点青菜？”季洋侧头看向她，开头询问。
“买鸡啊？”叶姣有点犹豫。
一只鸡要几块钱，这边卖青菜也好贵，居然要三四毛一斤，而且有时候还不新鲜。
“炖鸡汤？炒鸡肉。”季洋点头。
看了看他，叶姣还是狠心去买了，他嘴刁，最好顿顿有肉，不然晚上都会饿肚子，吃东西都不香。
买了鸡，然后又买了青菜，还买了点水果。
推开四合院的门，把板车推到一边，又将上面的东西放下来，叶姣拎着东西进厨房。
这座小的四合院除了他们还住着一户人家，那家人是在医院里工作的职员。
早出晚归，带着读书人的清高，与他们这种摆着小摊的个体户交流并不多。
厨房是公用，不过那一家人都在食堂吃，一半也不会厨房。
院子里有一口井，叶姣拿着盆出来打水洗菜，顺便还把刀拿出来，放在另一个盆里。
他们在旁边放了一个小灶台，是早上住茶叶蛋用的，现在季洋往上放了小锅，正在烧水。
等水一开，季洋自己就能抓着鸡，往脖子上拔毛，几刀下去，就开始放血，见这个场景，叶姣都缩了缩脖子，往一边走。
活生生的东西她都比较畏惧。
等他杀好，叶姣把水舀出来，滚烫滚烫的热水下，就可以动手拔毛。
叶姣处理出来就比较快，季洋已经去捣鼓他的茶叶蛋了，现在要把香料包配好，鸡蛋洗干净，还有绿豆。
她煮饭的时候他又去买紫米，提了半袋回来。
夫妻俩把这些忙活完，已经日落。
两人喜欢在傍晚的时候牵手走在帝都的小巷里，遇到卖糖葫芦的，季洋还会给她买上一串。
酸酸甜甜，她被酸眯了眼，嘴角却在上扬。
深夜。
季洋洗澡出来，叶姣坐在床上，旁边放着一叠叠钱票，她还在纸上写写画画。
“在做什么？”他走过去，坐在床边。
“记账啊。”她趴在床上，说着又在本子上记下几个数字，抬头，双手撑着下巴，“等我去上学了，你就拿这笔钱租个小店，这样就不用每天都来来回回跑。”
“我们有一千五百多块呢。”
她说得有些自豪。
这些钱都够买十台缝纫机，租一个铺面可能一个月几十块，他们有钱，可以租！
“这事我能解决，你不用操心。”季洋叹气，有些无奈，赶紧收好睡觉了。
“我马上就要去上学了。”叶姣怎么能不操心？
他是为了她远离家乡来到这里。
“我知道，等过两天，带你去百货商场买几件衣服，穿得好看一点去上学。”季洋说着伸手捏了捏她脸颊，下一秒又板着脸，“不过，要认真读书，不许和其他男人走太近。”
“说什么呢？”叶姣一下拍了他的手，拧着她的小柳眉。
“有这种觉悟就好。”季洋满意点头。
叶姣看着他那副欠扁的样子，小脚丫踢了他一下，季洋啧了一声，她笑着又踢了一下。
“嘿。”季洋倾身过去一把就拉住她白皙的脚踝，往前一拉，她就睡下了，被他捉弄得痒，不断挣扎着。
接下来，夜间的小曲久久没停。
翌日。
天没亮两夫妻已经在小院里忙活，小灶台上煮着绿豆汤和紫米粥，紫米粥需要不断搅着，不然很可能会粘锅，影响味道。
叶姣一点都不敢松懈，手都搅酸了。
季洋一个人看着绿豆汤和茶叶蛋，差不多了就来换她，煮好之后两人开始推着车往市中心街道去。
“今天有紫米粥，三毛一碗。”叶姣手边放着一叠陶瓷碗，还有一些勺子。
“紫米粥啊？来一碗，再来个茶叶蛋，我坐里面。”
“好的。”
“紫米粥？看着好像不错，那我来一碗吧。”
“三毛一碗。”
...
原先叶姣还担心紫米粥卖不出去，季洋还煮了一小锅，现在看来，销量很好。
甚至比茶叶蛋还卖得好。
“你们在这卖东西？”一个卷发的女人走到两人面前，目光巡视一圈。
“对啊，李姐你怎么来了？要不要吃点东西？喝完粥吧？这个粥很好喝。”叶姣看着来人，热情出口。
李倩是和他们一起在四合院合租的人，他们夫妻两个都是医生。
“多少一碗？”她开口问，又看了看旁边的陈威，对方蹙了蹙眉头，俨然不喜欢这样的环境。
“不要钱。”叶姣说着已经打了满满一碗，“坐这吧？我们自己做的茶叶蛋也很好吃，尝尝。”
她打了一碗端过去，又接着打一碗，李倩拉着陈威就坐下了。
“你们先吃，不够叫我。”叶姣全程都很热情，即使陈威有点嫌弃，李倩也只是礼貌笑了笑。
不过，他们最基本的涵养还在，还是拿着勺子吃了起来。
陈威吃之前还仔细看了一下勺子，季洋在一边笑道，“勺子碗都是高温消毒的，今天早上刚煮过。”
闻言，陈威微微诧异，一个小摊贩还知道这些常识？
“来两个茶叶蛋。”
“我要一碗紫米粥。”
“一个茶叶蛋，一碗紫米粥。”
“一共是五毛五、您的是三毛。”
...
叶姣不断在收钱，时不时找一下零钱，一阵忙碌。
陈倩剥了鸡蛋吃了两口，看向陈威，“你也试试，味道还真不错。”
他们习惯在国营餐馆吃饭，这样的小摊还真没吃过。
陈威将信将疑，也吃了一口鸡蛋，很嫩滑，吃进去口齿留香的感觉。
茶香味很淡，还混合了多种香料。
挺有一手。
他又喝了一口粥，粥是甜的，熬得浓稠却没有黏糊糊的感觉，让人有食欲。
连续喝了几口，他把目光放在季洋身上，这个小伙子年纪不大，两人应该是夫妻，虽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但也没了解过两人，只觉得这小伙子很勤快，好像对他媳妇也不错。
“想不到这个生意不错。”李倩也喝着粥，短短不到半个小时，叶姣已经收了十多块。
现在个体户还不多，更别说这样的小摊，人人都向往铁饭碗。
“有点生意头脑。”陈威继续观察季洋，低声说了一句，眼底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国内经济刚刚开始发展，商机一大把，季洋一个人就敢闯帝都，动手做生意。
只要抓住机会，这个年轻人不简单。
“东西做的好吃。”李倩喝着粥，对两人也有点改观，趁他们空闲时间问道，“你媳妇看起来年纪还小，不读书了吗？”
“我媳妇考上帝都大学了，读临床医学，开学要去上课。”季洋转身回她。
“帝都大学？”李倩看向叶姣，对方有些不好意思，她慢慢恢复神色，笑着道，“帝都大学医学系很出名，分数很高。”
她都不是那里毕业的。
原以为是两个乡下人，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背景。
“想去当医生，所以就报了。”叶姣回。
“那你去上课，你丈夫...”李倩说着看向季洋。
“赚钱供她。”季洋回答得干脆。
叶姣双颊泛起红晕。
“临床医学要读五年，而且实习也要很长时间，真正上班有怕是得好几年后了。”李倩好心提醒。
她都三十几了也没要孩子。
“多久都供她。”季洋丝毫不犹豫回答。
叶姣哪怕克制着，嘴角也悄悄上扬，李倩看着两个小年轻，倒是第一次升起好感，最起码这一刻，他们感情令人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