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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腐之鸹

旧时,某段时期,各处有荐举年轻才俊之风,被荐者往往是乡里的大孝子或品行高尚之人。每年由各乡保举一名,经过筛选,最后县署敲定一个名额,时人称此为“新孝廉。”

中者,可以每月领取米钱,县署以此激励县民,多行善举。

这年,监县的新孝廉将从两人中选出,一位叫冯塘,另一个叫刘墨风。冯塘幼时和刘墨风住在一条街,后来,随母迁居隔壁镇。这次也是巧了,都成为新孝廉候选。

冯塘是个乡塾先生,自幼失严,生性孝顺,半耕半教维持生计,颇为辛苦,若这次能选中孝廉,月奉可轻松养活母子俩。当他听说家境优渥的刘墨风也在候选之列,便颇有些微词,此闲职于刘墨风而言,可有可无,但于冯塘来说,绝对是雪中送炭。

县署将他们两人事迹造册相较。

几十天过去,仍无结果。

县民一会传言冯塘会中,一会又传言刘墨风必是今年新孝廉。每闻风吹草动,冯塘必会忧虑一番,担心选不上。

战战兢兢又过了些时日,冯塘越发急躁。

一日,忽听得刘墨风从马上跌下,心里一喜,道,若刘墨风摔死了,岂不是没人跟我争了?

此念甫生,登时吓了一跳,摇头道:“我冯塘做事磊落,怎么就生出此等恶念?”

悻然无语,良久。忆起昨夜被一窝老鼠吵得睡不着,也是为了消遣,就掘地翻墙,忙活半天,觅到洞穴。一边打哈欠,一边烧了壶滚烫的热水,一古脑全倒入老鼠洞里。里面传来阵阵惨叫,七八只大大小小的老鼠,争先恐后钻了出来,慌不择路,全都进了冯塘事先准备好的木笼里。

冯塘拎着笼子走到院外水塘,把耗子全部浸死,倒出来,看到其中一条肥肥大大,心里厌恶,一脚踢远,骂道:“硕鼠,硕鼠。”

薰风一吹,冯塘困意更甚,倚在树下,打起盹来。

不知过了多久,传来争吵声。冯塘恍恍惚惚,睁开双眼,但见有两人,一个灰衣男子,一个黑衣老者,相互推搡,吵吵闹闹,见冯塘醒了,拉拉扯扯,要冯塘评理。

瞧得眼生,冯塘问他们是哪里人氏,两人都说是冯塘邻居,冯塘心忖道,“这倒是奇怪了,我何曾与他们为邻。”又听得两人声音俱是破锣一般,十分刺耳,更加疑惑。

那灰衣男子说住在西边,黑衣老汉说住在东端,中间隔着冯塘家。刚才有一头山猪跌到水塘淹死了,水塘跨三家,而这只山猪也是吃饱撑的,从东边跑过来落入水塘,挣扎很久才死,猪尸到了西边灰衣男子家门口。黑衣老汉说这猪是从自家门口落水的,理应归自己所有,灰衣男子则辩称山猪是死在他家门口的,当然是他的。

两人谁也不服,吵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继而拳脚相向,惊醒了正在休憩的冯塘。

冯塘瞧瞧旁边的猪尸,鼓鼓囊囊,发出阵阵恶臭,心想,这猪都腐烂了,两人却喜好这口,就没好气道:“既是无主的山猪,大家又是左右邻居,分了猪不就成了?”

哪知,两人异口同声道:“不行,不行!你也是个糊涂鬼!”掉转矛头指责冯塘,说他想出这么个臊主意,是不是也想分一杯羹?人人称赞的冯先生,也是徒有虚表罢了。

冯塘口拙,只得摇头说道:“两位请了,一堆腐食罢了,你们也太瞧不起我冯塘了。”

这一回嘴,两人登时破口大骂。

冯塘哪里受得了,脑袋嗡嗡直响,饶是捂了双耳,骂声也好似针尖一般,根根刺脑。

忽地一惊,忖道:“我随母亲迁此十几载,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两位,他们无论言行举止,都不像常人,难道是什么邪秽?”越瞧越觉得两人可疑,主意拿定,拎起旁边的扁担,一记横扫。

“呱,呱”两人吃痛惨叫,滚出老远。

这时冯塘一个激灵,醒来,却是一梦。

却发觉自己手里真有一根扁担,再瞧那两位邻居,竟变成了一黑一灰两只老鸹,而他们相争的山猪,却是方才浸死又被踢出老远的耗子。

两只老鸹,兀自呱呱乱叫,却也扑腾不起来,显然被扁担打伤了。

“怪不得声音如此刺耳难听,原来是两个扁毛畜生。”冯塘哑然失笑,它们只看到了这只死耗子,吵闹争食,却没有瞧见不远处还有七八只哩。

想到这里,骤然一惊,“冯塘啊,冯塘,你还在笑话这两只食腐之鸱,你自己又何尝不是?昔时未入选孝廉时,日子虽是辛苦,却也心平气和,自从得知成为候选者之后,每天焦躁不安,时时想着惦着这微末小利,闻得刘墨风坠马,竟然心生邪念,盼着他死……”

颓然盯着那两只仍在聒噪的老鸹,摇头叹息。

而后,谒见县署老爷,声明退出新孝廉之选。众人不解,问他何故,他只推脱德性不足,不敢妄求。

最终刘墨风成了一县新孝廉。

哪知没过两日,县署缉捕了一名惯偷儿,这位梁上君子招了不少没头的案子,说至酣处,把刘墨风也屙了出来。原来选孝廉时,刘墨风听说冯塘是他的对手,极有可能会高自己一筹,他不愿放过这个名利双收的好机会,于是买通偷儿,要其想办法将冯塘除去。偷儿原本计划把磨好的砒石撒入冯塘家的水缸,不过,还没来及办,忽闻冯塘主动退出,于是这对主雇才罢了手。

堂上老爷听罢,赶忙差人拘刘墨风来,数番审讯,刘墨风招供。

传至冯塘耳里,冯塘骇得几乎跌倒,没想到刘墨风如此不堪,外表光鲜,暗地却雇人来谋害我,也幸好我一夕顿悟,辞退不再参与,由此保全了母子性命,可谓险之又险。

“一个小小的孝廉,就争得头破血流,几乎丧命,再往上瞧,那庙堂里的食禄诸众,却又不知从多少尸海中才能夺得补服朝冠。”冯塘抹了把额头的汗,心惊肉跳。(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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