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驴村，徐宝顺正在村口抽烟。
一把躺椅，一袋烟，一位老人，一挂斜阳，勾勒出一副安定温馨的画面。
徐宝顺很远就看到了许丹，虽然身影很模湖，衣服也不是离开时穿的那件，但多年相依为命的生活，还是让他一眼认了出来。
徐宝顺的眼神顿时明亮了几分，正欲起身相迎，眼中的神色忽然暗澹下来，重新坐回到椅子上。
抬起木棍般干瘦的胳膊，把烟锅往地上磕了磕，清理掉其中的烟灰，然后拿到嘴边深深的吸了一大口，仿佛要把肺装满。
而后一股浓厚的烟雾从嘴里吐出，烟雾缭绕之中，徐宝顺的眼神，显得格外的落寞。
许丹按照地图走了一整天，直到看到熟悉的村子和吸烟的老人时，他才松了一口气。
羊中云的地图实在是画的太抽象了，除了方向没错，所标注的好几条路线全都是错的，道路尽头不是山沟就是悬崖。
幸好，最终还是找到了回家的路。
“徐大爷，您坐这是在等我吗？”许丹小跑几步，嬉皮笑脸的跟徐宝顺打着招呼。
徐宝顺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没有回答，反而打趣道；“这是去羊堡蹭新衣服了啊。”
“嘿嘿，堡主送给我的，我明天就要和他女儿去铁犀城学炼丹术了，总不能穿的太寒酸吧。”
许丹扯了扯身上的新衣服，解释道。
“明天？要去铁犀城学炼丹？”徐宝顺一愣，疑惑的重复了一遍许丹的话。
“对呀，今天回来就是跟您告别的，这些年您养育我不容易，等我学成回来好好报答您。”
许丹走到徐宝顺身后，轻轻敲锤着他的肩膀，试图安慰道。
“哦哦也对，孩子长大了，是应该出去见见世面了。”徐宝顺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有些感慨。
“天快黑了，那我先去收拾行李了。”许丹看了看天色，连蹦带跳的跑走了。
看着许丹逐渐远去的背影，徐宝顺的眼中突然涌出几滴热泪，沿着沟壑纵横的面庞流淌下来，印衬着夕阳的余晖，显得那么孤寂，凄凉。
“我要等的人，已经来了，但也不会来了。”
徐宝顺大口的抽吸着烟杆，自言自语的看着远处的山谷，似乎想起了某个熟悉的身影......
很快，夜深了，许丹把家里换洗的衣服，攒下来的几枚银币都打包装好，然后准备上床睡觉。
“冬冬冬！”
短暂的敲门声把许丹从床上叫了起来，打开门一看，是村长。
“许丹，还没睡啊，正好你出来，我跟你说点事。”
屋里的烛焰跳动摇曳着，忽明忽暗的光线照射到徐宝顺的面庞，和蔼的笑容此时竟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许丹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也没多想，披上衣服跟着走了出去。
许丹在前面走，徐宝顺在后边跟着，也不说话，就一直低头走。
估计是村长埋藏了什么宝贝，得知我要出门了，来带我取东西的，许丹美滋滋的猜想着，毕竟前世的小说中都有这种剧情。
突然，莫名的心季出现在许丹心中，紧接着，灵魂深处传来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本能迫使许丹向前扑了出去。
一回头，发现徐宝顺双手持刀，保持着下噼的动作，刀刃停在半空中。
苍凉的月色下，银白色的刀刃凌冽着缕缕寒芒，散发着致命的危险。
但从刀刃停留的位置可以看得出来，徐宝顺对他并没有真正的杀心，看起来，更像是一种威胁。
也就是说，即便是许丹站着不动，刀刃也不会伤到他。
许丹一脸谨慎的盯着徐宝顺的每一个动作，分不清他究竟有没有伤害自己的意图，否则为什么要从背后突然掏出来武器。
徐宝顺满眼释然，将手中的刀随意的丢在草地上，从怀中拿出旱烟，慢悠悠的点燃烟锅。
徐宝顺深深的吸了一口烟，拿烟杆的手有些微微颤抖，像是鼓起极大的勇气，轻声问道。
“你不是他，对吗？”
“嗯？在跟我说话吗？”即便是徐宝顺把刀扔掉，许丹仍不敢放松警惕，远远的和他交谈着，不知道他今天究竟是怎么了。
“许丹父母离开的早，从小就是我把他拉扯大的。村子里没有同龄人和他玩耍，导致这孩子一直以来都很自闭，不爱和人交谈。”
徐宝顺没有回答他，自顾自的开始讲起了故事，许丹也没有出声打断他。
“我这人没什么追求，这辈子唯一的爱好就是抽烟，许丹担心我抽劣质烟草影响身体健康，就开始偷偷摸摸的研究烟植，草药，希望可以找到不伤身体的烟草。”
“有一天，他举着一个小药丸递给我，说是他炼制出来的丹药，可以清理身体里的杂质。”
“什么嘛，就是几种草药捏成的圆球而已。”
徐宝顺抬起头，在月光的折射下，晶莹的泪珠从脸颊滑落。
“可那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的丹药。”
“后来他就喜欢上了炼丹，希望能研究出那些传说中洗脉通髓的丹药。为了满足他的爱好，我花费了所有积蓄却也只是搜集到了四品前的丹方。”
“他很快成为了三品炼丹师，但因为我们买不起四品丹方，所以他这些年一直没有提升。”
“他说，以后一定要找一个厉害的炼丹师傅，这样就再也不用为丹方发愁了。”
说到这，徐宝顺有些哽咽，眼神复杂的看向许丹。
“所以从比赛结束，我没有拜入树人长者门下的时候，您就开始怀疑我了是吗？”
许丹没有掩饰自己已经不是曾经那个许丹的事实，坦诚的问道。
他虽然能回忆起徐宝顺所说的种种场景，但毕竟只是冰冷冷的记忆，无法体会到当时本人的情绪。
如今听到徐宝顺讲述这些事情，熟悉当中，也不禁为之感到动容。
“那个时候算是已经确定了心里的猜想吧。”徐宝顺怅然若失的看向了山谷深处。
“有一天，许丹出去采草药，就是往那个方向去的。”徐宝顺指了指山谷的方向，那是许丹重生的地方。
“没猜错的话，那时候回来的人，应该就是你吧。”
“当时你的衣服到处都是撕裂划破的缺口，但是身上却没有一点伤痕。虽然我修为不高，但我能看的出来，这绝不是你自己能够治疗的，但是你却从未跟我提及。”
徐宝顺深深的吸了一口烟，缓缓的吐了出来。
“仅仅凭这个，就能看出我不是他吗？”许丹感觉到有些不可思议。
“许丹从来不让我大口吸烟，他说这样对身体伤害更大；他也从来不会自己缝补衣服，只会偷偷的塞到我的衣筐里；他很孤僻，不喜欢和任何人说话；他也很依赖我，从来不会让我一个人回家......”
“他很怕黑，不会深夜跟我来到这种地方。”
“你们之间太多不一样了。”
徐宝顺意味深长的看了看许丹，像是想起了很多往事，情绪越发的惆怅。
气氛随之沉默了下来，这位可怜的老人把许丹当做亲孙子看待，可如今物是人非，许丹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他走的时候痛苦吗？”
徐宝顺没来由的蹦出这么一句，打破了平静。
“他从山上摔了下来，没有挣扎，走的很安详。”许丹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他不想让这个可怜的老人再痛苦了。
“那就好，那就好。”徐宝顺长长的舒了口气，像是要把五脏六腑的秽气通通排出体外。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如果可以的话，”徐宝顺迟疑了一下继续说道，语气中充斥着乞求：“希望你不要放弃炼丹术，好吗？”
“求求你，这是许丹唯一的心愿了。”徐宝顺边说着，双腿一曲，作势就要跪下。
许丹眼疾手快，急忙上前两步，托住徐宝顺下沉的身体，叹息道：“您这又是何必呢？”
“虽然我不是许丹了，但我还是许丹。”
“而您，永远是我的徐大爷。”
许丹仔细盯着徐宝顺浑浊的双眼，认真的说道：“我，许丹，以后一定会成为最强的炼丹师。”
与此同时，许丹仿佛在灵魂深处听到了“叮”的一声。
听到许丹的话，徐宝顺显得有些错愕，动作都停滞住了，连从不离身的烟杆也顺势掉落到了地上。
拆穿对方的身份这件事，他脑补了一万种可能发生的情况，气急败坏，暴起杀人，恼羞成怒。
却没想到，眼前的许丹却丝毫没有介意。
“注意身体，别再大口吸烟了，对身体伤害更大。”
许丹急于想知道自己体内发生了什么，于是赶紧把掉地上的旱烟捡起来，放回到徐宝顺手中，然后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好，好，好。”
听到这熟悉的关心，徐宝顺的嘴唇哆嗦颤抖着，豆大的泪珠忍不住的流淌下来，干枯龟裂的手掌把烟锅擦了又擦，却始终没有再举起来吸一口。
这天夜里，一位年过半百的老人，句偻着干瘦的身子，独自一人看向远方的山谷。
月光凝固，没有风。
“要等的人，还是回来了。”
老人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