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节
现在的方平，还是睡在和玉英成亲的那间老房子里。只是后来加盖新房的时候，为了整座房屋的规整方便，便将这间房截去了一小节做后院天井的台阶，面积也就比原来小了一些。不过，除了以前的那些家具以外，现在只放了一张床铺。这样一来，整体看起来反而比以前显得宽敞了许多。父子两一同来到房里，却见方启和志明已经等在了这里。志清看到方启，这才想起还没有正式向他打招呼。他于笑着招呼道：“大伯！您在这里啊！我回来这么久了，还没有来得及跟你打个招呼，失礼了。”
“志清！别这么说。你的正事太多，别为了我而耽误了你的正事了。”方启语重心长。
互相打过招呼后，方平和志清都坐到了床边上，方启和志明则各人坐一把椅子。方启虽然坐在这里，但他的话并不多，基本上是在听他们父子三人说话。
方平疑惑地看着志清，首先开口问道：“你说你姑父在找天佑和志高，他们两人到底是怎么啦？”
问起了志高，志清首先平静一下自己的心态，然后坦然地回答道：“爹，您先别担心，他们读书多，懂得的道理也多。眼看大半个中国都被日本人占了，他们坐在教室里也无心读书，便时常邀一些同学在一起发泄，有时也嚷嚷说要上前线。不过，姑爹一直不准他们去，我回来的时候，他们躲着家里人已经几天不见人了。”
“大哥，志高他们这样做有没有危险啦。要是有危险，我看你还是快点想办法把他劝回来吧。”志明显示出了对弟弟的担心。
志清却有些无奈地答道：“我当然是想劝他回来，可是他总是躲着我们，这又有什么办法。”
“赶走日本人是大事，人人都该出力。一遇到危险就往家跑，所有的人都是这样，那还有谁去抵抗日本人？等到国家亡了的时候，还留得住自己的家吗！”方平的声音轻柔而清晰，意思却是那么地掷地有声，震得在场的人都重重地看着他。
见父亲所表露出来的态度完全不同，志明忙解释道：“爹！您误会了，我是担心志高小小年纪不能去冒那种风险。如果能行，我愿意去换志高回来，我去打仗去。”
方平更加坚决地摇了摇头，回答道：“我决不会同意你去的，你就安心在家帮我吧！志高读书多，他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我们不去干涉他就是对他的支持了。”
沉默了很久，方启打破寂寞，说道：“平儿啊，这乱世不好做生意。志清自从十八岁跟着你跑汉口，他就没有好好休息过，等送完这批烟叶就让他休息一些日子吧。反正你现在的家底一年半载也吃不垮，没这个必要让他去冒这个风险。”
“对，我也赞成大伯的意思。”志明连忙表示赞同。
志清却坚决否定道：“大伯，这生意丢下容易，过些时候要再拣起来就难了。我们家大大小小几十口人全指望着这个生意。还有这么多孩子要读书，读完了书还要成家，这需要多少钱啦。再说爹辛辛苦苦创造的这份家业不能毁在我手里。比起我们乡下的这些年轻人，我是最幸运的。不用自己到外面去到处碰壁，有一个现成的事业让我干着。如果这现成的都让我做垮了，我还有何脸面见人啊！”
“志清，这做生意有各人的运气，你不要以为做垮了就是耻辱。万事人为本，碰到这个世道不济，你就先保住命要紧。刚才之所以没有明确赞成你大伯的意见，我是认为暂时还没到那种程度。如果生意真的到了做不下去的时候，自然是停下来不做为好。这并不是面子上的事。”方平此番只是对志清刚才的话题谈出他的不同见解，并没有表态。
志清按自己的意愿分析道：“日本人应该不会占得太久吧，我也曾听说抗日前线打了大胜仗，说是赶走日本人不需要太久的时间。”
面对志清对未来的描述，方平重重地叹息一声，无奈地换过话题，说道：“我们不谈这些问题了。志清你明天动身，要安排的东西都安排好了吗？
“送给寨上的盐已经安排好了，送给殷寨主的烟叶等明天早上再去挑去。”
“志明，今晚不早了，让你爹和你哥早点休息，他们明早要早起。” 说起志清明天出发，方启忙站起来要走。志明很不情愿地跟着站起来，念叨道：“我哥一年四季都很少在家，要想和他说几句话都难。才刚刚回来，明天又要走了。”
“等过年吧，到那时候我可能有多一点的时间在家里。”见志明舍不得离开，志清笑着作些宽慰。
“那你要早点回来哦！年年都只在过年的时候能多跟你说几句话。”志明说罢，依依不舍地跟着方启出了方平的房间。志清跟着把他们送到门外。
方平没有起身，而是静静地目送方启他们出门。等志清再来到面前，他一边脱衣服一边嘱咐道：“你这次去了汉口，见着志高你跟他说，他自己想回来的话，你还是让他回来，他如果不想回来，你给他留足生活费。现在你姑姑回来了，世道又这么的乱，他一时没有钱，在那里很难生活。”
“您说的是，我会给他留足生活费的。”志清说到这里，突然兴奋而神秘地笑了笑，告诉道：“爹！赵伯伯家的赵幽兰今年十六岁，他们家的意思是想把她嫁给志高。你也知道，那幽兰长得像她爹。我当时一听这事不好怎么回答，只好推托说回来问问你们。妈没见过幽兰，这几天她又一直陪着姑姑，我没来得及跟她说。您看这个事怎么办？”
方平很意外，这事情确实是一个烫手的山芋。同意吧，又委屈了志高，不同意吧，又对不起这么多年来一直帮助自己的赵哥，他思索很久也不知道怎样回答。见爹也陷入这样的为难，志清便轻声笑道：“爹，我看这桩婚事不能答应。我们家志高一表人材，模样长得人见人爱，又读了这么多的书。如花似玉的大家闺秀都排成队了，到头来找了这么一个女人，这岂不让人笑话。”
方平左右为难地考虑了很久，最后隆重地看着志清嘱咐道：“你就跟赵伯伯说：我同意，但是必须得志高自己同意。他自己不同意的话，我们大人不强迫他。见到志高时你跟他说，他自己的事让他自己作主，我们做父母的不干涉他。如果不同意，要他明确答复赵伯伯，免得误了人家姑娘。你跟赵伯伯说的时候要尽量谦虚一点。”
“要是志高同意了那怎么办啊？”
“我们都跟他交底了，他自己同意的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作为方家来说，就凭以往的交情我们也该同意。但是婚姻之事与其他任何事都不同，它关系到两个人，两个家庭生生死死几十年，你姑姑就是个例子。所以我们不好过多的去干涉他。”
“他要是真的同意了，那岂不可惜！这事不知道妈会是什么意思。”
“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不同意。她为了儿女们可以什么都不顾，这样的婚姻在她眼里是亏大了。生意亏了可以再来，这婚姻亏了留下的是不如意的后代。他将扯不清，割不断，缠绕你一辈子。就像你赵伯娘，她看着这样的后代会怎么想？”
听到这里，志清笑了笑说：“也像我姨父和姨母……。”
“你姨父他是太显老气了，年轻时没有这么丑，也不是这样的不说话。是你姨妈太厉害了，时常把他驳得哑口无言。久而久之，本来不爱说话的他变得更加不说话了。你姨妈曾经说过，‘丈夫是手上的指甲，长长了就要修掉。’”
听着这样一个故事，志清神秘地笑了笑，叹道：“这个姨妈！她怎么不像我妈呢。”
方平听出了志清话外的意思，轻声说了一声：“睡吧，你明天还要早起，我也要早起。”然后默默地先睡了。他人虽然睡下了，却怎么也睡不着，想起玉英这些年来对他的这份感情，可以说是包括了世界上任何一种爱，甚至超过了爱她自己的生命。这样的爱也不是一朝一夕之热，而是二十几年如一日。对他的帮助更是大到事业成功，小到披衣塞枕。面对此时的黑夜，他禁不住感叹他的这一生，虽然没有实现对文学梦想的追求，不免会留下一些遗憾。但是，拥有这样的妻子，拥有这样的家，应该知足了。
PS:家里要新建房子以后发文，很可能不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