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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啼笑皆非的失心疯

天乾宫。

入**侍省正六品副都知刘德善站在内廷最大的宫殿、面阔九间进深五间、重檐庑顶的天乾宫正间门前的一角阴影中。他年过不惑,但整日里阴沉着的面孔上打着不少深褶,看似仿佛五十好几;他的一双小眼睛总是微眯着,在皇上面前是俯首帖耳、低眉顺眼的模样,在下人眼中,偶尔会见到数层眼皮之下闪过一抹阴鸷,令人不寒而栗。

此时,阴影中的刘德善面色发黑,干瘦的身板宛若老松一动不动毫无生气;虽是炎热盛夏,没有一丝的微风,但他身边跟着的小宦官们无不感觉到一股由心而发的寒意。

刘德善进宫的时候只有五岁,熬过了四十来年的寒暑,经历过凌氏皇朝没落的繁华,权利的瓦解,皇位的更迭,又作为内应参与了周氏王朝的步步崛起,终于获得了如今的内廷高位,成了皇帝的心腹之一,得以在皇帝身边服侍,今儿天乾宫当值的宦官正是他。

可正因如此,刘德善心中的怒意就更深——本该在天乾宫当值的他,却被赶到了门外候立。当然,他的怒气不敢针对皇帝,在他心中被千刀万剐的正是梁节安。

此时,被皇帝传召来的梁节安,正在天乾宫次间、皇帝的御案旁候着,偌大的一室内不见其他宫人。

皇帝身着一身明黄色常服埋首批阅着奏折。为了降温,室内不仅放置了大量的冰盆,就连灯火也比其它季节少了三四成,显得有些昏暗,稍远一些便难以窥见皇帝的神态。不过,对于跟在皇帝身边多年的梁节安来说,哪怕是漆黑一片,他都不用抬头,就能感知到皇帝的举动和需要了。

当皇帝饮尽了茶盏中的茶水,他便无声的换上了新的一盏茶。兴许热天发汗,皇帝也是渴了,立刻抓了新茶盏。可是,触手却一团温热,皇帝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脱口而出:“怎么是热的?”

梁节安神色平静答道:“回陛下,太医有言,暑天里不宜多饮寒凉之物,温热的水才最是解渴。陛下身体为重,不应贪凉。”

皇帝苦笑的摇了摇头:“知道了知道了。朕今儿还真是自个儿给自个儿找麻烦,早知就不该把听话的刘德善打发到外头去。”

梁节安没有接话。这样的对答,在他们君臣间早已习以为常了,皇帝抱怨归抱怨,但对梁节安的信任还是一如既往的。

皇帝也不在这个小事上纠缠了,继续翻看奏章,同时,头也不抬的淡淡问了句:“今日谨妃册封礼成了,礼部也已拟诏昭告天下。这几日,凌氏绯祥那儿有没什么动静?”

梁节安答道:“回陛下,谨妃娘娘深居逸云宫,除了头一日打发了两个不入眼的奴婢外,并无其它举动;册封礼也是顺利进行的。只是,三日前颁制文后,臣得报,娘娘身子不适,招了太医前去,像是旧症复发;不过太医回来后,又说娘娘身子康健,并无疾患。”说道这里,梁节安便住口了,他身为奴仆,据实禀告,至于决断,自然就是皇帝的事了。

皇帝闻言,也只是微微的应了一声,片刻后,才继续道:“节安,你对凌氏的病怎么看……就是那个失心疯。”

“回陛下,按探子的回报,娘娘确实曾经身染重症、神志不清,一度绝了气息;不过缓过来之后,恢复了神智,却尽数忘记了前事。老奴也问过太医,按娘娘的情况来说,极有可能是遭受了连番的打击、思虑过度,暂时的心智失常,而心神又遭受了重创导致失忆,恰巧却使得心病消除,因此恢复神智也是常情。”梁节安规规矩矩的答道。

皇帝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梁节安,你就会拿这些朕早已知道的事情敷衍朕!”

梁节安依旧平静道:“臣不敢。臣身为内臣,不敢妄议主上。”

皇帝“砰”的一声把手中的奏章砸到案上:“朕让你说,你就说!”

“是,陛下。依臣看,娘娘的病应是大好了;只是,这类心神上的病症,与脾性体格均有关联,如若再次受了较大的刺激,便又有复发的可能。三日前颁诏,臣还在场时,娘娘就已失神落魄,娘娘身边服侍的宫人,也许瞧着情况不佳便当作了旧病复发,急招了太医。至于佯装称病,老奴觉得可能性不大,毕竟太医回禀,见到娘娘时,娘娘举止从容,神色自若。”梁节安恭敬答道。

若凌非知道自己的一时胡闹居然传播之广,甚至被赋予了各种含义,只怕她要吐血三升再刨个地洞把自个儿埋了。

皇帝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若是如此,倒也无妨……那个,有消息了吗?”

“没有。”皇帝虽然没有明说,但梁节安仿佛心知肚明,极简的便回复了。

皇帝粗略的又翻看了一下御案上的永远批阅不完的奏章,好在剩下的都已不是紧急的,便放下了朱笔,说道:“朕记得,凌氏今年也有十三了。今儿朕就去趟逸云宫,会会这十来岁就懂得参政的小丫头。”

梁节安难得的神色一变,急忙开口劝道:“陛下,谨妃娘娘回宫时日尚浅,又曾有旧疾,恐惊了圣驾,还望陛下留步。”

皇帝挑了挑眉,冷笑道:“朕难道连个黄毛小丫头都奈何不了?鲁王与谨妃的制文都已昭告天下,凌氏旧族还能翻出朕的手心不成!”

梁节安跪倒在地叩首道:“陛下,娘娘在旧朝有贤名,传言天赋异禀、美貌绝伦,为凌氏旧朝第一帝姬;但臣所见,娘娘只是一十龄稚女,与寻常幼童全无区别,亦非惊天之容,想是谣言夸大,不可尽信。且逸云宫内外虽悉数皆有万全安排,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陛下万金之躯,不可贸然涉险!”

只是,皇帝乃马上天子,乾刚独断,圣意已决,凭梁节安的几句规劝是万万无用的,完全阻挡不了皇帝迈出的脚步。

梁节安不得已,只能按着皇帝的吩咐命宫人备辇,随侍皇帝前往逸云宫。

刘德善站在天乾宫门前,目送着御辇远离,几乎咬碎了一口的银牙。前些时日,他就收了郑淑仪的重礼,要在今日劝说皇帝去往淑仪那儿。他本有七成的把握可以完成此事,即可捞足了油水,又讨好了郑淑仪。可是事到临头,居然杀出个梁节安,而他连近皇帝跟前的机会都没轮上,更别说开口提这事了!郑淑仪有贵妃的庇护,又极得皇帝的宠爱,如今他刘德善没把事办成,就算把礼退了,多少也得罪了郑淑仪,这是让刘德善最为恼怒的。

至于梁节安的到来完全是皇帝的传召,以及前往逸云宫更是皇帝的决意,刘德善或是不知或是刻意忽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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