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回家，颜喻心里也染上了隐隐的不安。
搭最晚的一班公交车，三站之后再走过一小段没有路灯的街区，走再一个小路口，对面就是家。如果没有父母没有亲人却有一个接纳你的陌生人的房子可以称之为家。
百米长的道路两侧是住户，每隔一段就有透出暖色的灯光从窗户透出来。虽然路面是漆黑一片，但却比那些站立着孤零零路灯的街道显得温和静谧。
颜喻拎着书包走过。
夜深，风吹树叶，树木的清香比黑暗更馥郁。
在这里生活了四年，初中每天踩着夕阳余辉回来，高中每晚穿过这短短的黑暗回来。日日如旧，年年似梦。
严获一般把钥匙放在牛奶箱后面，颜喻伸手摸了半天，才发现钥匙没有放稳掉到了地上，她弯腰去捡，余光瞥到身后有人影，转过身却是空无一人。
想起来最近总感觉有隐秘的视线注视着她，颜喻觉得背后有点发寒，迅速进了屋子。严获和两个孩子都已经睡下了，颜喻轻手轻脚洗漱完自己上了阁楼。
打开窗户，夜风吹乱头发，颜喻看着仰既市中心的灯光，浅褐色的眼瞳里面倒映着跃跃虹彩。
她看到眼睛生疼不想再看，关上窗户，熄灯，侧身躺下。
。
次日一大早就被吵醒。
颜喻睡意朦胧的下去看看，发现两孩子脸上身上都沾着面粉。
木质楼梯转角处颜喻的身形被阳光勾勒成模糊朦胧，两个小孩见她来“唔啊”一声，然后静默了。
“……你们继续，”颜喻发现他们好像在和面，皱着眉对满地面粉表示哀悼后，疑惑问道，“但是你们星期六为什么不睡觉，一大早起床弄这个？”
“没啥事啊，”严获端着新鲜的白面，慢悠悠地从厨房那边晃进来，“我教他们做蛋糕呢，你要不要一起？”
“不要，弄得脏兮兮的。”颜喻准备折回去，严获问，“你今天不上课吗？高一也要努力学习啊。”
“下星期一校庆，这周末课取消给参演的人排练。”
“你也可以去看看啊，积极参加学校活动嘛。”
“不用你多说，好好教他们做蛋糕吧。”颜喻没有再管，直接跑上去。
走上楼梯才听见后面有了交谈，颜喻觉得这里今天有一点莫名其妙的气息。
准备躲回阁楼，但是严获很快跟了上来，“你最近有没有什么事？”
“啊？”不明所以，颜喻顺手把乱七八糟的书桌给理了理，心想难道仰既一中那点事还可以横亘几公里传到这里来，“哪方面？”
“翅膀，”严获言简意赅，“看你好像整天都不太舒服的样子。”
“我什么时候好受过？”颜喻觉得这话好笑极了。
“嗯……那自己好好待着。”
懒懒地消磨了周六的时光，吃过午饭把布置的作业写了写。
窗外的天空慢慢从深蓝变成灰白，光线稍微衰减下来。颜喻想着明天完全没事确实无聊，不过要她束起翅膀出门更是痛苦。
她再次窗户，这里是顶楼，从窗户出去就可以登上屋顶。下面是孤儿院的院子，有秋千跷跷板之类小孩子喜欢的设施，不过现在那两只好像都在房间里学做蛋糕。
她无聊地眺望远方，往南一直看过去，是她来的地方。
那里的人这个时候会做什么呢。钢筋森林，车流不息，下午茶，健身房……然而想这些对她而言毫无意义。
她觉得身体又开始发烫，也许是阁楼上的风吹的她有些难受。正在这时候，严获突然走到院子里，看架势是准备大喊，见她正好开着窗便收了力气，道，“有人找你。”
颜喻愣一下，“谁？”
“吴希薇。”
“……在哪？”
“楼下。”
颜喻正难受着，还是狠心把翅膀又绑了起来。如此折腾了十分钟，她下去的时候完全忽视了楼下看起来很热闹的装饰，只看见站在门口的吴希薇。
两人相视，皆是沉默。
门前的街道往西延伸，不过两公里就是这条大道的尽头。而过了居民区后，数百米的长度都是一家公司以前用来堆积原料的工厂，现在早已废弃。
树隙间的夕阳随着行走隐现不定，道路两侧樟树笔直林立，少有人来故而显示出灰涩的墨绿。两个人就一起沿着人行道漫无目的地前进。
“对不起。”颜喻站定，她现在身体虚热难受，多一步都不想再走。
“没有什么对不起，”吴希薇脸上带着疲惫，“其实这一切怪我不是吗？”
“喜欢一个人没有不对的。”颜喻思绪散漫，勉强安慰着吴希薇。
“我已经知道我错了……”
“这不是对错的问题，只是你后悔了而已。”
“大概吧，”吴希薇苦笑，“我来其实是有话想跟你说。”
颜喻默默等待她的下文。
“人的思想真的很奇怪，平淡无奇的时候总希望能有一点波澜，所以去眺望，去争取。但是当意外真正发生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根本软弱得无法抵挡。
“其实从前天晚上就开始问自己，我是真的喜欢程青诺吗？
“其实我对他了解又有多少呢，我喜欢他真的是不一样的吗？也许别的女生也是这样认为自己的吧。所以就算我的感情被他知晓，也许都是毫无意义的。
“我唯一后悔的就是把你卷进来，可是明明知道这一切都怪我，却不敢站出来解释。你对我，真的很好。
“昨天晚上我以为你会趁机说出真相，但是你依然选择保护我。
“颜喻……在你心里，我是你的朋友吗？”吴希薇结束自语，抬头凝视她。
那样澄澈干净的眼睛，曾经帮助被诬陷的颜喻，许久的孤立的生活里，绽放出的，淡淡的微光。让她想要亲近的，让她觉出温柔的吴希薇。
颜喻没有看她，“你想说什么？”
“假如我们是朋友的话……”吴希薇停下，转过身来抱住颜喻。她的身体微微颤抖，她的声音微微颤抖，“我们绝交吧。”
“……”颜喻能听见她声音里面的脆弱，她忍住推开她的念头，也忍住拥抱她的念头。
“你会恨我吗？”
“短期内不想和你说话的程度。”
“对不起，颜喻。”
“你不必对我感到愧疚，这件事真正难过的是你。”
吴希薇的眼泪顺着下巴落下来。
“现在应该转身离开。”颜喻看着她，“你还是笑起来比较好看。”
吴希薇一时不知何感，两人沉默片刻，一起默契转身往回走。此时空旷无人的道路另一端七八个女生朝这里走来。
颜喻停下。
吴希薇看向颜喻。
忽然想起陶丽夏当时的警告，颜喻几乎是本能地嗅到了危险。
她拉起吴希薇转身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