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喻一路都很难过。
想要见到林青许的动机和见到他之后要做什么都是模糊不清，可是绝对不想就这么永远失去。
明明什么都没有，要失去的是什么？
书包带子硌得掌心有些疼，颜喻才反应过来自己抓得有多用力。
全凭当时从他家出来的记忆让司机转向，出租司机大叔笑道，“小姑娘别急。这片我都熟，你说那小区屋顶什么样我都能给你找过去。”
“……”颜喻并不接话，“右转。”
大叔也就识趣地听从指挥打方向盘。
十分钟后打表付钱下车，颜喻把放长的书包带挂到肩膀上，朝目标的房子走去。
和颜喻所住的地方不同，在这个地方独栋的房屋并不常见。在四周高楼围绕下，这个街区稍显独特了点。
颜喻按响门铃，然后现在门廊下等待。
时间一点点流逝，颜喻慢慢咬起嘴唇。
「已经……走了吗」
这个念头出现的时候，门开了。
刚刚起床的模样，虽然仓促但是并不显得凌乱。似乎惊异于这时会有人，在看见她之后却淡了惊喜，变成温和的笑容，“小姑娘，是你啊，怎么来这里了？”
开门的人正是冯姨。
“那个，早上好。”忍住紧张，颜喻看见里面的家具似乎没有要搬运的迹象，稍微松一口气。她开门见山问道，“林青许在吗？”
“你来找小摩？”冯姨脸上出现为难的神色，“可是他现在不在这里。”
“他在哪？”
“几个小时前就走了。”冯姨道。
颜喻听着她的话，再次猛然觉得手心锐痛。
她松开手指。
原本以为要见到他的情绪全部松懈下来，此刻竟然什么都不觉得。
「他走了」
“赶早上的飞机，飞过去两个小时，赶去机场倒要四五个小时。”冯姨笑一下，问，“要是不介意，有什么话我可以帮你转达一下。”
“没什么……”
“他上飞机之前应该会给我打一个电话，”冯姨体贴道，“你有话也可以说。”
“他会回来吗？”颜喻突然问。
“先生应该不会让他回来了，而且他现在……”冯姨欲言又止。
“知道了。打扰了。”颜喻微微弯腰道。然后转身离开。
颜喻离开林青许家的时候只感觉心里空空落落，仅是遗憾于连着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就算见到也不能说什么不会说什么，从头至尾他都没有真正理解过她的恐惧和愧疚，把她过激的弥补看做是倾向异类的举动，连一点解释都不准就宣判他们的界限。
颜喻拿出那封信，上面的人她只略略看了一眼，并没有留下什么印象。她细心地把信撕碎，然后在走出这条街的路上随意地丢进某个垃圾桶。
「我并不想与怪物为伍」
她抬头看向五月中旬仰既的天空。将倾的夏光凝为纯粹的蔚蓝，白云清淡，熏风缠绵。再没有什么能抵挡汹涌夏日的来临。
再没有什么能让她的人生陷入不复。
冯姨看着她离开，关上门，回到只剩她一个人的房子。
像一家人一样生活了将近两年，猛然的变动确实让冯姨有些感怀。她刚刚折回去，就听见放在客厅的手机响铃，接过来一听是张西林的声音。
“快登机了。听你的话，小摩现在不饿不渴不冷不热什么都好，再见。”
“等一下。”冯姨连忙叫住，“让小摩接一下手机。”
两秒的间隔之后，略清冷的声音传过来，“嗯？”
“刚刚有人来找你。”
“江席他们不是来过了吗。”
“是那个女孩，叫颜喻是吧？”
短暂地空白一下，“嗯。”
“似乎有什么话想对你说，我说要转达，她拒绝了。也不愿意等你打电话过来。不过虽然这样，她似乎，很在意我们小摩。”
“有吗？”
“她问你会不会回来。”
那边忽然陷入了长久的无声。
冯姨心想是不是哪里蹭到了挂断，移开一看仍然是通话中。
“小摩？”
声音终于传来，“什么表情？”
“什么？”
“颜喻是怎么说这句话的？”
“就是这么说的啊。有什么不对吗？”
“我……”
此时冯姨听见那边登机广播，立刻道，“先不说了，到了之后给我打电话。别耽误时间，走路要慢点。”
冯姨按下挂断。
仰既邻市，郊区机场。
等待登机的队列已经排了起来，四周仍有不断走动的人。送别的人细细叮嘱，走动来往脚步声显示出安心或急躁，空气微冷潮湿。
林青许将手机交还给张叔，顺势伸手拉住他的衣服。张西林觉得有些奇怪。
“怎么了？”
林青许没有说话。
失明至今，从最开始的崩溃到后来绝望的平静，他已经逐渐用其他感官代替了“看”。
在黑暗之中有一个属于他的视界，他强迫自己停止窥探世界的欲望：既然他是可以“感受”到的，为什么非要“看”呢。
暗示多了也确实产生了效果。
平时熟悉的场景，别人和他的交流。一切都是可以触及的，他仿佛抽离在外的灵魂，低头俯瞰着一切进行。
刚刚的电话，他也可以从稍微低哑的声音听出冯姨才起床不久；那边很安静，她应该是一个人在房间里面；她喜欢沙发右侧的位置，那边永远会摆着一束插花。所以此刻冯姨是坐在家里的沙发上和他通话，她旁边会有一束纯白的满天星。
直到她突然提起颜喻。
其实大部分人都不会记住别人的细节，就算是经常见面的人也只是记住模样而已，路人对于他完全一样。他努力回忆一下颜喻的，只能记得她微微低头，似乎总是郁郁的模样。
他停顿一下，淡淡地“嗯”了一句。
然后冯姨告诉他那句话。
「你会回来吗？」
心里的意象本来会说出这样的句子，可是那个郁郁的影子却始终不肯发声。
林青许游离的灵魂忽然失去了“俯瞰”的力量。他努力去构想，却完全无法“看见”颜喻说出这几个字。
他失神片刻，忍不住直接问冯姨她的表情。回答只是“就是这么说的”。
然后匆匆挂断了电话。
依然是之前的场景。谈话声走动声，吵闹喧嚷。本该清晰分列的声音却越发混沌了起来，随着登机时间的临近，越来越多的躁动出现在他的耳边。
他的视界逐渐地……崩塌了。
从那句无法想象的转述开始，存在于臆想中的机场忽然地湮灭；靠着声音、气味、想象拼凑出的世界完全倾覆；依托于现实的漆黑催生出的斑斓色彩尽数消失。他的视界也渐渐被无止尽的漆黑侵染。
真正的黑暗席卷而来，“盲”的感觉确实地击中他的心脏。
无穷无尽深渊般的漆黑。
林青许慌乱地拉住张西林的衣服。
“不舒服吗？”看他表情有异，张西林紧张地问。
他尽力忍受这让人恐惧的漆黑，冷寂的声音染上急促，“我不要回先繁。”
张西林看一眼旁边陪同的几个人，以为他又是任性，“先生不会答应的。”
“我知道有可能治好我眼睛的人。”
“……我立刻打电话！”
张西林稍微走开。林青许手上一空，失去仅有的依托。
然而在这彻骨的黑暗里，他终于从麻木的情绪里恢复了过来。
“看见”的欲望像是燎原之火汹涌地燃了起来。想要重新回到那个世界，拥有确实光影而不只是声音和幻境。
他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