惴惴不安。
那种挥之不去被盯上的感觉，像是雪地里的白鹿忽然走进了春天的领地，光是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就足以让凌希觉察到自己身处危险。
入睡前她都没有忘记那一刹的惊恐。
来自谁的目光，谁的视线？
女生把脸埋进膝盖，蜷缩着微微发抖。
这个世界上难道还会有和她相似的人吗？可是为什么她却只能感到危险，感到谁先袒露谁就会陷入绝对劣势。
疲倦地睡去，夜梦的时候又梦见从前。
几个片段来回交错，童年的伙伴，榕树下的爷爷，以及雨。
大雨。
大概是那一次连绵数天都阴雨开始，她才确定自己的异常。
梦境之中浮现被扭曲的记忆，脚下碧草青青，水滴在伞沿处汇聚坠落。
深入肌肤的寒冷，没有颜色，没有雨声之外的声音。
随着暴风雨归家的孩子们像风雨之中脆弱的花朵。
雨很大，他们走得很累，然后有人说。
“我们抄近道吧。”
是谁的提议呢？凌希听不清那人的声音。因为它短促而模糊地出现后，一切又陷入了死寂的沉默。
他们在死寂之中走向那条路。
凌希走在几个人最后，她知道自己又要再一次看到那样的景象。想要大声地叫住他们，想跑到最前面拦住他们。
可是她无法发出声音，可是她总是追不上他们。
这是她和他们在一起走的最后一段路。
她声嘶力竭叫他们停下，他们还是听不见，他们的身影慢慢变小，慢慢消失。
她跪倒在地，任凭大雨浇灌全身。
在最后一幕出现之前，凌希终于惊醒。
窗外是四月末阴云盘旋的清晨，尽管她望向外面的时候，瞳孔里有一瞬间倒映着倾盆的大雨。
又要下雨啊。
凌希按住太阳穴，试图把脑海里盘旋的残景赶走，然而那些烙在记忆深处的场景还是浮现。
她咬牙等着那一幕消失，等着起伏剧烈的心脏慢慢平静。
回到学校她又变回开朗热情的凌希，和前排男生笑着打招呼，和周围几个女生交流昨天购物之后的感觉。
“那件裤子裤脚有点小。”
“明明是你长胖了，快减肥啦！”
“四月不减肥，五月徒伤悲。”
凌希一边和几个女生说笑，一边交好作业等着自习开始。清晨的微风吹过，她把被吹乱的书页翻回原来位置的时候，一个陌生的身影走进来。
凌希余光一瞥，却是陡然身体僵直。
女生们也看见了走进来的身影，相视几眼，全部惊讶到无法发声。
而原本低头想着什么的女孩，也意识到了朝她集中过去的目光。
——颜喻。
女孩抬头冷淡地回望。
凌希感觉心脏猛地一坠，恐惧撕扯着忽然凌乱的思绪。
她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和其他人所惊讶的不同：她不在意颜喻身体的变化，只是从她身上察觉到了危险。
极度危险，比昨天更强烈直观的危险。
她是雪原上隐藏的白鹿，而现在她踏进了无雪的陡峭寒春，在春之领域的中心，有还未醒来的猎人。
凌希心里一颤。
而她是，猎物。
整个上午颜喻都是一如既往地冷淡沉默。女孩脊背挺直，目光却躲避地垂下。
凌希微微侧过头能看见颜喻紧张的模样，但是却没有人看见她扣紧手指，少有地沉默寡言。
“凌希，你也觉得好奇怪吧？”同桌悄声道，“颜喻她，到底是什么人啊？”
“不……不知道。”
“你看你吓得，我脑补了很多东西，也许她是属丑小鸭呢。”同桌道，“其实以前我就觉得她还好，只是太太太不合群了，完全没法玩。”
“是啊。”
“凌希……你怎么了？从早上就心不在焉的样子。”
“没事啊。”凌希勉强一笑。
同桌盯她片刻，然后搭上她肩膀，“你可是我的小女神啊。谁要是欺负了你，我去踏平他的课桌！”
凌希靠一靠同桌，笑道，“嗯，知道啦。”
恐惧是没有作用的。
颜喻没有发现她，而她已经对颜喻有所警觉，这是她仅有的筹码。
颜喻会有多厉害呢，如果和颜喻接触后果会是怎么样呢？
凌希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她不知道那一刻自己会面临什么，她只知道那一刻必须尽可能地迟。
因为现在的她，实在是知道得太少。
晚上校庆，她一直注意着颜喻那边的动静，同桌坐在后面，在节目间隙悄悄趴在她肩膀上问，“我发现你好像一直在看谁啊。”
“是啊，”凌希随意道，“我觉得那边那个男生真好看。”
“好看？在哪？我也要看！”
凌希一笑，随意一指。再回头，却发现颜喻已经起身离开。
——颜喻？
凌希眉头皱起。
——她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