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沐看了眼昏死在角落的女医，对沈卿一说道："卿一...你先出去...姑姑...有话问她..."
沈卿一听到姑姑气若游丝的声音，顿时恼恨不已，姑姑已经这样了，自己没想着如何去救姑姑，反而在这里抓着这些人问罪，就算问出来又能如何，早已于事无补。
沈卿一松开手，跪在沈沐身边哽咽道："姑姑...侄儿错了，侄儿不问她了，侄儿带你出宫去，还有弟弟...民间定有好郎中治得好...治得好..."
沈沐伸手轻拍着沈卿一的头，柔声说道："好孩子...乖...你先...出去...姑姑问完...咱们就...出宫...快去..."
沈卿一只好出去，外面等着的慕容祜和阿珍赶紧迎了上来，沈卿一却没有理会二人，只呆呆地往外走，直走到被门槛绊倒，他也不站起来，坐在门槛上将脸埋进手掌呜咽起来。
产室里那女医见沈沐两句话就将那凶神恶煞的少年劝了出去，只当是得救了，赶紧趴在地上往钱袋里捡珍珠。
沈沐看着地上忙碌的女医，面色越来越冷，"你...过来...我这还有...一袋...给你..."
女医抱紧钱袋站起来，迟疑地看着沈沐，见沈沐笑着冲她微微点头，便放下心来，走了过去。
"你...走近些...我...手抬不...起来..."
女医赶紧挨了过去，见沈沐又嘴唇微动小声说着什么，女医听不清，便将头凑了过去。
沈沐见女医的脑袋凑了过来，立刻抬起手臂紧紧地箍住女医脖颈。那女医如何能想到一个濒死的产妇竟能有这样的力气做这样的动作，一时竟忘了挣扎，待反应过来已经觉得喉头生疼喘不上气。
女医拼命挣扎着，将要挣脱时突然感觉到头顶一松，就见自己的发簪已被沈沐拔下来。
沈沐将发簪尖头对准女医眼睛，"不要...动...我是...活不成了...无论...如何...不能再...让你出去...害了...他们..."
女医不敢再动，求饶道："我...我不会说出去的，我拿了珍珠就...就出宫去...你说的，你答应...答应我的，只要保全你孩儿...孩儿平安..."
沈沐收紧了胳膊，"谁说...只有我...生的...才算我的孩儿，我的侄儿...我的好友...阿珍...皇...帝，不能毁...在你这..."
沈沐感到女医呼吸愈发微弱，便拼尽力气探出身子扫落床边的油灯，灯油溅在帐幔上被火舌一舔，整个帐幔便熊熊燃烧起来。
产室突然腾起的火光惊动了外面三人，沈卿一踉跄着冲进去，就看到沈沐已被包围在火焰中，刚才说话的女医面色青紫倒在一边。
不等三人冲进去，沈沐已将发簪抵在颈边，"别进来！"
沈卿一见沈沐如此决绝，顿时泪如泉涌跪倒在地，"姑姑...你也不要我了吗..."
一行清泪划过沈沐面颊，但她的嘴角却轻轻扬起，笑得那样温柔，"好孩子...姑姑...救不活了，姑姑去...跟昆哥...团聚，你...照顾好...弟弟，"说着看了眼后面的慕容祜，"这场大火...烧死了楚良人...你终于从...女子的...身份中...解脱...可以堂堂...正正...做个男儿郎，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沈卿一抬起头，眼睁睁看着火越烧越旺，火光中姑姑微笑着嘱咐他的脸在朦胧泪光中渐渐模糊又渐渐清晰，那面孔那样熟悉，却不是姑姑...是父亲，父亲将青牙令塞过来，父亲将他塞进烟口，父亲也是这样红着眼圈温柔地笑着...
"好孩子，拿着它，不要复仇，去做男儿郎该做的事！"
说完这话的父亲毅然转身赴死，留他一个人蜷缩在狭小的烟口里惊惧哀痛。
如今姑姑也这样欣然赴死，又留他一个人，一个人背负着整个家族的荣光与伤痛，孤孤单单在这世上挣扎。
火光中，姑姑的脸，父亲的脸，不断交叠，他们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在耳边想起，不要复仇，过自己的生活。
怎么可能做到。
既然得到过，如何能放下。
沈卿一猛地站起身，挣脱开阿珍和慕容祜的拉扯，头也不回地冲进夜幕中，消失在层叠森立的宫墙深处。
产室的大火，沈沐的死讯，早已通过进进出出的宫人传给了林太妃。
林太妃抱着刚吃饱了奶沉沉睡去的孩子站在正殿中央，看着慕容祜满身狼狈木木地走进，走近。
慕容祜抬眼看着林太妃，又仿佛谁都没有看，他伸手接过孩子，笨拙而小心地抱着。
他的母亲刚刚在大火中笑着离去，他还这样轻，这样小，比沈卿一当年还要小，也比自己当年还要小。
半晌，慕容祜将孩子递给林太妃，叫来福宝淡淡地吩咐道："待天亮了，去通知宗人府和司礼监，让他们为皇长子拟名。"
林太妃听了这话大惊，"这怎么能...且不说这孩子半点也无慕容家血脉，论辈分你算他世兄，这、这...乱了呀..."
福宝也站在原地看着两个主子，不知该听哪个的。
慕容祜站得笔直，定定地看着林太妃，"这是慕容家欠沈家的。"
林太妃痛失好友的伤痛此时再也忍不住，将脸埋在孩子的襁褓中哭了起来。
哭了半晌，林太妃平复心情，背过身去将脸上的泪仔仔细细擦干净，转过身正色道："皇长子丧母，既是出生在毓秀宫的，那理当由本宫抚养照料他长大。"
"陛下放心，本宫必当全心全意疼爱他，教养他，为了你们慕容家，也为了...沐姐姐。"
"那便辛苦太妃了。"慕容祜说完，退后两步，抬起双手长揖到底。
林太妃抱着孩子傲然站着，生生受下了这一礼。
zw443s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