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松行了礼，十分平静地退了出去。
发泄后的慕容祜禁不住咳了起来，福宝吃惊地抬起头，他担心大怒之后的慕容祜再一次倒下。
好在慕容祜咳了几声便不咳了，只是大口喘息着，脱了力一般将自己深深埋进软榻上堆起的狐裘里。
慕容祜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齐松刚才的话如同当头棒喝，令慕容祜震怒，也令他豁然清醒。
他静静地卧在软榻上沉思着，仿佛已经忘了仍然跪着的福宝。
不知过了多久，慕容祜的带着倦意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御书房中响起，是在问询，又仿佛是在叹息一般，"福宝，你们是不是以为朕疯了？"
"奴婢不敢。"福宝说道。
"你不敢，那他们呢？天下人呢？朕才斗倒了梁夜，一定有许多人不服气，正等着看朕的笑话吧？"
这样的话，福宝如何敢回答，他只得敷衍道："天下人也不会那样想。陛下这是重情..."
慕容祜冷笑一声，又沉默了片刻，幽幽叹道："福宝...朕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福宝支吾几声不敢说。
慕容祜慢慢躺了下去，说道："有什么就说吧，方才齐松不也全须全尾的出去了？"
福宝这才说道："福宝是个奴才，不懂得什么大道理，却恳请陛下细细想想，先帝一生都想要'得到';——得到不受掣肘的权利，得到忠心不二的臣子，得到心爱之人的心，可到最后先帝真的得到那些了吗？他得到的只有'失去';啊。"
慕容祜听了斜睇了福宝一眼便合上了眼。
福宝知道这是他编排先帝的大不敬之罪被轻轻放下了，于是松了口气，小心翼翼问道："那还要继续找吗？还有禁军的罚俸..."
慕容祜翻身朝里，说道："罢了，都罢了，随他去吧，他有他的抱负，我也该去完成我自己的抱负才是。"
那就随他去吧，待到他们颌角漫青之时，他们也许还会再相见。
沈卿一也许会淘去一身敏感孤傲，而他也没了这些狭隘偏执的思量，也许那样的他们才能再一次平静地坐下来，在月光下大口喝酒，直抒胸臆，如同初次相识的那个夜晚。
峪州，封城外的军营。
刚刚入伍的沈卿一正吃着他奔波多日后的第一顿热乎饭。
沈卿一左手仍握着那杆奇伯长枪，右手时而端起茶杯呷一口水，时而举箸夹菜，举手投足间，端的是优雅矜贵。
他虽年幼失怙，又漂泊民间十数年，可曾经在父母亲身边收到过的教导，已经骨子里与生俱来的傲气，令他不论何时何地都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本就该属于他的高贵气派。
然而这一切落到旁人，尤其是那些戴罪充军的草莽眼里，就成了毫无英雄气概的表现。
沈卿一寻常的一次用饭，在这个粗鄙吆喝混合着汗臭血腥味的新兵营里，显得那样格格不入。
这个人周身仿佛散发着淡淡地光晕，而这光显然扎了周围人的眼，沈卿一的存在，在这一顿饭的功夫就已成了罪过。
几个人渐渐在离沈卿一不远的地方凑成了一堆，不怀好意地瞟着沈卿一的方向窃窃私语着。
那些人都在说些多么不堪的话，沈卿一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可他却仿佛浑然不觉一般，仍不紧不慢地吃着饭。
人群里突然传出一声冷笑，"你们光在这过嘴瘾有什么意思，是爷们就直接过去尽情把玩才痛快！"
人群哄然大笑起来，也不再像刚才那样避讳着，都肆无忌惮地说起了荤话。
"二爷都这样说了，那也别关说不动啊！你倒是过去把玩把玩给兄弟们瞧个乐儿呀！"
"呸！就瞧好吧！"一个虬髯大汉向地上猛啐了一口，两手一拨，人群立刻笑闹着给他让出了路。
虬髯大汉狞笑着走到沈卿一桌前，一脚踩在他对面的条凳上，笑道："哟！哪里来的小娘子？一个人吃饭多寂寞，哥哥来陪你呀！"
沈卿一眼皮都没抬一下，仍自顾自地吃着。
一旁没有上前来的那些人也跟着笑起来，争相说道："这里可都是小娘子的哥哥哟！"
"一个哥哥不够，还有两个哥哥，两个都不够的话这还多得是呢！"
"看小娘子娇娇怯怯的样子还是个雏儿吧？啊？要知道哥哥多了吃饭才热闹！"
十几个人的笑闹声将整个营帐吵得仿佛过年一般热闹，剩下的人或躲得远远的，或附和着尴尬地笑着，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提沈卿一出头。
见沈卿一仍毫无反应，那些人也不着急，猫捉到耗子后都是要先把玩一番再吃得，日头高着呢，他们有的是兴致。
饭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沈卿一伸手去拿茶壶，准备再倒一杯茶水漱漱口，却没想到那虬髯大汉的手也按在了茶壶上。
感觉到虬髯大汉按着茶壶的手上使了力，沈卿一懒得与他争抢，便收回了手。
没想到沈卿一这一小小的退让，落在那些人眼里却成了懦弱胆怯。
虬髯大汉按着水壶，将脸凑到沈卿一面前，说道："哟？小娘子口渴想喝水呀？来叫两声哥哥听听，爷就赏你一杯润润嗓！"
一旁站着的人又哄笑起来，喊道："还有我！还有我！得管哥几个都叫两声好哥哥才行！"
眼前这张狰狞的脸上泛着淫}笑，大嘴开开合合，恶臭的气息夹杂着唾沫星子直往沈卿一脸上扑，他不由得皱了皱眉。
看到沈卿一皱眉，虬髯大汉有些不乐意了，直起身子指着沈卿一对旁边的人说道："你们瞧瞧，这小娘子还是个烈性的呢！"
"既然这么烈，那爷就给你浇灭咯！"
说着，虬髯大汉就将茶壶拎到了沈卿一头顶，手一翻，将茶水兜头浇了下去。
虽然此时天气尚冷，茶水放了这么久早就不烫了，但其他旁观的人见了还是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沈卿一却仍端坐着，面无表情地从怀里掏出帕子，静静擦干了脸上的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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