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照见了细腻的刺绣花纹。
赵律歌摩挲着绣帕上的针脚，微微一愣。再抬眸，却是露出了玩味之色。
那分明是个绣得精细的“娇”字啊。
天穹有二娇。
一是朱雀巷里的侯门嫡女，云娇月，自小知书达理，富有美名。可惜，把那层白皮切开了一瞧，心肠却是个乌漆嘛黑的。
这第二么，便是漏雨巷里的富商之女。
同时也会是将来的天穹首富，皇商里的战斗机。
“陆熙娇。”赵律歌轻轻唤道。
那咏叹一样顿挫的发音，隐隐还带着毒蛇盘踞住小动物的欣喜之情。
竟是听得一旁的正主小身板一颤。
赵律歌就瞧见一个小脸还带着婴儿肥的小姑娘眯缝着眼睛，戏很足地露出了警惕的神情。
她一边应付着赵律歌，还一边挪动着胖都都的小腰，试图往边上逃开几寸的距离。
“你哪位，怎么知晓我贵姓的？”
真是严防死守，看坏人一样的表情。
赵律歌听着这话里滑稽的错误用词，不禁扑哧一笑。
陆熙娇当真一点都没变。
上辈子，这天穹第二娇也是如此的不学无术，言语嚣张。
此人小小年纪就揣了一肚子的生意经，曾一度把自己雇给了纨绔小姐，鞍前马后当人家的狗腿子。
待到雇主与别的闺秀对吵之时，职业狗腿陆熙娇一口市井之词上阵，喷得对家的贵女满脸烟火气，生生把人骂到痛哭也还不出嘴来。
虽说陆熙娇事后被拖回家里一顿臭骂，连祠堂都跪了一宿，却是因此而一战成名。
如今她与那侯门嫡女被人戏谑为“京都二娇”不说，就连陆父也被那个雇主闺秀的父亲所看重，得到了一个官籍的生意合伙人。
王皇后当年为了打压赵律歌，就把陆熙娇选作了她的宫学伴读。
本想着挑一个下九流的商贾门户。
特意选了这么个玩意儿给赵律歌，就算那商女带不坏她，也能膈应死她。
结果万万想不到，王皇后这一番作弄，根本就是作弄了个寂寞。
最后竟是给赵律歌送了一棵粗壮的摇钱树。
“陆小姐的名字，京都城里无人不知呀。”
前世的记忆与今生的相遇对冲，赵律歌又是欢喜又是恼怒。
此刻星眸含笑，咬牙切齿地露了个笑模样。
心里却在咆孝：陆熙娇同志，你当年打了欠条的！
和朕借的那十万两雪花银，你到底什么时候还款？
嘶，怎么凉飕飕的……
陆熙娇面上讪笑着，表示你好你好，私底下却往一旁又挪了挪身子。
财迷的第六感非常活跃。她总感觉嗅到了问她要钱的味道。
赵律歌哪里会如她的愿。
当即轻飘飘地往下一按手掌，一把压住了陆熙娇的裙角。
这个刚刚发力要脱身的小胖子，被惯性拖拽得一个踉跄，冬的一声又跌了回来。
引得车外押送的壮汉探寻地张望着，手里的皮鞭敲敲车门，警告道。
“闹什么闹？都老实点儿！否则老子划花你们的脸！”
虚张声势。
赵律歌听罢，不过收了声音莞尔一笑，并不多做理会。
这一车的人，哪一个不是生得可爱玲珑，有一张惹人喜欢的面皮？
自己做得什么歹毒生意，心里没点数吗？
依赵律歌看，就是给那壮汉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伤了众人的面孔。
否则毁了商品的卖相，领队怕是气得要弄死他了。
到时候，他一个打工人怎么担待的起。
赵律歌不以为意的事情，陆熙娇这位天穹的未来首富，自是眨眼之间也能品味出来。
只是宫闱与商门，不同的环境把她们塑造出了不同的行事风格。
赵律歌敢于矜贵一笑，明面上报以轻蔑的事情，陆熙娇却是机灵地转悠着眼珠子，点头哈腰地与那大汉讨好示弱了起来。
一番小怂包一样的姿态，要多狗腿有多狗腿，看得同车的一位锦缎少女目露鄙夷之色。
像是不愿意被污染了一样，硬是往边上挪开了半个身位不止。
赵律歌离得近，加之看人的眼光不带有色眼镜，她却是瞧见了。
陆熙娇表面谄媚，看那壮汉的眼底写满了轻贱和唾弃，指不定肚子里翻滚着多少优美的国骂。
可惜，如赵律歌这样二周目重生的作弊选手、陆熙娇这样少年老成的精怪人物，并非遍地都是。
这一车的孩子，都是正常的人。
一个脑回路正常的年幼小孩儿是什么样子的？
她往往天真又嫉恶如仇。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要人命的属性，那就是，熊！
眼看陆熙娇发觉了自己的嫌弃，却只是撇了撇嘴，故作不知地扭过了头。
那身着锦缎的熊孩子觉得颇为寂寞，气势汹汹便主动找茬儿了上来。
“陆熙娇，你为何要对贼人示弱，平白无故折了自己的风骨？”
“哎幼，这位热心的大娘，敢问风骨是个什么东西的骨头？
我家做过猪骨、排骨、羊蝎子的生意，倒是从没听说过风骨是个什么玩意儿，一斤几两银子！”
赵律歌就眼瞧着那个小胖子一插腰，短短两句话，又是损人年龄，又是反唇相讥。
话是糙了些，就是过瘾啊。
那锦缎加身的小姑娘从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如今市井的春风吹满面，被骂得眼睛都红了。
可这熊孩子却是吵不赢就不买账，竟是视线一转，寻求同盟一样望向了赵律歌。
“这位姑娘，我瞧你是个气度高华的，应是书香门第里的贵人，你来评评理！”
赵律歌被突然点名，一时间，感觉整个车厢的视线都莫名其妙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摆脱啊，刚才都哭得生无可恋的样子，怎么听人吵个架就精神成这样？
“不了，谢谢。”嘴比脑子转得快，赵律歌听见了自己尴尬的声音。
什么书香门第啊，我家住皇宫。
那些个墙体、景观、园艺的，一套装潢下来，挺金碧辉煌的，真的不怎么书香清贵。
摆清高的游戏，请务必不要带她玩。
赵律歌原想着，这般木讷的回答，总该让人家嫌弃她了吧？
可惜，那锦缎少女是个看衣装不看脑子的，竟还把她夸上了。
“到底是书香世家里的闺秀，姑娘不愿说人是非，品性实在高贵。
只是今日这事儿，事关我天穹的民风，还请姑娘不要吝惜批评。
请问，你怎么看？”
这真是个好问题。
元芳，你来回答一下。
赵律歌心里吐槽得欢快，却是无奈地看了陆熙娇一眼。
果不其然，那人也在打量着她。
赵律歌轻叹一声。
与第二娇的这段友情，她还是想要再续前缘的。
是以，今日这番强行扯她加入的谈话，她要是不说出个一二三四来，怕是要被陆熙娇纳入看衣不看脑的肤浅之辈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