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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迎客(二)

苏澈早听得那锦袍人口无遮拦的絮叨,见他驱马行至身前,陈二等人也走得远了,便正正了脸色,翻身上马,想要数落几句。却不料原已弱下去的风突然紧了一阵,锦袍人措不及防,尖叫声中,那价值五两银子的油纸伞已骨折面碎地随风而去,顶上的冠帽也被吹落,露出稀疏黄白的头发,被雨水和枝头刮落的积水一淋,已是说不出的狼狈。锦袍人望望渐飞渐远的油纸伞,瞧瞧马下已浸透泥水的冠帽,向地上啐了一口,连连叫着晦气,从怀中又掏出一方帕子来,不停在头上、颈间揩抹一气。

苏澈见锦袍人一脸苦相,轻叹一声,却也不再说那些重话,径直从自家头上取下斗笠,隔马扣在那锦袍人顶上,勉强笑道:“大哥,原本不是郊游的日子,你却偏要学那士子风流,这大的风,那湘竹软骨的伞却是不如咱这南山竹编的斗笠实用。”那锦袍人嘟囔道:“我年前便捐了监生的,怎算不得士子?扣个斗笠与那些乡农无异,如此自贬身价之事,嘿嘿……” 口中如是说着,手上却将斗笠下的绳索系紧,以免再次被风吹走。眼见苏澈又在解那蓑衣的带子,锦袍人摆摆手道:“罢了罢了,雨快要住了,我还是不要你那蓑衣了,又沉又闷……我只遮住头上便可,雨水可是伤发的。”苏澈闻言笑笑,便也不再勉强,端正了身子,继续望向官道远方。

锦袍人却是耐不住寂寞,坐在马上扭来扭去,仿佛鞍上沾了麦芒一般。回头看看身后二十骑,均各如石雕样生冷,锦袍人不由摇头叹气,象是看到了什么大刹风景之事。隔着马想逗弄一下苏澈身前的鹞鹰,却险些被啄伤了手背。这锦袍人不由得冲苏澈恨声道:“连个扁毛畜生也如此可恶!这便是你那好结义兄长的礼物,畜生如此,想来主人也……哼哼,枉本公子还在此处受此苦楚地迎他!他可当得起吗?”

苏澈轻抚鹞鹰的羽毛以示安抚,扫了锦袍人一眼,正色道:“如何当不得?大哥,我与你说了多次了,抛开萧大哥于我有救命之恩这层不提,单论他的武功、机智、见识、韬略无不远甚于我,实是我生平仅见的全才,当得起北地第一豪杰之称。想那北胡国主多次延请萧大哥出仕,均被他远走避之。此种视富贵如浮云的气度便不是常人能及的。你说说,这等英雄如何当不起我们迎一迎?”

锦袍人见苏澈语气中已有不喜之意,却也不敢言辞过甚,转而指摘起北胡国主来了:“想那北胡国主也是寻常,我若是他,便将你那萧大哥的影像遍挂全国,不信他能避到哪里去。”

苏澈摇头道:“萧大哥平日多戴一青铜狼首面具行事,若他想避人,只需将面具摘下,又有谁知道他是大名鼎鼎的狼帝萧索?”

锦袍人扁扁嘴道:“既是如此,我便也依样打个面具戴上,也可以说自已是狼帝。哼,我可不似他那般傻,我径去找那胡主要个大大的官职来做。”

苏澈听了不禁微笑起来,轻声道:“嘿,萧大哥的气度风采岂是轻易便能模仿的?”

锦袍人听出苏澈语中微有相讥之意,心下不喜,高声道:“那姓萧的便是天下无双的英雄与我又有何干?你自愿意来便来,何苦要拖着我来受罪?明明人是从北边来,你却偏偏要跑到这城西来!我也是被痰迷了心窍才随你来此……”

苏澈听锦袍人如此说话,心头火气渐起,打断他的话头道:“想我苏家也是名门,你身为我的兄长,迎一迎我的救命恩人原是应该的礼数。再者一说,与这样的英雄多亲近亲近,总好过与你那些士子们成天价斗鸡赛狗喝花酒好得多!你且说说,上个月又从管家处多支了多少例钱?你猜猜看,倚翠楼、满庭香几个院子送来的花酒帐又是多少?”

一听到例钱、账单,锦袍人委顿了不少,缩了缩脖子不再争辩,心中却老大不服,心道:我便只是喝喝花酒、花点银钱而已,你那情债便少了?当年你大婚之日章家大小姐堵在门前断指立誓报复之事,现在想来还让人心悸……锦袍人也只是心中想想,张了张嘴,终究未敢说出口来。

苏澈见他脸色难看,缓了缓语气又道:“我知道大哥身子骨弱,跑到城西来不是故意跑冤枉路,让你多受奔波。只是近来朝廷与北胡剑拔弩张,对北边来人查得较紧。约在城西相见,虽则我们与义兄都要多走些路,却可以避开城北的关卡。其实也没什么怕查问的,可巡检司那群腌咂货是出了名的狗眼看人,而我那义兄也是有些傲骨,盘查之间一旦言语不合,只怕便要生出些事端来。” 苏澈顿了顿,复又柔声道:“萧大哥原是江南华族,先祖为避祸流落至胡地。然而家学渊源,萧大哥于诗赋音律无不精通,大哥与他也不难相处的。”

正说话间,忽听见半空中传来一声鹰鸣,苏澈身前的鹞鹰应和一声,振翅抖掉雨布冲天而起。苏澈收住话头,手搭凉棚一看,前方远处一只苍鹰正盘旋而至,不由大喜叫了一声:“到了!”也不再顾身边锦袍人,当先打马顺官道冲了出去。锦袍人只来得及含糊不清地喊了一声,便被身后随之冲出的骑士带动了马,夹在当中七扭八歪地也跑了开来。

唐延堡众人胯下均是好马,骑术亦是过人,纵有个锦袍人夹在中间,左右骑士稍稍扶持一下倒也能跟上,只须臾间便奔出四五里去。转过一道弯,眼见对面行来一队人马来,当先八骑俱是黑衣黑马,打扮与唐延堡诸人无异。几人身后却是驮马、青骡参杂的数十骑,背上都鼓鼓囊囊满是货物行得缓慢,队伍四周又散落着七八名葛衣大汉,骑得俱是健马,口中吆喝连连,手中鞭舞不停,虽是人少却也把牲口约束地整整齐齐。打眼看去这支队伍象极了常年跑口外的大户商队。

对面的黑骑显然也瞧见了苏澈一行,勒转马头向旁边一个一脸病容、帐房模样的汉子行了一礼,对答几句后,双腿一夹便纵马而出迎将上来。见对面的黑骑行得近了,苏澈一带马,右手一举,二十二骑便生生地停了下来,除了那玉花聪摇头晃脑地刨了刨蹄子外,其余黑骑别无动作。迎面而来的八骑已驰到近前,马上骑士缰绳一紧,八匹黑马人立而起,待八马前蹄落地,八名骑士已甩蹬离马,齐齐向苏澈躬身行礼,为首骑士道:“启禀堡主,我等幸不辱命,已将萧大侠迎至!”

苏澈抬腿跳下马来,几步走到为首骑士面前,伸手拍拍他肩膀,目光逐一扫过其他七名骑士略见风霜的面庞,温言道:“几位免礼,有劳了!快快归队吧。”苏澈身后众黑衣骑士也已下马,牵着坐骑分列官道两侧。刚刚驰归的八名骑士又向苏澈行了一礼后也纷纷拉着坐骑站向官道两侧列队。此时官道之上只余那玉花聪上还歪歪坐着一人,轻晃着马鞭,施施然从黑骑队列中穿行而过,恰似检阅一般,脸上亦透出丝志得意满。

苏澈见状,不由微微皱了皱眉头,快走两步,一把抓住那锦袍人腕子,愠怒道:“大哥莫再悠闲了,快快随我迎客去罢。”说罢膀上一较劲,将锦袍人拉下马背,另一手轻轻托了托他的腰助其站稳,接着便不由分说地拖着他向前走去。

经这一番折腾,商队虽是行得慢,却也到了十余丈外站定,那病帐房立在队首正面带微笑看过来。锦袍人低声向苏澈问道:“那便是你的英雄义兄?我看倒似个痨病鬼。”苏澈抓着锦袍人的手一紧,小声叱道:“大哥休要乱讲,人不可貌相……我义兄乃是当年在行功时遇我身陷狼群,却是为了救我伤了少阳经脉,我一直有愧于心。大哥这般说法实在是诛心之言。”锦袍人腕上吃痛,扁扁嘴不再言语。苏澈不再理会他,松开手大步迎将上去,口中高呼:“萧大哥别来无恙?可想刹小弟了!”

那病帐房闻言,朗声笑道:“一别经年,小苏啊小苏,你倒是精神得紧,你大哥我却老喽。”笑声中也不见他动作,已从马背上冲天而起,几个起落已到了苏澈面前,足底布鞋在泥泞中踩过,鞋面上却不沾一丝浆水,原本委顿在马上的汉子,跳下马来却是长手长脚看来竟是比苏澈还要高大几分,一双虎目张合间精光闪烁,好一副英雄气相。锦袍人虽是外行,也忍不住轻轻吐了吐舌头,收起轻视之念。

苏澈一把抓住那汉子双手,用力摇了摇,大声道:“萧大哥哪里话……”抬眼看见汉子鬓角的确是多了几抹霜白,嗓子一哽,便接不下去了。恰在此时,唐延堡二十八骑齐刷刷抽出腰刀来,以刀击鞘,同声喝诺:“唐延堡恭迎萧大侠!”这汉子忙从苏澈手中抽回手来,向二十八骑团团打躬回礼,免去了苏澈的尴尬。

苏澈借机调整一下心绪,将身后的锦袍人让了出来,向双方引荐道:“萧大哥,这是家兄苏淳。大哥,这便是我常常提起的义兄萧索萧大哥。二位兄长恰是同年,只是家兄略长萧大哥几月。”

苏淳听得兄弟介绍,应景般欠欠身,拱手道:“萧大侠,久仰久仰。舍弟常说您是北地第一豪侠。久仰了。”苏淳把那“第一豪侠”四个字咬得极重,语气中听来殊少恭敬之意。

萧索却是正正衣冠,肃然道:“小苏的兄长便是我的兄长,淳兄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苏淳口称不敢,略略侧过半个身子,算是受了个半礼,又与萧索客套几句便冷了场。

萧索心知苏淳对自己有轻慢之意,却也不已为意,只专心与苏澈聊起来。萧索指指道边唐延堡众骑士,虚虚在苏澈胸前擂了一下,轻啐道:“我的好兄弟啊,你和哥哥我见什么外啊?八骑迎客跑出去三百多里,都迎到风陵渡了。现在又摆个雁翅大阵,你倒说说,你这是迎哥哥我啊,还是要给我个下马威?”

苏澈笑道:“礼不可废也!不过话说回来,哥哥你这行商倒也扮得有模似样,驮马成群,货物如山,莫不是真要在长安城发笔小财?”

萧索道:“我可不稀罕那些浮财。这些骡马倒有一半是为我和几个伴当驮酒的,中原的酒水有些太淡,喝不惯啊。有些山参、鹿茸,乃是我备给伯母补身的,省得你这大孝子又跑到北地去挖参却要几乎把自己喂狼。一些小零碎是我给两个干儿子的礼物,你当我这义父来白喝周岁酒啊?剩下些皮货你就看着分配给府上众人吧,别让人说你这义兄是个铁公鸡。”

苏澈望望骡马背上大堆的包裹,不由心下一暖,指着骡马嗔道:“大哥啊,你这便不是与我见外了?这些山参足够我全堡当饭吃三天了。家母的身子已经大好,说来多亏大哥当年相赠的千年老参……”

萧索闻言眉毛一轩,摆摆手便要说话。苏澈见状,握着萧索的手不让他开言,自己笑道:“明白明白,越说越见外了。”说着拖着萧索的手往自己马前行去,边走边说:“大哥且看看我为你备了什么?”说话间从褡裢里掏出“曲江春”来放在萧索手中,又远远向随萧索来的几名葛衣大汉一人抛去一瓶,自己才摸出一瓶攥在手间。

萧索凝目一看,大喜道:“‘曲江春’?久闻此酒三蒸三酿而成,入口绵长,烈不上头,每年所产极低,多献入宫中,我却是无缘尝之。贤弟,这可让你费心了。”说罢屈指弹开泥封,捧在面前闭目深深一吸,又缓缓吐出气来,这才睁开双目高赞一声:“好酒!”

苏澈见萧索高兴,自己也是欣喜,也打开泥封,高擎酒瓶道:“来,大哥,且饮这下马接风酒!”

萧索哈哈大笑,举瓶至唇,却又停下摆手道:“且慢。”

苏澈不解其意,不待出言相询,萧索已然道:“你身后列位必是唐延堡二十八宿吧,都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汉子,我岂能置英雄不顾而独饮?你这褡裢里必放不下数十瓶酒,也罢,便尝尝我们塞上的烈酒吧!”说罢挥手示意,七八名葛衣汉子健步从驮马上搬下数十个皮囊,逐一送至黑衣骑士手中。一名葛衣汉子犹豫了下,也递了个袋子给了苏淳。苏淳晃晃袋子,怕装有五六斤酒水,想来塞上苦寒之地出不了什么好酒。又望望萧索手中的“曲江春”,心道还是贡酒更加受用一些,却不敢从苏澈的马后去取,不由心中暗暗发恨:“这败家的老二,路边的农人都能随手给出两瓶,却不知给自家大哥一瓶。哼哼,便是这几日要你晓得我的手段。”

萧索见众人手中皆有酒了,将手中酒瓶高举过顶,大声道:“为唐延堡诸君祝!”言毕便仰首将酒倾入口中。唐延堡众人原就敬萧索是自家堡主的救命恩人、结义大哥,又见萧索下马露得一手真功夫,而秦人亦有豪饮之风,眼瞅萧索饮得豪迈,众人俱是心血贲张,在苏澈带领下纷纷擎起酒袋,一饮而下,浑不顾酒水淋漓。只有一个苏淳小口尝了一下便皱起了眉头,连连向外吐了几口,将酒袋挂在了马后。萧索看在眼中,也不加计较,将那空瓶向身前一掷高叫一声:“痛快!”便大笑起来。苏澈与众人皆将酒具一掷,随之大笑,溅起泥水污了靴袍尽皆不顾。萧索又道:“酒是好酒,可惜瓶子太过秀气。”苏澈笑道:“只要大哥喜欢便好,堡中自有大坛的供大哥尽兴。”说罢率先上马,一挥手道:“大哥且随我回堡!”众人纷纷上马,苏淳却说要去国子监有要事办理,应承几句便打马入城而去。当着萧索,苏澈不便发作,只得由他去了。余下众人借着酒意解开衣襟,不知谁起的头,马队中片刻响起一片高歌,歌声中伴着斜风微雨打马向南驰去,两只鹰儿也冲天而起盘旋呼应。

4833(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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