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下楼。
徐浩之走得很慢。
或许是对自己再也无法回到这层楼的担忧拖慢了他的脚步，又或许是他混乱的思绪让他不得不缓步前行。
桃白业倒是依然遵循着他们先前的对话那般不声不香，一时间，楼梯上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
徐浩之轻轻吸了口气，空气里的味道与学校的别处没有任何差异；他迈出脚步，下一层楼的景色渐渐地出现在了眼前。
——那里有间办公室。
“……”
很难说清他此时的心情，好似悬在脑袋上的刀终于落了下来。
刀刃锋利，干净利落地了断了他方才怀有一丝的不切实际的妄想。
徐浩之甚至因此勾了勾唇角，无奈地说：“果然如此啊。”
这种地方怎么可能和正常的学校一样？他想着，慢悠悠地走到了办公室窗前。
茶色的玻璃挡住了他投向室内的视线，徐浩之只能隐约看见一些办公桌，他深吸了一口气，热气吐在玻璃上泛开一片水雾。
“走吧。”他对自己、也对桃白业说。
“好。”桃白业这样答道，声音干脆，轻巧地落下而后消失。
然后他们开始沿着走廊行走。
离开办公室的前门时，徐浩之忽地想起，他第一次在学校里见到洪梦昊就是在这样的地方。
重逢绝对是所有人意料之外的事，但或许，在第三人看来，它是注定的发展呢？
他回想着，忽地发现自己记不清第一次见到宵若梦是在什么样的场合中——
是在高一开学第一天吗？
还是在稍后的班会上？
他对她的第一印象又是什么？
为什么在那次之前，他从未留意过她？
所有一切暧昧而模糊地在脑海中晃动，摇摇摆摆地如同水面上的蜡花。
记忆因此而忽地变得不可靠了起来，它如同身边天空里的艳阳般摇晃、不定、虚假——
徐浩之突地打了个冷颤，脚步在颤抖间加快了少许，他往前走着……穿过无人、无声的走廊……
此地一片空无，即便有再多的门扉与窗都不能改变这一事实，它们是某种荒诞不经的假象，是填色书上未被填充色彩的片段。
他就在此间行走，望见自己身侧余晖落下的摇晃的影子，他抿着唇、一心不乱地注视着前方，如同那一侧走廊的尽头就是他唯一的目标。
那目标能让他暂时不去想其它事情，一心一意地向前行走。
“浩之。”桃白业在叫他。
他转过头，忽地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在了栏杆的上方，他从下往上望，她的身影剪在夕阳的光芒中。
……她竟然能遮挡住阳光，让他平白呼吸一滞。
“怎么了？”而后他问道。
“前面，又到头了。”她说着，扬了扬脑袋。
那动作像极了他们儿时从小学回家，桃白业走在高处时的模样。
徐浩之的额角有些刺痛，他揉了揉额头，看向前方。
他们的确又已经到了尽头。
“那就、上去吧。”他说，手掌不由自主地握成拳，又缓缓松开，“希望……”
希望什么，没有了后续。
他开始向楼梯走去，桃白业自然而然地跟在他身后。
“浩之，你想好没有？”她说，声音听起来像是在笑，“你准备……怎么处理？”
“先上去和她们汇合吧。”而徐浩之只能给她这样含糊的答复。
——他有自己的想法。
可那想法……绝非桃白业会满意的。
脚步上行，灰色的阶梯如同蛇背上的鳞片；随着脚步，给桃白业的答复似乎已不是恐慌中最为巨大的那个，他不得不想，如果在这上方，没有另外两位女孩儿的身影，该怎么办？
时间似乎在慌乱中被拉长，每一下都随心跳不住地鼓动着，楼梯在他面前一级级减少；转过楼梯间，墙壁染上了夕阳的颜色，明亮得他一阵恍惚。
然后——
他看见了栏杆。
两个并排着的脑袋随着身体上升出现在了视野中。
徐浩之的心终于落到了地上，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完了剩下的楼梯。
走廊上，倚靠着栏杆而坐的洪梦昊明显地松了口气。
“她担心你回不来了。”宵若梦向他解释道。
徐浩之忍不住干笑两声，迟疑了一下，最终说道：“其实……我也是。”
他瘫在走廊这一侧，一直在不断运动的双腿终于得到了休息，他盯着自己有些微微抽搐的小腿，心想，支撑他走这么久的，究竟是什么？
驱使洪梦昊在极度疲惫中持续前行的情绪是恐惧，那么，他呢？他的理由又是什么？
“一个人……”对面的洪梦昊就在这时开口，“还是太危险了。”
徐浩之抬头，目光和她的撞在一起，洪梦昊垂下肩膀，看样子有气无力——她大概是担心过度了吧，徐浩之想。
那担忧显然是她原本恐惧的某种延伸，但亦混杂进了些许额外的情绪：他还记得当初在那废屋中，洪梦昊把手电交到他手上时的情形。
……很多事情都一脉相承，从过往到如今。
他看见桃白业飘荡在走廊外侧，她的脚下就是深渊上的天空，她向前走了两步，足尖轻轻踏在水泥围栏上。
她在等待。
徐浩之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的脚尖停顿了下来。
“我……我去了下面一层。”然后他开口，对着眼前两位女性讲述他方才遇到的事，“那里……和这里、一模一样。”
“毕竟是同一所学校的楼层。”洪梦昊声音喑哑。
“不，我说的一模一样是……真的一模一样。”徐浩之在自己有些贫乏的词汇库里寻找着语言，“这层楼有办公室，楼下也有。”
而在真正的学校里，并不会如此。
——异常。
洪梦昊默默地，更加蜷缩起了身子。
她的面容变得更加阴郁了，似乎有大量乌云正在那上头聚集，它们无端地笼罩着，仿佛很快就要开始下雨。
“你是怎么想的？”宵若梦问他，“你既然提起这些……是因为你已经有了主意吧？”
投来的目光好似已经看透了一切。
徐浩之的心情在目光中向下沉，他一直掉、一直掉，好似落进了那片深渊中。
他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