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在往门厅走时，徐浩之小声地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要跟来？”
被问到的洪梦昊微微一滞，她抬头看了眼走在两人前头的桃白业，努力压低了声音：“突然间问什么呢？”
她不想这对段话被桃白业听到，徐浩之也是，他们的交流如同一场秘密交易，一定要压抑在台面之下。
“就是有些奇怪。”徐浩之说道，“你明明挺害怕吧？为什么要跟来？”
握着手电的洪梦昊陷入了一阵沉默，徐浩之用眼角的余光打量她，却没能从暗淡的光中捕捉到她的任何神情。
女孩儿在暗中如同雕像。
“因为我担心。”最后她说，“看见比自己还小的孩子在外面乱跑，总会担心吧？”
“……你比我们大？”
“你们今年读几年级？”
“二年级。”
“我是三年级的。”洪梦昊说，“比你们大一年。”
“那只是一岁而已。”徐浩之小声地抗议着。
“一岁也是大。”洪梦昊固执地说道，快步走上前，接近了桃白业。
——这是交谈结束的信号。
徐浩之可没法在离桃白业那么近的地方与她低声交谈。
所以他也只好选择沉默，前头传来了桃白业的声音：“你们刚刚是不是在说话？”
“没有。”洪梦昊说，声音听不出来波动，“你听错了吧？”
徐浩之猜不透她。
她在把话题带过方面倒是相当拿手，再加上热衷夜间漫步的习惯，他猜她的家庭也相当复杂。
但同时，她说：她是因为担心比自己小的孩子才跟上来的——徐浩之也不认为那是实话。
哪有连对方读几年级都不知道、就认定对方比自己小的呢？
他在黑暗中轻轻咋了咋舌，最终还是加快了脚步。
先前，他曾经感受到过这些：他们聚集在这里是各种各样外力的作用，本质上，他们仍怀着各自的心思。
犹如三个被关进匣子里的小球，当人们查看时，他们只会意识到里头有东西，但其实每个球都有着不同颜色。
他想得有些远，不知不觉，他们就已走回门厅。
“走吧，去对面看看。”桃白业这时说道。
她的声音全然不是在提出建议，而是要求他们如此实行。
好在现在没有人想和她计较，三人只在门厅里停留了片刻，便向着另外一侧的走廊行去。
这里也和另一端一样。
积满灰尘，却出乎意料的“干净”。
他们于路无话，沉默持续到了他们看到走廊尽头，三面墙围绕着他们。
洪梦昊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里放松要远大于遗憾。
桃白业着抱起双臂，较劲似地瞪向面前的墙。
“就算你一直看着它，它也不会变出点什么来。”徐浩之干巴巴地说道。
女孩儿“哼”了声，转过头看他：“我只是忽然觉得你说的有道理。”
“关于什么的？”徐浩之困惑地眨眨眼。
“太压抑。”桃白业说，“被三面墙包裹着，太压抑了。”
“那就回去吧。”洪梦昊在这时插嘴，“找个能看到天空的地方，就不会如此压抑了。”
“才不。”桃白业简单明了地回绝了这一提案，“要回去你自己回去吧。”
洪梦昊抿住唇没有说话。
徐浩之觉得她被自己的借口绊住了：她可是因为担心才跟来的，既然如此，她就不会在这种情况下独自离开。
“我想去楼上看看。”而桃白业已经继续说道，“也许那里有什么有趣的东西呢？”
“但那里也可能什么都没有。”徐浩之立刻指出。
经验告诉他，桃白业说的“有趣”可能并非什么好事。
“那也得去了才知道啊。”桃白业说，说不清究竟是兴致高涨还是心怀不甘，“这才是‘探险’，不是吗？”
她的用词让徐浩之略微垂下了肩膀。
的确，在揭开薛定谔的猫箱前，里头什么都可能会发生，这才是“探索”的诱人之处。
只是他总觉得桃白业搞错了时间、地点和方式，她的躁动因而显得和这地方有些格格不入。
“浩之。”然而她还是这样问出口了，“你不来吗？”
声音既清脆又直接，一如多年前的那个午后，告诉他要用拳头说话时一样。
当她这样说时，徐浩之就只能答道：“奉陪到底。”
——这下子，所有的不安都压在了洪梦昊身上。
先前松掉的那口气又提了回来，洪梦昊沉默了一会儿，又张了张嘴，最后嗫喏出一声：
“早知道……带个更大的手电就好了。”
“至少你还记得带手电。”桃白业笑了起来，“你比我们好太多了！”
他们开始向二楼进发。
盘踞在门厅一角的楼梯是最普通的那种，它折叠起身子让人向上行走。
三人中，理所当然又是桃白业第一个踏上楼梯，脚下的灰尘依然很厚，这里也理所当然很久没有人经过。
“真脏啊。”女孩儿站在手电的光圈中如此评论，“落得我一身都是灰。”
谁又不是呢？但这大约也是冒险的副作用吧。
他们在楼梯上爬行，像在一条巨大的蛇身上漫步。
这条蛇既漆黑又纤长，他们手中小小的手电根本照不见它的尽头：
洪梦昊站在最下层的台阶上抬起手，最多也就只能看见顶端那阶楼梯而已。
“上面的窗户应该也脏了吧。”她这样说，“太黑了……小心脚下。”
连桃白业在这样的状况下也不由得放慢脚步，她小心翼翼地沿着蛇鳞的缝隙行走，脚步摩擦过台阶内侧的缝隙。
洪梦昊跟着她的脚步，徐浩之则与她并肩而行；前者手中的光源小心翼翼地照着桃白业的前路，时不时抬头打量头顶的黑暗。
那条蛇似乎在静默地等待着，准备瞄准他们最无防备的时候将他们一口吞下。
恍惚中，徐浩之甚至觉得他们的脚步在废屋中激起了回响，漫无边际地传向黑暗深处。
短暂的恍惚在桃白业的声音里消散：“啊，二楼。”
他抬起眼，二楼的教室果然已经出现在手电的光中，破旧的木门紧闭着，俨然一副正在等待他们到来的模样。
而他们脚下的水泥地也如楼梯一样积满灰尘，若是不注意，尘埃风暴就会向他们席卷而来。
几人对望一眼，最后仍是桃白业走向了那间教室。
“吱呀——”
木门的合页发出巨大声响。
房间内里的灰尘被拖动的门扉掀起，又是一阵暴风雨在她面前成型。
桃白业立刻关上了门。
她猛地退后几步，抱起双臂，而后说道：“里头什么都没有。”
这句话说得信誓旦旦，她也随之转身，面对自己的同伴。
徐浩之觉得她硬生生地把咳嗽声压了下去。
“不然哪来那么多灰尘？”她解释道，“我们先去走廊看看吧。”
“我没问题。”洪梦昊耸耸肩，“先去哪里都是一样的。”
徐浩之自然也不会有意见。
于是他们又一次开始向着满是灰尘的长廊走去。
桃白业边走边说：“就算这里有鬼，大概也被灰尘呛死了吧。”
这话没有什么道理，却成功让身边两人笑了起来，先前一直有些压抑的气氛终于得到了缓解。
他们一路走到了走廊尽头，一路同样畅通无阻，若非他们走过了那道漫长的楼梯，徐浩之大概还会以为他们还在一楼。
笔直的走廊、满是灰尘的路面、毫无障碍物的前路、掠过身侧的教室门窗、在终点处的三面墙壁。
接着，他们又扭身向另一侧，另一端的走廊简直像是这一侧的镜像。
桃白业脸上的无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加着。
而与之相对的却是明显放松下来的洪梦昊，原本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手中的手电也开始向着四周打探。
“真意外。”她甚至说道，“没想到门窗口还挺完好。”
“这么一说的确……”徐浩之在她的提醒下打量起了四周，“从外头看，也没有什么破碎的窗户。”
——对于一栋废弃的屋子而言，破损的窗户难道不是标配吗？
他想。
但这里的窗子却都完好如初。
“因为没有人来打碎它们，所以玻璃不会碎。”桃白业以一种理所当然的口吻说道，“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同样显而易见的还有这一侧的走廊里同样什么也没有的事实。
女孩脸上闪烁着百无聊赖的黯淡光芒，她伸了个懒腰，几乎有那么一瞬间徐浩之以为她已经累了。
“三楼。”可结果，她还是说道。
桃白业在这点上从来不会让人失望。
于是他们去了三楼，到了这地步，早已没有人会停下脚步。
三楼看起来不再像是一楼的翻版了——它看起来像二楼的，他们踏上三楼的地板，桃白业径直便冲着最近那间教室走去。
打开门。
灰尘再度迎面向她袭来。
但这次，桃白业已经做好了准备：
她屏住呼吸、闭上眼睛、手掩住嘴巴，一直等到那些席卷的尘埃散去，才大步走进教室。
空荡荡的教室，只有桌椅被弃置着，除此之外——
“什么都没有。”桃白业说，话语间满是倦怠。
她站在教室中央看向四周，目光里满满都些着无趣。
洪梦昊的手电追着她的身影，他们中最年长的女孩儿有好一阵子面无表情。
“你就那么想死吗？”——而后，她忽地问道。
桃白业猛地回身，越过光线看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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